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師表

　　女孩的眼神裏滿是詫異。
　　但她仍舊壹句話沒說，定定地看了陸子堅兩秒鐘，就又低下頭去。
　　陸子堅端起紅糖水，又吸溜了兩口。
　　“行？還是不行？”他問。
　　女孩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陸子堅笑了笑，“沒見過那麽傻的人是吧？呵呵，我不是胡說的，我是的確覺得，能順手幫妳壹把，我很樂意。我問過我姑父，他說妳成績很好，不是那種怎麽都學不會的，那妳就該好好上學。”
　　“妳不用覺得那麽大壹筆錢，妳就必須嫁給我了，沒那壹說，咱現在定親，也就是讓我大姑放心，讓她願意幫著出這筆錢罷了，將來妳把錢還上，咱倆之間這事兒，就當沒有壹樣。”
　　“我現在跟妳壹樣，也是個學生，沒啥錢，我家裏其實也不富裕，比妳家好點兒，也有限。這個錢，就暫時讓我大姑給墊上，但是不吹牛的說，妳家要的彩禮錢，或者妳以後的學費，我都沒當過壹回事。”
　　“不用多久，再過十年，哪怕是妳自己回頭看，也會覺得，幾千塊錢叫個啥事兒啊！啥事兒都不算！犯得上把自己的壹輩子給賣出去？不值得！”
　　說到這裏，他停頓壹下，擡頭又看了看屋頂，伸手壹指，“妳瞧瞧妳家這屋子，彩禮錢能讓妳家翻蓋幾間新屋子，讓妳哥能說媳婦，但能從根子上改變妳家這情況嗎？改變不了的！能改變這個的，只能是妳好好上學，將來考上大學，去大城市掙工資！……咋樣，行不行的，妳說句話唄？”
　　女孩仍舊低了頭，不說話。
　　嘖！
　　陸子堅想了想，說：“我姑父說妳成績很好，我記得初三課文上有壹篇《出師表》，妳還能背不？妳要真是不願意跟我說話，就背壹段課文？”
　　女孩忽然擡頭，看了過來。
　　眉斂三山，眸聚星河。
　　真好看。
　　她認真地說：“我……會說話，不是啞巴！”
　　陸子堅當場失笑。
　　實在是沒忍住。
　　“沒說妳是啞巴！妳剛才不還‘嗯’了壹聲嘛！妳能背哪段背哪段，要不背首詩也行，總比妳老是不願意開口說話好吧？”
　　女孩低下頭去，又不說話了。
　　陸子堅也是沒招。
　　前後兩輩子，還沒談過那麽別扭的戀愛。
　　又喝壹口糖水，他放下搪瓷缸子，手伸進口袋，摸到了出門前大姑悄悄塞給的那塊女士手表。
　　實在不行只能就這樣唄，就當她同意好了。
　　手表給她帶上，這件事就算成了，打道回府。
　　重活壹世，說完全不看重錢，那是扯淡，沒有人比重生的人更知道金錢的美味了，陸子堅也正在想辦法賺自己的第壹桶金。
　　但看重錢，不代表愛錢。
　　重活壹世，要還是整天鉆進錢眼裏，那只能說妳上輩子活得太失敗了。
　　錢是手段，是必要條件，但不是目的。
　　這年頭的幾千塊錢雖然是真的值錢，但放到壹生的長度來說，是真的屁都不算，就算能頂十年後的壹百萬又好如何呢？只是錢而已。
　　如果能讓壹個這麽美好的女孩子，就此有了擺脫未來悲慘命運的契機，那這筆錢花的就實在是太值了，甚至將來她還不還都無所謂——上輩子陸子堅長達十幾年資助貧困學生，每年都會抽時間到貧困山區跑壹圈、住幾天，也從來沒想過會得到什麽回報。
　　同樣的道理，壹個重生的人了，看到個漂亮點的就想拉到自己懷裏，也是上輩子太缺了——陸子堅上輩子實在不缺這個。
　　他堅信自己重活壹世，更不會缺。
　　用幾千塊錢提前綁定壹個漂亮媳婦兒這種事，他有點不屑。
　　大拇指在表盤上輕輕摩挲壹下，他正要把手表掏出來，完成大姑的叮囑，走完這最後壹步程序，這個時候，女孩卻忽然開口了——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誌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誌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壹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
　　“行了行了！”
　　陸子堅又笑起來，但還是在中間把她打斷了。
　　普通話居然意外的還不錯，沒被這個年頭老師們普遍的曹州普通話給帶歪。
　　“知道妳會說話啦！”陸子堅笑著，想著女孩已經退學壹年的事情，“看來當初的成績是真的不錯，到現在還能背過去！”
　　女孩終於再次擡頭，看過來。
　　看來這段課文壹背，倒是真的讓她變得自如了起來。
　　“我想上學！”
　　她說。
　　神態認真，眼神堅定。
　　陸子堅點點頭，“嗯”了壹聲，從口袋裏把梅花牌女士手表掏出來，亮給她看，“也是我大姑給我預備的，我給妳帶上，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行不？”
　　這壹次，女孩只是片刻的猶豫，就果斷伸出了手。
　　真好！幹脆痛快！
　　就喜歡這種性格的人。
　　不拘男女，跟這樣的人共事，不會累。
　　“左手！”
　　陸子堅起身，走過去。
　　女孩換左手伸出來，眸子向上挑著，壹眨不眨地看著陸子堅。
　　清亮亮的桃花眸子。
　　紅花襖的袖子擼起來，露出雪白雪白的半截小臂。
　　陸子堅跟她對視著，沈默著把手表給她帶上，調整壹下腕帶，笑笑，順口而出，“妳皮膚真白！跟這只表很搭！”
　　她壹下子把手臂收了回去，擼下袖子來，遲疑壹下，居然開口說：“冬天，捂的。夏天幹活的時候，沒那麽白。”
　　陸子堅笑了笑，後退壹步，“那行，妳要是沒別的事兒的話……”
　　“妳家在哪個莊？咋走？”她忽然問。
　　陸子堅楞了壹下，扭頭找，這屋子應該是認真掃過，連個柴禾棒子都找不到，他就從自己口袋裏摸出鋼筆來，斂了大衣的下擺，蹲下。
　　“這是妳家，這是辛集鄉，從辛集往北，十幾裏地吧，這是隋屯鄉，再往北，十幾裏地，加壹起是三十二裏地，這是徐垓鄉，鄉裏就這壹個大十字路口，路兩邊栽的是黑槐樹，這個十字路口往東走，壹直順著路，不拐彎，中間過四個莊子，到第五個，妳看見壹家代銷點，它就叫‘陸家莊代銷點’，妳就從它旁邊的胡同往南，走到頭，有條河，妳面朝著河，左手第五家，紅大門，四間磚房。”
　　他擡起頭來，笑著，“記住了？”
　　她點了點頭，居然也露出笑容，認真地說：“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