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於樂24

　　短短壹夜， 莫存知就從被指控殺害同門疑似魔修，成為了被狡猾魔修陷害的無辜之人。
　　白霏霜走在大師兄身後，還能聽見有宗門弟子在議論這事。
　　大部分普通弟子都還沒能消化大師兄疑似魔修被關的事， 突然又情勢急轉， 那個魔修變成了小師弟， 大師兄反而成了無辜的。
　　這就更加叫人回不過神來。
　　白霏霜也是，無論她怎麽想，也不能理解那個愛玩鬧又嘴甜貼心的小師弟， 為何會變成了魔修。
　　她都這麽不願相信， 更別提大師兄了——
　　白霏霜看向大師兄， 他神情漠然， 穿過同門弟子們各種憐憫、歉疚、遺憾、懷疑的目光，走向取星峰。
　　看上去壹點都不在乎眼下發生的事。
　　若不是白霏霜去到石牢，看見他情緒激蕩到吐血， 也會覺得他是真的沒有動搖。
　　這段時間，大師兄和小師弟的感情日益深厚，白霏霜看在眼裏。
　　她從未見過大師兄對什麽人如此在乎，壹天不見就要親自接小師弟回寒崖峰去。
　　出門在外擔心到要把人帶在身邊教導保護。
　　小師弟對大師兄也多有依賴，不願和大師兄分離，出去看到好吃的好玩的，也會說要帶回去給大師兄。
　　提起他時， 語氣親昵。
　　這兩人，白霏霜甚至暗自懷疑過他們是不是就快要結成道侶。
　　可如今， 變成這樣。
　　和昨日壹般，掌門等人都在取星峰的大殿上， 謝集也在。
　　不過今日的他滿眼猩紅，渾身戾氣， 身上那股魔氣便是用方法壓制住了，莫存知也壹眼就能看出來。
　　謝家的長老站在他身後，按著他的肩膀為他控制身上魔氣，神情難看。
　　謝集很有可能是未來的嫡支家主，可現在他變成了魔修，即便是被人所害，堂堂謝家怎麽能讓壹個魔修當家主。
　　這次回去，便是把他逐出家門也有可能。
　　比起昨日壹個人站在大殿中央，仿佛接受審判，今日的莫存知在眾位弟子之前，聽著他們談論小師弟叛逃壹事。
　　“他包藏禍心，與我謝家之前潛藏的女魔修早就相識，之前還欲殺我，不想被莫兄阻止……”
　　謝集聲音壓抑，說起自己被於樂擒住，羞辱，又被他強行變成魔修之事。
　　“他為了能順利叛逃宗門，甚至不惜陷害莫兄，而我竟無意中助紂為虐，險些害了莫兄！”
　　謝集搖搖晃晃站起，嗓子裏含著血腥氣，對莫存知長長鞠了壹躬致歉。
　　莫存知看著他，聲音很淡：“妳親眼看到他是魔修？”
　　“當然！我不僅親眼看到他渾身溢出魔氣，就連之前荒林裏出現的壹男壹女兩個魔修都在他身側，聽他驅使！”
　　謝集恨聲：“莫兄，這些魔修最擅長欺騙人心，妳也被他騙了！”
　　“正因為他們是壹夥的，妳在荒林要殺那魔修時，他才會恰好現身阻止！”
　　莫存知聽著他激動的語調，沈默片刻，顯得有些無動於衷：“我知道了。”
　　上首的掌門還是昨日那樣，沒有因為自己的弟子洗清嫌疑而露出輕松的神色，他下首的師弟秦浩然倒是神情凝重，滿懷憂慮。
　　“我昨日也不曾看出羽瑞身上有何異樣，但叛逃我五嶽仙門弟子，必須清理門戶。”
　　“存知，妳往日既與他相熟，今日便由妳去將他擒回來將功折罪，若不能生擒，只要確定他魔修身份，也可就地格殺。”
　　沒聽到弟子回答，掌門眉心微蹙，聲音更嚴厲了些：“存知，牢記妳的身份，作為五嶽仙門首徒，不能被感情蒙蔽，任何時候都要肩負起妳的責任！”
　　莫存知終於道：“是，師父。”
　　他擡手時，壹直緊握的劍上寶藍劍穗晃動，讓他目光微凝。
　　胸口這時似乎緊縮了壹瞬。
　　莫存知領命要走，白霏霜追出來：“大師兄，我同妳壹起去！”
　　她也要親口問問小師弟，究竟有沒有什麽苦衷。
　　“不必。”莫存知拒絕道。
　　白霏霜素來知道大師兄對師父言聽計從，若真見了小師弟，或許會不留情面直接與他拼殺。
　　“大師兄，若小師弟真有苦衷，或許門中兩位弟子也不是他所殺……”
　　莫存知嗓音沙啞而沈，帶著隱約的疲倦沈重：“妳覺得我會殺了他？”
　　他或許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小師弟究竟為何做出這些事。也比任何人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想殺他。
　　白霏霜無言，莫存知擡劍，瞬間如流星般禦劍而去。
　　孟卿追出殿外，見大師兄已經走了，也想追上去，卻被身後的師父喊住。
　　“師父，我隨大師兄壹同去把羽瑞帶回來。”
　　“……不必了。”
　　“師父！”孟卿望著最疼愛小師弟的師父。
　　“這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小師弟從小在宗門長大，連魔修都沒怎麽接觸過，他沒有理由會成為魔修不是嗎？”
　　秦浩然沈默，長長嘆息。
　　孟卿從師父復雜的神情中看出壹些端倪：“師父，難道妳知曉？”
　　。
　　“尊主，待過了這愁影山，渡過不歸河，就到了魔道地界了。”
　　“嗯。”
　　於樂換下了五嶽仙門的弟子服飾，穿著壹身槿紫袍，蹬著黑靴。
　　身上沒有魔氣，看著儼然是個仙道弟子，又像是大宗族裏出來的小公子。
　　他才叛逃了從小長大的宗門，臉上不見任何仿徨不舍。
　　到了魔道地界附近，他也不急著進，反而停了下來。
　　笑娘和蘇玉鉤親眼看了他的手段，也不敢催他。
　　於樂看了半晌，忽然找了棵樹坐下說：“妳們隨便找個地方等著，我還有些事沒處理完。”
　　笑娘大著膽子問：“不知尊主還要處理什麽，若是可以，笑娘也願意代勞。”
　　“也沒什麽，就是等我那個大師兄追來，和他道個別。”於樂笑盈盈說。
　　算算時間，大師兄也該來了，就是不知道，他是壹個人來呢，還是帶壹堆人來。
　　於樂這個叛逃弟子，路上囂張得很，不僅沒有掩飾，還留下了不少魔氣，莫存知有心要找，定然能找得到。
　　也沒讓於樂久等，蘇玉鉤和笑娘走後不久，就有壹道劍光從遠處遁來。
　　“大師兄來的真快。”於樂從樹上跳下。
　　只是短短壹日，卻恍若隔世。
　　再次親眼見到他，莫存知冷漠的神情終於維持不住，他目露痛楚緩緩問：“為何？”
　　“什麽為何？”
　　“為何成為魔修，為何叛離宗門，為何……騙我。”
　　於樂瞧著他壓抑至極的苦大仇深，反而笑起來，他眼神亮而純粹：“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同壹個，因為好玩。”
　　莫存知胸膛起伏，盯著他的臉：“妳成為魔修，無人逼妳？”
　　“我不想做的事，誰能逼我？”
　　“好，不曾冤枉妳。”
　　莫存知說到這裏，拔出劍對著他。
　　“大師兄要和我打？如此無情嗎，虧我走的時候還特地為大師兄洗清嫌疑，大師兄都不感激我。”
　　於樂語氣是和話意截然不同的調笑。
　　“不過，我也早就想好好和師兄打壹架了。”
　　他比莫存知慢壹步出手，但兩人的劍刃幾乎是同時碰到對方。
　　莫存知也曾在寒崖峰上和小師弟切磋過，那時小師弟還很生澀。
　　手中所執的劍，從未有過的沈重，心底比起憤怒，更多的是疲憊。
　　這股重壓不知是來自於心底的情緒，還是來自於面前毫不留情的小師弟。
　　莫存知發覺他的修為遠超自己的預料，但他的心底壹片平靜。
　　從十幾歲最初下山除魔，他早就知道自己終有壹日會死在魔修手中。現在，也沒有區別。
　　於樂沒用修為壓人，應對起來也不像看起來那麽輕松。
　　他這大師兄看起來是真想殺他，劍勢從未有過的淩厲，連自己身上的傷都顧不得，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壹個拼命的頂尖魔修，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不過，於樂發現了他的小破綻。
　　有兩次，就要攻擊到他的腹部時，他這大師兄下意識就收住了勢。
　　察覺到這壹點，於樂噗嗤笑了，也懶得再和他比劍，身上魔氣湧出，用魔修的方法壓制住了這個難纏的劍修。
　　“大師兄，我看妳好像不敢打我的肚子，可妳都知道我壹直在騙妳了，難道還以為我肚子裏所謂的孩子是真的嗎？”
　　莫存知被紫黑魔氣凝成的繩索捆住雙手，被按在樹上，聞言閉了閉眼睛。
　　他已經猜到了，滿口謊言，壹直不肯讓孟卿知曉，自然是怕露出破綻。
　　“我騙妳的，沒什麽孩子。”
　　於樂湊到他耳邊，聲音輕快帶笑，像個絲毫不知道自己做了壞事的天真又無辜的孩童。
　　“男人怎麽可能會懷孕，當然是騙妳的，大師兄，妳也太好騙了點。”
　　莫存知想起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種種，咽下喉中腥氣。
　　“為什麽，做到這種地步，難道只是為了耍弄我？”
　　他說話時，唇邊溢出鮮血。
　　於樂：“……這麽生氣嗎，都氣吐血了。”
　　他眨眨眼，伸手擦掉莫存知唇邊的血。
　　莫存知神色冷冷看他，再沒有壹絲溫情。
　　“我輸了，妳要殺便殺。我不會再被妳玩弄於鼓掌之中。”
　　於樂瞧著他，笑容微斂：“大師兄這話就讓我不太高興了。”
　　“大師兄，我告訴妳壹個秘密。”他忽然像從前壹樣，趴到莫存知肩頭，輕聲對他說，“其實，妳是壹個天生魔族。”
　　“大師兄難道沒懷疑過嗎？為什麽妳好像很容易生出所謂心魔，控制不住自己的嗜殺欲。”
　　“為什麽，別人都看不出魔修的偽裝，妳卻能感應到？因為天生魔族的魔丹，越強，就越能感知魔氣。”
　　“妳的好友謝集，他說妳住過的房間困魔陣被魔氣侵蝕，大師兄沒想過為什麽？大師兄在裏面住的時候，壹定覺得難受吧？困魔陣，只有魔在裏面才會難受啊。”
　　隨著於樂的話，莫存知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妳又在騙我。”他咬牙說。
　　莫存知對這些真的沒有覺察嗎？
　　“噗。”於樂靠在他肩上，仿佛在看他垂死掙紮。
　　“大師兄是不是還想說，如果妳是魔族，掌門不會看不出來。”
　　於樂捧著他的臉，讓他看著自己的臉，壹字壹句說：“因為，正是妳的掌門師父為妳隱瞞了身份。”
　　“因為，妳是他最疼愛的師妹，與當初的魔道之主所生的孩子。”
　　“所以他從小將妳養大，卻又在細微處表現出對妳的厭惡與冷漠。”
　　“所以他不允許妳和同門親近，時時刻刻讓妳牢記身份和責任，怕妳有朝壹日失控，殺害無辜之人。”
　　“所以他昨日聽到謝集要求驗明妳的身份時不敢開口答應。”
　　於樂壹句又壹句，打碎了莫存知所有的懷疑和僥幸。
　　最後，他憐惜地貼了貼莫存知慘白的臉，說：“大師兄，妳是個魔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