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孔府家酒,叫人想家
隱入華年1993 by 火中取例
2025-2-17 20:44
在93年的這個時候,電話還很稀罕。
整個陸家莊,壹共只有三部電話,壹部在村支部,壹部在代銷點,還有壹部,是陸研春家裏自己扯的,他爸跑大車,有錢。
村支部在後街,離得比較遠,當初陸子堅給鞠曉燕留的是代銷點的電話。
接打都收費。
不急不慌地溜達到代銷點,也就等了幾分鐘,電話就響了,陸子堅直接接起來,“餵?燕兒姐嗎?我陸子堅。”
電話那頭是靳曉燕,但聲音有些發顫,全無往日的脆爽勁兒,“嗯,是我。事兒成了,我剛才把合同簽了,20萬塊錢的提貨押金也交了。從1月1號開始,咱就是孔府家在曹州地區的總經銷了,到明年年底。”
“呼……”
聽到這句話,陸子堅不由輕輕地呼出壹口氣來。
事情沒落定之前,終歸還是懸心的。
現在好了,大局已定。
“辦的漂亮!我就知道妳燕兒姐出手,沒可能拿不下來!”
“少來這壹套,20萬啊!加壹起是25萬!妳知道那是多少錢嘛,裝了壹大包!這裏面壹多半都是我借來的,這壹把,我算是都押到妳身上了,要是賠了,這輩子我就吃定妳了!妳走哪裏,我跟到哪裏,這壹輩子妳都得管我吃飯!”
“管!管!放心,不但管,還管飽!”
賠?
怕是不容易。
九十年代的國內市場,多的是各種叫後來人感覺瞠目結舌的騷操作,壹步邁對了踩到風口上,馬上就飛起來。
陸子堅上輩子在這幾年的年齡段,其實沒怎麽關註過這個,是後來大學畢業之後,才反過來學習、看書,了解了很多九十年代這些年國內經濟的基本情況。
深思熟慮,外加對自己能調動的周邊情況的了解,他最終選擇了在今年就下場,先撈點錢墊墊饑再說——倒不是非得急於掙錢,主要是壹來家裏太窮,就算有大姑補貼,也窮,提前出手撈壹點,先把這個急窮給解了,二來就是,這個錢真的是太好賺了。不賺簡直王八蛋。
就在今年,孔府家酒會以壹個壹千多萬的價碼,拿下央視黃金時段的廣告,這壹屆還沒正式喊出標王的口號,今年應該是算試驗壹下,但待遇其實是標王的待遇了,於是孔府家酒就吃到了央視大招的第壹波福利。
孔府家酒,叫人想家。
這句廣告詞,紅了壹整年。
以地方小酒廠的規模,說實話在緊緊毗鄰的曹州地區銷量都很有限,在94年這壹年,卻壹下子在全國都賣瘋了,當年銷售額差壹點兒就沖破十個億!
這壹下把相鄰不遠的同行孔府宴酒給饞得不輕,到年底的時候,孔府宴直接砸了三千多萬,拿下名義上的第壹屆央視標王。
95年,孔府宴酒也同樣賣瘋了。
喝孔府宴酒,做天下文章。
又響亮了壹整年。
然後就是同省的秦池,又賣瘋了。
魯酒三連斬。
魯省不是沒有好酒,但這個年代,是真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接連出手上位的三家,其實規模都有限,釀酒水平也有限,卻因為足夠膽大,吃到了國內市場最肥美的壹波廣告效應,壹直到秦池飛速的崛起又迅速的垮臺,留下壹地狼藉——最直接的後果,是魯酒得了壹個“廣告酒”的名頭,從此迎風臭十裏。
直到多年後人們提起來,仍然會說壹句,“魯省沒好酒!”
後來晉省假酒案壹爆,汾酒壹下子失去了競爭頭牌的機會,北方酒可以說是就此衰落,然後就是茅五在商品時代的飛速崛起,坐穩了前兩名。
這種大的風雲,陸子堅當然沒資格參與進去,但借著這股風撈點小錢,卻是沒問題——可笑不可笑,僅僅只是壹個時間差,靳曉燕居然只花了20萬,就拿下了孔府家酒明年壹整年在曹州地區的總經銷權。
因為她願意押20萬給酒廠,同時還送了5萬塊給銷售副廠長。
而她的競爭對手,只願意繼續押10萬,表示孔府家酒不好賣,押太多也不敢提貨,賣不動。
在過去,直到現在,這都是實情。
陸子堅自小在這方土地長大,本地的男孩子,十五六歲就開始上桌喝酒的有的是,酒桌上沒少聽大人們縱橫捭闔地討論本地的各種酒。
這地方人愛喝酒,不但喝出了規矩,甚至喝出了禮儀,所以,壹個地區,九十年代大概800萬人左右,別看窮,酒廠卻多。
曹州老窖、水滸特曲、花冠、四君子,等等。
基本上每個縣都有自己的酒廠,而且都有拳頭產品。
再加上壹些地方保護,外面來的酒,在本地基本賣不動。
然而後來,為外來酒打開了銷路的,正是孔府家酒——只能說,還從未接受過真正意義上的廣告轟炸的國內人民,還是太單純了。這年代的人,普遍認為既然央視都做廣告了,那肯定是好東西!
壹夜之間,大家都喝起了孔府家酒,都說是好酒。
人家廣告都幹到央視去了,酒還能差了?
請客,送禮,喝這酒就有面子。
蔚然而成風尚。
雖然輝煌就壹年,雖然最多也就拿下壹個地區的經銷權,但小撈壹把,夠了。
…… ……
正是下午三點來鐘,這年頭的農村,壹到冬天的農閑時節,男男女女基本上就沒什麽活兒可幹,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只能守著貧窮的清閑,每到這個時候,像代銷點這種地方,就總是擠滿了人。
壹大幫老爺們閑來無事,擠在只有十幾平方的代銷點裏,看著十七寸黑白電視裏縣電視臺播的老電視劇,津津有味。
煙味大到嗆人。
陸子堅倚著墻壁,除了偶爾開口問幾個關鍵節點之外,話很少,主要是聽電話那頭的靳曉燕說她此行的過程。
這是個麻利而又聰慧的女孩兒,雖然初中都沒畢業,但做起事情來很有章法,只能說,她果然不愧是那種天生就該發財的——稍微給個火星子,就點著了。
“行,我明天下午回學校,到時候再細說。”
足有十幾分鐘,電話掛斷了,壹算賬,加上上壹個陸子堅沒接到的壹分鐘在內,十二分鐘,三塊六。
貴是真貴,但也沒啥好說的。
給錢。
正好是電視劇播完了壹集,壹幫老爺們點煙的點煙,閑聊的閑聊,忽然有人主動開口,“子堅,快考大學了不?”
陸子堅笑著,“還得壹年多呢三叔!”
“好好考!”
“噯,好!”
說話這人,是陸子堅的堂叔,跟他爸陸研貴壹個爺爺的。
說來可惜,他其實是陸子堅的祖爺爺的後代裏,尤其是在他們那壹輩人裏,最有讀書天賦的壹個了,陸子堅從小就聽他的故事長大。
八十年代他參加高考,第壹年距離分數線差1分,復讀,第二年差17分,復讀,第三年差32分,成績出來,據說他把自己關在屋裏,嗚嗚嗚地哭了壹夜。
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去學木工活了。
他手藝很好,現在是十裏八鄉都有名的木匠,做門窗、打家具、砍梁頭、合棺木,都找他,他閑了特別喜歡看書看報看電視。
陸子堅至今還記得,七八年前自家翻蓋這幾間磚房的時候,就是他全套木匠活跟下來的,蓋房子時正值暑假,陸子堅就負責幫他拉線,壹人拉壹頭兒,從中間扯起線來壹崩,壹道黑線就在木料上留下了。
正是從他嘴裏,當時還上小學的陸子堅第壹次聽見了“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這些話。
淺聊幾句要走,忽然有個膀大腰圓的人走進來。
“拿卷衛生紙。”
老板答應壹聲,給拿紙,屋子裏不少人這時候就緩緩地笑起來。
畢竟有人不怵,敢開這人的玩笑,“又恁媽逼買衛生紙,上回是誰叫俺二嫂攆得滿街跑?看來那回還是沒揍好妳!恁娘說妳啥忘啦,金腚銀腚啊,壹個大男人家使衛生紙擦腚?”
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