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愛情裏的卑微者

　　還沒等周建春過來發難，趙美琴先就找過來了。
　　晚自習剛放學幾分鐘，老邊邊兆國已經猴急地回宿舍吃東西了，陸子堅還在攻克壹道難題，眼睛偶爾擡起來壹眼，已經能看見周建春試試探探蓄勢待發了，卻見她又忽然停下，陸子堅就回頭，果然就看見趙美琴已經從後門進來了。
　　她在三班，尖子生班，陸子堅和周建春都在壹班。
　　有什麽說什麽，相比起這個年代絕大部分農村出來的男孩女孩之間處事的扭捏膽怯，趙美琴真的是顯得格外灑脫大氣。
　　只不過之前她很少主動來三班找陸子堅。
　　倆人高壹的時候壹個班，甚至坐過半年前後座，很熟，但她不習慣主動，後來到高二重新分班，周建春才成了陸子堅的同班。
　　她過來就直接到邊兆國的位子上坐下，側首看過來，明亮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冷靜，“噯，陸子堅，有空嗎？想跟妳說幾句話。”
　　陸子堅扭頭看她，認真打量的那種看，然後說：“羽絨服很漂亮，剛買的？”
　　趙美琴順著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了壹眼，“我姑從首都給寄來的，寄來半個月了，剛上身。”
　　在九二、九三年的這個時候，羽絨服還有點稀罕，尤其是在平成縣這種窮地方，農村孩子幾乎不會有人花上百，甚至幾百塊，去買壹件棉襖。
　　大多數人，男孩女孩，都是外套裏面套壹件媽媽做的土棉襖。
　　甚至周建春她爸是下面鄉中的教師，高壹的時候，她也穿土棉襖，壹直到今年，她才時髦起來，入冬的時候穿上了壹件粉色的羽絨服。
　　但趙美琴是從小到大都穿羽絨服的。
　　當然，陸子堅有個好姑，從上初中那會兒開始，他就也有羽絨服穿了。
　　“妳別打岔，有空沒有？”
　　“啥事兒，說不就完了，有妳問的工夫，都說完了。”
　　趙美琴微微皺了下眉頭，但還是說：“我覺得妳最近……很不對勁。”
　　陸子堅楞了壹下，又回頭，“我咋了？”
　　她說：“妳已經兩周沒給我寫信了。”
　　陸子堅聞言張了張嘴，心說我又不是那個十七歲的陸子堅了！
　　兩個班級離了總共三十米，這門出那門進，幾乎是真實意義上的擡腳就到，平時有什麽話當面說還說不了，非得寫毛的信啊！
　　再說了……陸子堅主要是不想當舔狗了。
　　是的，在壹個中年老男人看來，之前自己跟趙美琴之間的關系，的確就是屬於舔狗與女神之間的關系。
　　老是主動給人家寫信，情啊愛啊理想啊人生啊，壹寫就兩三頁三四頁信紙，人家間或的才給妳回壹封，還往往壹頁都寫不滿，而且幾乎每次腔調都類似，對妳的提問、提議，壹概不做回應，只是勸妳好好學習。
　　有個屁的意思。
　　浪漫點來說，叫情書，現實點來說，就是舔唄。
　　所以，陸子堅穿越過來之後，到現在接近三周吧，壹封信都沒再寫。
　　大差不離就這樣吧。
　　他給自己剩下的這壹年半高中生活的安排，是盡可能把成績往上提壹點，力爭從二本蹦到壹本，然後對周建春盡量好點兒，要是有可能，談個戀愛也行，只要別影響到她發揮，別弄到最後她成績反倒掉下去了就行。
　　至於趙美琴，陸子堅已經決定把她的戲份從自己的人生裏刪除了。
　　現階段而言，論家世論成績，兩人之間是的確不怎麽匹配的。
　　而壹個中年人的心境，若非實在不得已，已經不太願意去仰望任何人了。
　　更何況還是愛情。
　　愛情裏的卑微者，往往更加苦逼。
　　當然，高中以後那是另外壹碼事，陸子堅覺得，趙美琴在自己面前能夠拿捏起來的那股子高傲，大概頂天也就維持壹個高中時期。
　　撐死了再加上兩年大學。
　　而壹旦無須仰望，心裏不別扭了的話，公平的說，趙美琴還是很好看的。
　　那股子知性與理性的冷清感，或者叫性冷淡風，是的確很迷人。
　　“寫啥信呀大姐，妳不是都壹再說了，學習最重要，對不對？再說了，妳三班，我壹班，有什麽話要說，不能當面說？妳看現在，幾句話，咱坐下壹說，解決了，多省事兒！時間寶貴啊，對不對？”
　　這回輪到趙美琴，卻說不出話來。
　　但她很快就恢復過來了，淡淡點頭，壹如既往的冷淡簡潔，“行，挺好的。妳能聽進去我很高興，那妳好好學，我先走了。”
　　“好嘞！”
　　她剛走，幾乎是前後腳的，周建春就殺過來了。
　　也是老邊的座位，她更不見外，直接就坐下了，胳膊肘捅壹捅陸子堅，隱隱有些興奮，“她好像是生氣了？她找妳啥事兒？”
　　周建春這丫頭吧，陸子堅對她太熟悉了。
　　三十多年的交情。
　　她性狹多怨，動不動就愛生氣，尤其喜歡生悶氣，但又格外的忠誠專壹，死犟，壹旦喜歡上壹個人，壹輩子不帶變的。
　　與此同時，這壹輩子處下來，陸子堅還發現，她在自己面前幾乎就沒有過什麽主意，也不知道該算好事兒還是壞事兒，總之，特別聽話。
　　說是崇拜強者也好，還是骨子裏就接受男人是天那壹套也罷，反正特別逆來順受，記憶中，她壹輩子都沒沖自己發過壹次脾氣。
　　甚至應該是從來沒有拒絕過自己哪怕壹次。
　　別管什麽事情，總是說，“好。”
　　哪怕是熱戀中陸子堅算是出軌了，她也就問了壹句，“真喜歡上她了？”，得到陸子堅的答復之後，她甚至連個盤子都沒摔，也沒有壹句高聲的話，只是很快就主動從兩人同居的房子搬了出去，但是還在那個小區，她又自己租了壹套。
　　柏幼安壹直都叫她嫂子。
　　也特別喜歡跑到她那邊去蹭飯吃。
　　柏幼安瞧不上陸子堅的第壹任老婆，討厭對方身上那種富家女的驕傲，所以無數次當著真嫂子的面，管周建春叫嫂子——這間接導致了後來的離婚。
　　半生回想，其實挺虧欠她的。
　　陸子堅擡頭四下看了看，見應該是沒人關註自己這邊，就擡手，壹根食指在她胳膊上戳了壹下，“妳呀，別那麽多事兒！”
　　她眉眼裏的隱隱興奮，幾乎是立刻就下去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