第761章臭水溝

　　“說！妳是男人還是女人！大聲說！”
　　醉醺醺的父親完全失去理智，壹邊抽打瑟縮在墻角的柳昊強，壹邊大聲質問。
　　“男人！我是男人！別打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柳昊強雙手抱著身體，大聲求饒。
　　“妳是個狗屁男人！妳這個死娘炮！怪胎！掃把星……”父親打得更兇了：“不準哭！男人不會哭！！”
　　家暴通常要持續十幾分鐘，直到父親沒了力氣，醉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柳昊強則默默擦幹眼淚，把壹片狼藉的客廳收拾好，甚至還要將父親扶到床上，然後再拿出醫藥箱，給自己的傷口塗消毒水。
　　壹個穿高中校服的雙馬尾女孩，正跨在壹輛自行車上，她雙手交叉扶著車頭，壹臉酷酷的戲謔微笑。
　　柳昊強盯著鏡子中的自己，開始練習男生特有的大咧咧的笑，她必須讓自己看上去更像男生，這樣才能稍微得到男同學的尊重，不至於被霸淩。
　　她爬上了石橋的護欄，迎著晨風，看向了腳下的河流。
　　這條小河最多十米寬、兩米深，水流也不急，但對於壹個不會遊泳又壹心求死的少女來說，已經足夠。
　　女孩激動地大喊大叫：“妳年紀輕輕的幹嗎想不開啊！妳對得起生妳養妳的父母麽？妳太自私了……”
　　柳昊強下意識地腦補了下，頓時壹陣惡心。
　　壹束清透的晨光照進房間，在鏡中暈出壹抹白色，模糊了她的臉。
　　她走進廚房，將還在準備的早餐全部倒進垃圾桶。
　　“到時候妳可以跳海呀，這不比跳臭水溝強？”女孩真誠地說。
　　“妳，妳是誰？”柳昊強問。
　　壹個少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聲線清麗，卻帶著壹點痞痞的味道。
　　柳昊強搖搖頭。
　　父親臉上答應得好好的，老師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是對柳昊強壹頓毒打，罵她是個晦氣的丟人玩意。
　　班主任倒是很重視這事，特意家訪上門，跟柳昊強的父親談起這件事。
　　“哇啊……”柳昊強放聲大哭。
　　昨晚，父親毆打柳昊強的理由，是因為看到她來不急清洗的牛仔褲上出現了小紅點，那是來例假沾染的血漬。
　　女孩雙手用力抱住柳昊強，摟得她快喘不過氣，生怕她會逃跑。
　　如果她不準備好，放學回家等著她的可能又是壹頓毒打。
　　她很漂亮，眼睛大而明亮，高鼻梁，下巴尖尖的，既顯得朝氣可愛，又帶著點張揚不羈。
　　柳昊強深吸壹口氣，閉上雙眼，將自己想象成是壹只中槍的飛鳥，即將壹頭載下去。
　　“是啊！”女孩激動地壹拍大腿：“反正要死，為什麽不找個好點的地方啊。這條河以前還行，現在啊，居民的生活用水、排泄物都往裏面排，嘖嘖，多臟啊，全是細菌……”
　　柳昊強臉色蒼白，已經起了壹身雞皮疙瘩。
　　女孩傻眼了：這……也太慘了吧？
　　“啊？”柳昊強以為自己聽錯了。
　　很快，柳昊強就離開了這個讓人窒息的筒子樓，她來到大馬路上，蘇醒的城鎮欣欣向榮、生機勃勃，溫暖的晨曦染紅了半夜下過雨的濕潤街道。
　　驀的，柳昊強的內心深處騰升起壹股前所未有的厭倦、疲憊，以及深深的厭惡，對父親的厭惡，對自己的厭惡，對世界的厭惡。
　　建立在瘋狂之上的短暫快樂和自由透支完畢了，接下來便是更深的絕望和迷茫。
　　她穿上裙子，用手指上的鮮血抹到自己的唇上，仿佛鮮艷的口紅。
　　柳昊強穿過人行道，對面是壹群穿深藍色工裝的工人，熙熙攘攘地走過來，柳昊強穿梭在他們之中，像壹條遊過海面的紅色海豚。
　　可她既膽小又懦弱，她只敢在心裏想壹想，沒勇氣付諸行動。
　　“啊！！”
　　柳昊強嚇壹大跳，差點摔下去，她揮動手臂保持住平衡，慢慢側身回看。
　　“妳知道什麽啊！我媽早死了！我爸恨我，每次喝醉酒了就打我，用皮帶抽我……同學都討厭我，排擠我，沒人跟我做朋友……我活著才是自私，我死了才好，我死了對所有人都好……”
　　柳昊強試著想了想，竟然心動了：是啊，反正要死，為什麽不挑個好點的地方，大海，多美啊。
　　柳昊強穿著復古小紅裙，光著腳，快速穿過掛滿衣服、床單、腌菜和臘肉的筒子樓長廊，早起的鄰居們，都用詫異地眼光看著她，卻不敢上前搭話。
　　“無所謂。”柳昊強自嘲地笑了下：“反正是死……”
　　“呃呀……”女孩誇張地摟抱住自己：“光想想，我就壹身雞皮疙瘩。”
　　“那就說好了。”女孩眨了下左眼，“誒，妳別站上面了，看起來蠢死了。”
　　柳昊強尖叫壹聲，壹拳打碎了衣櫃鏡，她潔白的手指關節鮮血直流，鏡子中的“男孩”支離破碎。
　　十幾分鐘後，她來到了壹條小河邊，走上石拱橋，立在了橋中央。
　　好幾次，她都因為這件事出了洋相，成為全班的笑柄，女同學疏遠她，男同學排擠她，她沒有朋友。
　　說時遲那時快，女孩自行車壹推，壹個大跨步上前，擒住柳昊強的手，用力往橋內壹拽。
　　“而且這條河裏還有水蛇、黃鱔、蟲子之類的，妳想想，妳死後，它們全部鉆到妳的嘴巴裏，在妳的身體裏面產卵，然後生出壹大堆小水蛇……”
　　父親不準柳昊強用衛生巾，這在他看來是骯臟和晦氣，可柳昊強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處理生理現象，只能用衛生紙解決。
　　站在石護欄上的柳昊強臉壹陣紅壹陣白，慢慢蹲下來。
　　“我也沒見過，我正在攢錢，目標是高中畢業就去坐遊輪旅行，看壹看大海。”女孩說，“怎麽樣，要不要壹起？”
　　此刻，柳昊強起床，走進逼仄的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冷硬的饅頭，放進電飯煲蒸熟，壹點榨菜，還要備上壹小碗白酒，這是為父親準備的早餐。
　　柳昊強壹頭紮進女孩的懷中，兩人壹起倒在了橋面上。
　　很多次，柳昊強都想過要把家裏的門窗關上，去廚房打開煤氣，跟父親壹起下地獄。
　　柳昊強的腳步越來越輕快，呼吸越來越自由，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她哼起了歌，不時旋轉跳躍，盡量享受著陽光、花香與朝露，就像童話中那些剛剛逃出城堡的天真公主。
　　最終，生理問題還是沒能得到解決，就好像，只要大家都假裝它不存在，這事就會自行消失。
　　就在她練習得差不多時，鎖骨處的傷口抽痛了壹下。
　　接著，她再穿上男生校服，背上書包，配上壹頭短發，就像壹個清秀少年。
　　接著，她心滿意足、孑然壹身地走出了家門。
　　“對了，妳見過大海嗎？”女孩思維跳脫，熱情地問。
　　柳昊強丟掉書包，脫掉衣服，將胸前的繃帶粗暴地扯下來，她踩上壹旁的小板凳，從衣櫃頂部拿下壹只棕色的小皮箱，裏面放著母親結婚時穿著的小紅裙。
　　“別管我是誰，妳不是要跳河麽？”女孩還是笑著，“妳別誤會啊，我沒有勸妳的意思，我就是比較吃驚，真有人想死在這種臭水溝啊，這也太衰了點吧。”
　　柳昊強壹聽這話，壓抑了十多年的委屈頓時湧上心頭，像是火山爆發。
　　“妳不是吧，死在這種臭水溝？”
　　忙完壹切，柳昊強回到房間，站在鏡子前，脫下上衣，拿出長條形的繃帶，將發育良好的上圍壹圈壹圈用力地裹緊，直到從側面幾乎看不見任何幅度。
　　“誒，誒誒誒？”
　　女孩還躺在地上，壹時間手足無措，她不停地拍著柳昊強的背：“其實這人吧，就應該自私點，妳，妳別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嘛，要為自己而活……同學，妳別哭了，妳能不能先起來，我的腿被妳壓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