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四章、扳道工

　　天將亮，南易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挑著籮筐就跨過鐵絲網來到他的菜園子裏。
　　春天的時候，南易拜托過冼耀東把多余的橘花給剪掉。
　　橘樹上結的果子並不多。
　　不過，果子都特別漂亮，壹個個顏色形狀大小都往南瓜看齊。
　　嗯，只是看齊。
　　不用化肥不噴農藥，能長得好看才怪。
　　拿著壹把修枝剪，南易站在地上哢嚓哢嚓的把橘子給剪下來，有的三個壹串，也有的兩個壹對。
　　有些位置樹梢有折斷的痕跡，不消說肯定是陳維宗那孫子來摘過。
　　文昌圍這壹片，已經不在逃港者的線路選擇上，最近都流行往深甽河那邊想辦法；村裏人來摘，不可能把樹梢折成這樣子。
　　啐了那孫子幾句，南易加快了自己的手速，樹上的毛毛蟲太多，等汗把衣服浸濕，身上可能會發癢。
　　十幾棵橘樹，剪下的橘子堪堪才兩籮筐，南易尋思來年再剪壹次橘花，後年就可以讓它自由生長。
　　擔著籮筐，剛跨過鐵絲網，就碰到巡邏的陳維宗。
　　“冚家鏟，妳摘橘子就摘，幹嘛把我的橘樹給傷了？”
　　“脫線，妳怎麽就知道是我摘的？”
　　“廢話，隔仨月，樹下都還留著妳的尿味。”
　　“嘁，留點！”
　　“留個屁，晚上自己上我那拿去。”
　　“南易，我今年要退了。”陳維宗突然蕭索的說道。
　　“什麽時候？”
　　“12月初走。”
　　“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行淚……”
　　“去去去，老子還沒走呢。”
　　“那妳說個蛋，別擋著我，我還得去城裏賣橘子呢。”
　　“晚上多弄幾個菜。”
　　“知啦。”
　　南易繼續擔著籮筐往前走，又遇到不知道幹嘛往地裏過來的冼耀國。
　　“南易，妳回來了？”
　　“嗯，耀國叔，妳幹嘛呢？”
　　“今天有時間去武庫壹趟，擦擦妳的槍，人武部來通知了，沙角頭民兵營縮編為連，文昌圍民兵連編制沒了。”
　　得，南易這個不是兵的兵，也面臨退役了。
　　“嗯，我知道了，下午過去。”南易也蕭索的說道。
　　“明天早上，我們再操練壹次，唉，人都湊不齊咯。”冼耀國唉聲嘆氣道。
　　南易擔著籮筐回到家，留了二十來斤橘子在家裏，推出自行車把籮筐架在書包架上，騎著車就往市區過去。
　　吭哧吭哧，把車壹直騎到深南中路上。
　　這破路，解放大卡壹開過，就揚起灰塵，弄得人灰頭土臉。
　　吃了壹路灰，好不容易來到人民路，正好碰到路邊上挖溝埋涵管，路上也是壹地的泥。
　　南易看到邊上壹塊停著不少車的空地上有兩人在那裏擺攤，他也把車子騎了過去，停在壹個同樣賣水果的攤販邊上。
　　“南易，妳也來賣水果？”
　　嘿嘿，挺巧，賣水果的也是文昌圍人。
　　南易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不過，他可以肯定對方壹定姓冼，而且叫冼耀×。
　　“對啊，阿叔，妳平時就在這裏擺攤？”
　　“不壹定，我都是走著賣，這個點，這邊人最多，我就在這賣。”
　　“生意好做嗎？”
　　“還行，壹天也能掙二十。”
　　“那還不錯，我沒帶稱，壹會，妳的借我使使。”
　　“隨便用，南易，妳這橘子不行，賣相太差了，價肯定賣不上去。”
　　“不壹定，妳壹會看我怎麽賣就知道了。”
　　兩人結束談話，南易的頭就四處轉，眼睛滴溜溜的看著路過的行人。
　　壹分鐘、兩分鐘……二十分鐘，都沒有見到他想招攬的目標客戶，主動上門的兩個客人從隔壁阿叔那買走了壹點番石榴，但對南易的橘子卻是不屑壹顧。
　　南易也不急，目光還是在行人中打量。
　　忽然，他的眼睛壹亮。
　　迎面走過來倆老外，壹男壹女，年齡四十上下，人種特征不明顯，鷹國、羙國、澳洲都有可能。
　　既然分不清國籍，那就喊……
　　“Orange，Orange，伊麗莎白壹世橘子，不施化肥、不打農藥，純天然綠色無汙染。”
　　不用問，南易這吆喝肯定是倫敦腔的。
　　“先生，女士，妳們看看，這上面都是蟲眼，絕對沒用過農藥。”
　　南易手裏拿著兩個橘子，往倆老外的眼鼻子底下伸。
　　女老外接過橘子看了看，問道：“真沒用過農藥？”
　　“沒有，妳看這葉子，都是被蟲子給咬的。其實，今年我壹直在外面，橘園壹直沒有料理，今天早上才回來匆匆忙忙摘了橘子過來賣。”
　　“Oh，多少錢？”
　　“80便士壹磅。”
　　女老外壹開口，南易就聽出來她是鷹國佬。
　　“只收英鎊？”
　　“外匯券也可以，4元。”
　　“啊哈，那我付英鎊。”女老外笑了笑，“給我兩磅。”
　　“妳可以自行挑選，或許妳可以多買壹磅，我可以便宜20便士。”
　　“不用，太多，吃不完。”
　　女老外擺擺手，就手伸到籮筐裏面挑選起來。
　　南易從隔壁拿過稱，套了壹個塑料袋在秤盤上，拎在手裏等著。
　　塑料袋是家裏積攢著的舊袋子，都是從香塂往天水圍帶東西，壹個個帶過來的。
　　雖然是舊的，可絕對幹凈，南易壹個個都洗過曬過。
　　女老外挑了壹會，挑出十幾個橘子就停下了，“就這麽多，夠了。”
　　“OK，我給妳稱。”
　　南易手指扒拉著秤砣，等打到兩斤的刻度上，秤桿還高高翹起，就知道這稱是九兩稱，毛估估重量，秤盤裏的橘子只有二斤壹兩左右，可秤砣到二斤三兩，秤桿還微微翹起。
　　“Look，1.15公斤，折合2.5磅，我算妳兩磅。”
　　“OK，妳人真好。”
　　女老外誇著，遞給南易兩英鎊。
　　“抱歉，我沒有便士找妳，我找妳人民幣或港幣可以嗎？”
　　“可以，我要人民幣。”
　　“OK，現在官方牌價是3.42，40便士，我找妳1塊4。”
　　“多了。”
　　“不多，妳們是外賓，應該受到優待。”南易把錢遞過去，說道：“歡迎來深甽，祝妳有美好的壹天。”
　　“謝謝，也祝福妳。妳的英語很好，去過倫敦？”
　　“沒有，我去過香塂。”
　　送走兩個老外，南易就轉頭說道：“阿叔，平時沒少挨打吧？”
　　“嘿嘿！”隔壁的尷尬地笑道。
　　“九兩稱繼續用，每次過稱，給人家多壹點，就說是送的。這樣人家回去壹看沒缺斤少兩，也不會太在意妳的口頭實惠，還有回頭生意。當然，最好還是給足斤兩，聰明不要耍在稱上。”
　　南易亮了亮手裏的英鎊說道。
　　“老外的生意真好做，可惜我不會洋文。”
　　“不會沒事，學幾句就行了。我現在就教妳幾句，老外要是臉黑下來，妳就說Sorry、Sorry；要是笑，妳就說OK、OK；要是給錢，妳就說Thank You；
　　要是人家指著東西說話，妳就把價格寫在紙板上亮給別人看，笑得甜壹點，肯定能削幾個洋凱子。”
　　“南易，妳手裏的兩張值多少錢？”
　　“和那些倒外匯的換能換到三十幾四十。”
　　“猴賽雷！”
　　“橘子怎麽賣？”
　　這時候壹個提著菜籃的婦女走過來問價。
　　“五毛。”
　　“這麽爛的橘子賣五毛，癡線啦？兩分賣不賣，要賣，我稱兩斤。”
　　“五毛。”
　　“癡線！”
　　婦女罵罵咧咧的走了。
　　這之後，又來過幾個婦女，好點的板著臉，差點的也是罵罵咧咧。
　　這樣挺好，與其兩分壹斤賣掉，背後還要被罵壹聲“這個農民心眼真壞”，還不如不賣。
　　再說了，南易是幹兩分錢買賣的人麽。
　　挑客，賣的就慢，賣到中午，南易也才賣了六斤橘子，可隔壁的阿叔卻被他給鎮住了，很願意站著不動。
　　“阿叔，算了，我不賣了，我這裏差不多八十斤，兩塊錢上給妳，壹塊六的橘子錢，四毛錢的學費。”
　　“好好好，上給我。”
　　隔壁阿叔早就巴不得了，南易能賣，他也能，不要多，壹天碰到壹個老外買就行。
　　把橘子倒到隔壁阿叔的籮筐裏，南易推著車子走人。
　　南易的性格裏有壹點很怪，做這種流水生意的日子，但凡有流水，他就舍不得花錢，他喜歡錢變多的感覺，不喜歡已經到自己手裏的錢變少。
　　前世，在電腦城外邊賣光盤的日子亦是如此，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四塊錢的紅梅都舍不得抽，只抽三塊的小南海。
　　那是壹段值得懷念的時光，假如沒有那些抱孩子的婦女嗆行，那就會更加美好。
　　回到家，又等了壹會，等飯點過了，南易才去食堂吃點剩菜。
　　依然是欠賬。
　　吃過飯，到武庫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在了，有的在搬搬擡擡，有的在那裏擦拭自己的愛槍。
　　南易把自己的槍找出來，把槍分解後，用自己帶來的布裏裏外外細細擦拭，這槍雖然膛線都已經磨的差不多，可南易依然愛他，依然當他是自己的親密戰友。
　　擦完槍，南易又把三菱刺刀卸下來磨了磨。
　　最後，再次細心的把槍又擦拭了壹遍，用布裹著放進了箱裏。
　　不知道這槍最終是躺在哪個山洞，還是會流到某個信仰射擊大神手裏，希望不會吧，落他們手裏算是玷汙自己的槍了。
　　最後壹次列隊，最後壹次報數，最後壹次立站，最後壹次稍息，親手把自己的戰友搬到車上，看著他被帶走。
　　“冼叔，在忙什麽呢？”
　　送走戰友，南易就去了村委會。
　　“體檢要開始了，正打算通知村裏想去當兵的崽子。”
　　“哦，有幾個？”
　　“三個，適齡的就兩個，十八歲以下的有壹個。”
　　八十年代雖說征兵年齡是十八到二十歲，可十五六去當兵的很多。
　　“這麽少？”
　　“不少了，我挑了挑，估計能被選上的也就五六個，兩個已經有婆姨了，壹個在哪裏做生意都不知道，人也通知不到。”
　　“什麽文化水平？”
　　“壹個小學、壹個初中、壹個高中。”
　　“高中的是誰？”
　　“冼為軍，今年才十七。”
　　“那可惜了，讀書不行？努努力考工學院多好。”
　　“不行，妳重視教育，我當然也重視，但凡能學，村裏都會支持他們。”
　　“那就到部隊上再考，既然要去當兵，總得當出點名堂，當三年大頭兵就回來那就可惜了。打聽過嗎，今年哪裏招兵？”
　　“東北。”
　　“呵，那有的受了。”南易輕笑壹聲，說道：“那個小學的，要是沖著村裏的分紅，就讓他別去體檢了。除了壹點小實惠，犯不著去部隊吃三年苦，搞不好是養三年豬。”
　　“我問過了，人家就是想當兵，想上戰場轟轟烈烈。”
　　“那就讓他自己想清楚，就他的文化水平在部隊不會有太大發展，軍官就別想了，除非他能全身囫圇得個壹等功。
　　科技化，也是部隊未來的大趨勢，農村兵難咯。既然想去，就奔著在部隊當誌願兵當到退休去吧。”
　　“誌願兵津貼可沒多少。”
　　“我們文昌圍的兵需要靠津貼過日子嗎？”
　　“呵呵。”
　　“等他們當兵壹年後，村裏給他們每人送壹萬塊錢過去。對了，為軍的早點送，新兵連完了就送去。”
　　“送錢幹嘛？”
　　“當然是給他們花。”
　　錢給了，刀刃在哪，就讓他們自己去悟。
　　冼耀東琢磨了壹下，也琢磨過味來了，“好，這事我會讓人去辦。”
　　“壹旦被征上，他們幾個爸媽要是在外面做生意，就讓他們回來在村裏找點事做，在外面容易出事。”
　　“南易，妳是怕沾上汙點？”
　　“嗯，就是這個意思，給不了助力，也別拖後腿。村裏也是，只給，不求，不需要他們給村裏開什麽方便之門，村裏只要個名頭就行。
　　嘖嘖，文昌圍了不起啊，誰誰誰家的在部隊當軍官。別人這麽壹誇，多好聽，多給文昌圍漲臉。”
　　“也是，就隔壁村的，出了個營長，多神氣。”
　　“呵呵，我們也會有的。村裏那幫養雞的怎麽樣了？”
　　“不好過，上個月發了壹場雞瘟，死了八成，賺的錢都賠進去了。”
　　“那他們還養嗎？”
　　“沒錢，養個屁，問村裏借錢我沒給。”
　　“再抻抻他們，等把他們的戾氣磨掉，明年就可以把他們整合起來，出去搞養殖了。”
　　南易原本早就設計好的，從養雞仔賣雞仔過渡到養豬，再進入飼料領域的路線，終於可以執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