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妳怎麽稱呼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阿華兄弟剛才不是說:不懂養狗,只知道吃狗肉嗎?所以我就讓手下宰了刀疤,做成這鍋狗肉,請阿華兄弟壹飽口福!”高德森用銳利的目光看著阿華的雙眼,壹字壹句地說道。
龍哥聽得瞪圓了眼睛,壹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然後他忙不叠地把口中還未嚼爛的肉通通吐了出來:“這……這是刀疤的肉?!高老板,妳,妳這又何必?”
“在兄弟面前,壹條狗算得了什麽?”高德森卻把口中的狗肉暢快淋漓地吞入腹中,神色泰然自若。
阿華手裏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看著眼前這個鷹鉤鼻的男子,終於理解了鄧驊為何會把此人列為自己的頭號對手。如果說此前的交鋒曾讓阿華漸漸輕敵,此刻他的後背卻實實在在地透出壹陣徹骨的寒意。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其手段之陰狠毒辣,簡直是聞所未聞!
且不說此人只為了表示誠意,便把跟隨自己多年的愛犬燉成了壹鍋狗肉,更加可怕的是:他只是通過壹張菜單向屬下傳達了自己的命令,而看到菜單的小弟竟沒有提出任何的疑義,可見此人平時言出必行,在眾人面前早已積累下令人思之可怖的威嚴!
這是壹個為達目的,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的兇狠之徒;這是壹個為了利益,不懼割肉斷骨的亡命之徒;這是壹個賞罰分明,養著壹幫死忠小弟的野心之徒!無論是誰和這樣壹個人為敵,都會是壹件極為兇險的事情!
高德森看出了阿華情緒上的變化,他給自己的杯子裏再次斟滿了白酒,舉杯沖著兩位來客敬了壹圈,道:“怎麽樣?有了這鍋狗肉下酒,兩位應該不會再空端此杯了吧?”說完之後,他自己又是壹幹到底,同時用鷹壹樣的目光盯視著身旁二人。
那目光中透出巨大卻又無形的壓力。龍哥被這壓力迫得幾乎喘不過氣息,終於,他端起自己的那杯酒慢慢地送到嘴邊,壹咬牙,咕嚕壹聲喝了下去。然後他轉過頭來,和高德森壹起把目光集中在了阿華身上。
良久的沈默之後,阿華這才開口:“高老板的盛情阿華心領了,但這鍋狗肉,我確實是吃不起。”
高德森長嘆壹聲,他把手中的空杯子輕輕放回到桌面上,森然說道:“如果這鍋狗肉妳不願吃的話,恐怕以後也就沒有給妳吃的菜了!”
“我明白。”阿華不再多說什麽,起身道了句,“告辭了。”說完之後也不等高德森答復,竟自行離去了。
“這個……”龍哥被獨自撂在桌旁,顯得頗為尷尬,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高德森,“要不,我再去勸勸他?”
高德森擺擺手:“不用了。”他又夾起壹塊狗肉,壹邊大嚼壹邊感慨著,“這麽香的肉有人就是不吃,他自己要餓死,我能有什麽辦法?”
“他不吃我們吃!”龍哥宣誓般地大聲說了句,然後他也夾起碗裏的狗肉,無所顧忌地大吃起來。
當阿華走出旺海酒樓的時候正值中午,陽光明媚,暖風徐徐,可他卻有壹種被狂風驟雨重重包卷的壓抑感覺。
即便已經有了種種不祥的預感,但這番狂風驟雨來勢之快之猛,還是出乎了阿華的意料。
下午兩點半,阿華帶著他的團隊來到了普蘭會議中心壹層大廳,新城那塊地皮的拍賣會即將在這裏進行。
高德森正坐在拍賣席最中心的位置,他懶懶地叼著壹根煙,神態悠閑。而其他的與會者在進入現場之後,都會主動和高德森打個招呼,大家相視壹笑,很多事已心知肚明。
高德森並沒有說大話,他確實已經搞定了所有的競拍者,那些人今天來到會場只不過是當壹回陪襯。
“搞定”這兩個字聽起來簡單,實際上卻包含著太大的學問。對不同的人需要有不同的手段,有時候玩的是“錢”,有時候玩的則是“命”。
當然也有壹些人,不管妳玩“錢”還是玩“命”都沒有用,這個時候就沒法玩了,只能硬碰硬地去拼,拼“實力”。
高德森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總能準確判斷出敵我雙方的實力,所以他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拼,什麽時候不能拼。
鄧驊得勢的時候,整個省城的人都在看著高德森,等著他與鄧驊之間的龍爭虎鬥,但他卻退卻了。只要鄧驊勢力染指的範圍,高德森從不去爭,因為他知道自己並不具備那個實力。
很多人從此以為高德森不過如此,不過這些人多年來積攢的認識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就得到了徹底地扭轉。
鄧驊死了之後,高德森便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實力,他相信在整個省城再沒有人能拼得過自己。
確實,他的實力很快掃平了壹切,現在能站在他面前的就只有龍宇集團,只有那個不肯吃狗肉的阿華。
當阿華走進拍賣廳的時候,高德森特意起身向對方揮了揮手,他滿臉笑意,像是在和最親密的老朋友打著招呼。
阿華卻只是略略點了點頭,然後他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面無表情。他不喜歡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情緒,不管是真誠的還是虛偽的情緒,因為很多時候妳精神上的弱點正是通過這些情緒傳達給妳的對手。
最重要的是集中精神做好自己的事情,這是阿華此刻正在恪守的準則。而對於敵我之間的分析,他早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深入地鉆研透徹了。
“這次拍賣的地皮,總面積是60畝,合計4萬平方米。按照2.0的規劃容積率,這塊地可以建造出來的商品房總面積為8萬平方米。現在新城地區的商品房均價在3000元每平方米,建築和其他成本1000元每平方米,所以我們花2000元每平方米樓面費用,理論上是個不賠不賺的局面。這樣計算下來,這塊地的最高價值為1.6億元。
不過我們還要考慮新城地區房產價格的增量,根據我們的研究,該地區的房價兩年後至少在4000元以上,這樣這塊地皮的最高價值可以達到2.4億元。
這些都是透明的部分,大家都會算,而龍宇集團還有某些隱藏的優勢。事實上,我們可以把容積率做到3.0,這上上下下的關系鄧總當年早已捋平,所以我們可以建設的商品房面積其實是12萬平方米,折合成土地價值是3.6億,也就是說,3.6億才是我們參與這次競拍的價格紅線。
考慮到高德森也對這塊地皮勢在必得,所以我們在競價的時候,還可以再突破壹些。如果高德森喊到3.6億,我們可以喊4億。這是壹個比較危險的數字,很可能賺不到錢,但即使賠,也在龍宇集團可承受的範圍之內,只要能打壓住高德森,這個險值得壹冒。如果高德森繼續往上喊,我們就不要跟了,等著讓這塊地把他自己拖死吧。”
作出這番分析的龍宇集團首席工程咨詢專家,阿華對他的眼力和計算精準度毫不懷疑。所以今天他來到拍賣現場根本就不用考慮高德森想幹什麽,他只要按照專家制定的方針來運作,其他的事情隨便高德森怎麽折騰。
高德森還在有壹口沒壹口地吸著香煙,不知他此刻又在想些什麽?
下午三點,拍賣會正式開始。主持人先是宣讀了競拍者名單,然後又報出了競拍低價1.2億元,同時宣布啟動競價程序。
“1.25億。”前排壹個矮胖子最先舉牌。不過隨後就有人緊緊跟上:“1.28億。”這次舉牌的是個中年女子。
“1.3億。”
“1.35億。”
“1.4億。”
舉牌報價者絡繹不絕,但報價的增幅卻不大。阿華冷眼旁觀,他知道這些舉牌者只是在烘托氣氛而已,他們根本不是真正的參與者。
真正的參與者除了自己,就只有那個坐在人群中吞雲吐霧的高德森。
當那些陪襯基本上都舉了壹圈價牌之後,高德森終於開口了。
“1.8億。”他報出了目前為止的全場最高價格。
現場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喧囂的競價聲驟然停歇下來。大家似乎都被這個價格鎮住了,雖然誰都明白1.8億還遠遠達不到競價的上線。
“1.8億第壹次。”主持人開始報數了。
高德森悠悠地吐出壹個煙圈,然後他轉過頭來看著角落裏的阿華,他知道只有那個人還會繼續往上擡價。
果然,阿華在主持人第二次報數之前喊出了自己的價格。
“3億!”
他的聲音不大但氣勢十足。現場立刻響起了壹陣騷動,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向著阿華投射過去。他報的價格不僅大大超出了高德森的報價,甚至已經超出了絕大部分人對於這塊地皮的估值,怎能不讓人驚嘆三分?
而這也正是阿華想要營造的效果。他深信高德森必將在競拍價格上和自己糾纏不休,既然如此,索性第壹次便報出高價,在氣勢上先壓住對方。
在所有人的註視之下,阿華轉頭看向高德森,他的目光極為堅定,傳遞著壹種人人都能讀懂的強硬信號。
高德森避開了阿華的視線,他把手裏的煙蒂扔在地板上,用鞋底認真地踩了幾下。
“3億第壹次。”主持人又開始報數。
旁觀者轉移了焦點,他們紛紛看向高德森,等待著他的反擊。
阿華也在等待著,相信高德森不會就此認,而且以此人的本事,他同樣可以在這塊地皮上蓋起超出規劃容積率的房子。所以3億絕不是他們這場爭鬥的終點。
“3億第二次。”
高德森卻只是埋著頭,他還在和那可憐的煙蒂較著勁。
有些沈不住氣的人已經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這個不可壹世的高老板難道就這樣被阿華壹擊拿下?
就連阿華自己也有些納悶了。高德森此刻的表現好像他才是個真正的陪襯,現場將要發生的狀況根本和他毫無關系。
眾人沒有等到高德森的反擊,他們等來的是主持人壹錘定音的喊聲:“3億,成交!”
拍賣席上壹片茫然,所有的人都是摸不著頭腦的困惑表情。他們想不通高德森花了那麽大的代價策劃了這麽壹場拍賣會,難道就這樣甘心給阿華做了件嫁衣?
這時高德森終於擡起了頭,他看著阿華笑了笑,送上了壹個祝賀的手勢。
對方的笑容並不是偽裝出來的,阿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可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而現場的形勢也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主持人已經在臺上催促著:“請中標的龍宇集團過來簽署相關文件。”
阿華等人起身向著主席臺走去。在這個團隊中有律師,有經濟分析員,有理財師,個個都是頂尖的人才。
主持人攤開壹沓文件,同時叮囑道:“妳們需要在三個工作日之內先繳納百分之十的定金,否則拍賣的結果無效,認購資格頂替給現場第二高的出價者。”
沒問題,阿華掏出鋼筆開始簽署那些文件,同時他吩咐身後的理財師:“給銀行打電話約壹下,我們明天過去轉賬。”
理財師自覺地撤到壹邊去打電話。兩分鐘之後,阿華簽完了文件,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卻看到了壹張驚慌失措的臉。
理財師的電話捏在手上尚未掛斷,他似乎費了很大的勁才艱難說道:“華哥……集團的賬戶剛剛被……被凍結了!”
阿華驀然壹震,隨即下意識擡頭往拍賣席中心的位置看去。
高德森依舊悠然自得地坐在那裏,他又新點起了壹根香煙,嘴角正挑起壹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當阿華火急火燎地趕到龍宇大廈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大廈門口停著好幾輛警車,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正走進走出的,把壹臺臺電腦主機搬到警車上。
留守大廈的屬下向阿華匯報了相關情況:這批警察大概是壹小時之前到的。他們對大廈的辦公區域進行了清場,然後壹部分人在清找集團的各種文件,另壹部分人則開始搬運辦公室裏的電腦主機。
阿華在十八樓的總裁辦公室裏找到了帶隊的警官,那是壹個四十來歲的白凈男子。在得知阿華的身份之後,男子掏出了警官證展示了壹下,同時自報名號道:“我們是省城公安局經偵大隊的,龍宇集團涉嫌壹系列的經濟案件,請妳配合我們的調查。”
阿華當然不會和警方硬碰硬,他只好乖乖地跟著經偵大隊的幹警們回到了警局。不過他在應付審訊方面早已百煉成精了,不管警察提出什麽問題,他都以剛剛接手集團事務為由,以壹問三不知的態度泰然待之。
不過他內心深處卻越來越感到驚駭,因為那些警察的提問條條都直指龍宇集團曾經的汙點所在。這些汙點如果被查實,整個集團都將面臨著崩潰的危險。
好在阿華以前壹直是以保鏢身份出現在鄧驊身邊,好多事情沒有真憑實據倒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
饒是如此,這壹番半軟半硬的審訊也持續了整整壹夜。直到第二天上午,阿華才獲準離開經偵大隊,同時被勒令禁止離埠,隨時聽候傳喚。
與警方全力周旋了十多小時,即便是阿華這樣精力充沛的悍將也難免有些頭昏腦漲。他直接打了輛出租車往凱旋門大酒店而去,準備好好地睡上壹覺。
誰知下了出租車壹看,酒店前竟也停著警車,同時酒店大門口還被拉上了警戒線,酒店內的壹些工作人員似被趕了出來,正站在警戒線外探頭探腦地張望著。而警戒線內尚聚集著大批的住客,正在接受警察的盤問和搜查,半天才獲許放行壹個。
阿華心頭禁不住壹陣惱火。如果說龍宇集團本身歷史就不幹凈,警察找上門來無話可說,這凱旋門大酒店可是鄧驊生前特意註冊在妻子名下的企業,除了有些灰色的經營項目之外,別的地方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現在警方居然把整個酒店都封閉了,他們的權力從何而來?
想到這些,阿華便理直氣壯地走上前,直接跨過警戒線向酒店內闖去。
“站住!”壹個警察馬上過來把他攔住,“妳幹什麽?”
“我是這裏的負責人。”阿華冷冷地反問道,“妳們在幹什麽?”
“妳是負責人?”警察上下打量了阿華幾眼,態度變得溫和了壹些,然後自我介紹說,“我們是刑警隊的,正在辦案。”
刑警隊?阿華心中更加踏實了。如果是酒店的灰色項目犯了事,那應該是治安大隊的管轄,現在他面前卻是刑警隊的人馬,那這個案子肯定和酒店本身沒什麽關系。難道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哪個不開眼的家夥在酒店客房裏犯了案,以至於引來了這麽多警察?
正思忖間,酒店大堂內幾個正在盤查住客的警察已循聲往這邊走了過來,其中壹人身著便服,看起來應該是帶隊的負責人了。
阿華看到那個人時不禁楞了壹下,而對方也有些意外似的,脫口道:“是妳?”
原來那身穿便裝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省城刑警隊的隊長羅飛。幾個月前阿華設計殺死林、蒙二人的時候曾和羅飛有過激烈的交鋒,他的殺人手段雖然被羅飛識破,但因為韓灝的死亡,羅飛無法獲得足以給阿華定罪的證據。所以此案壹直還懸而未決,兩人之間留著不小的梁子。
阿華剛剛松弛下來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不過他表面仍然不動聲色,反而迎上前兩步主動握手道:“羅隊長,妳好。”
羅飛也場面化地應了聲好,同時問道:“這裏是妳負責的?”在他身邊壹個略顯文質的警察正對著阿華怒目而視,此人正是羅飛的助手尹劍,他對阿華逼死韓灝的往事壹直耿耿於懷。
阿華點點頭,反問:“出什麽案子了?”
“販毒。”羅飛簡短地回答,“我們跟了壹個星期了。”
阿華“哦”了壹聲。即使鄧驊在世的時候,也已經好多年沒有碰過毒品了,所以這樣的案子肯定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在這裏交易的?”他又問。
“對。”
“既然羅隊長都出手了,那肯定是人贓俱獲吧。”
“人是抓住了,但毒品還沒有找到。”羅飛轉頭環顧了壹下,“不過肯定就在這幢大廈裏。”
阿華苦笑了壹下,他總算明白警方為什麽要把這座大廈封閉得嚴嚴實實,大動幹戈。除非他們找到了被隱藏的毒品,否則酒店的戒嚴不會被解除的。
“希望妳們快點完事。”阿華不得不提醒羅飛,“我們這裏停業壹天,那可是十多萬的損失呢。”
“我們會盡力的,不多說了,我這裏正緊張呢。”羅飛表達出告辭的意思。
阿華當然也沒興趣留下來看熱鬧,他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走出了酒店。正想著再打個車回住處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叫他:“華哥!”
阿華轉過頭,卻見壹個瘦弱清秀的女孩站在不遠處,正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因為衣著過於單薄,雖然在和煦的早春,女孩仍然被凍得瑟瑟發抖。
“明明?”阿華認出女孩正是前天晚上給自己“服務”的那個小妹,“妳在這兒幹什麽?穿得這麽少。”
明明委屈地嘟起了嘴:“衣服都在酒店裏呢……我也沒別的地方去啊。”
阿華知道新來的小妹都是在酒店內集中住宿,若離開酒店倒的確是無家可歸。他便有些心軟,想了想道:“那妳跟我壹塊走吧。”
“謝謝華哥!”明明的臉色立刻陰雨轉晴,變得比六月天還要快。
阿華伸手攔了輛車,先把明明送到後座,自己正要跟上車時,忽聽得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號碼顯示來電的是夢鄉樓的大堂經理,夢鄉樓同樣是鄧驊生前註冊在妻子名下的餐飲企業,是整個省城屈指可數的幾家高檔酒樓之壹。此刻酒店經理忽然打來電話,阿華料想怕是不會有什麽好事。
果然,電話接通之後,聽筒裏傳來焦急的聲音:“華哥,妳快過來看看吧,酒店出事了!”
“我馬上就到。”阿華也不細問,直接掛斷電話,同時把明明從出租車裏拉了出來。
“哎,華哥……”明明的臉色倏地壹下又變了回去,淚水在眼睛裏打著轉。
阿華掏出錢包,拿出兩百塊錢,然後又解下壹串鑰匙壹股腦塞給明明:“城裏水鄉19號樓1402,自己過去吧。”說完之後也不等明明反應,便自上車拉好車門,對那司機說道,“夢鄉樓,越快越好!”
十五分鐘後,阿華抵達了目的地。大堂經理早已在門口候了多時,這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叫做馬亮,平時辦事利落得很,若不是真的遇上棘手的事情,他也不至於急著向阿華求救。
阿華問了句:“什麽情況?”腳步卻不停,直接往酒樓內走去。馬亮要壹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壹邊跑壹邊說著:“早上壹開門就來了壹幫人,每人占了壹張桌子,只點壹瓶啤酒和壹盤炒土豆絲……”
小夥子話還沒有說完,阿華已經全明白了,因為那幅場景已經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他的面前:在酒樓的壹層大廳內,每壹張餐桌前都坐了壹個年輕壯碩的男子,他們全都剃著鋥亮的光頭,正就著壹盤土豆絲慢條斯理地喝著啤酒。
“華哥,妳看他們這副架勢,還有哪個客人敢進來?”馬亮指著那些男子繼續說道。且不說那壹顆顆光頭就讓人看著發毛,不少男子還故意卷起袖管,露出胳膊上烏七八糟的刺青,壹看就不是什麽正路人色。而他們吃東西的速度則慢得驚人,每次只夾起壹根土豆絲,照這速度,這盤菜直到晚上打烊也未必能吃完。
“誰是領頭的?”阿華壹邊壓低聲音問道,壹邊凝起目光在這些人身上壹壹掃過。光頭男子們也註意到了阿華,不過他們壹言不發,只裝作沒看見似的。
馬亮搖搖頭,表示看不出來。
阿華略沈思了片刻,又低聲吩咐馬亮:“到後廚招呼壹下,每桌給加壹個菜,多找些服務員同時端上來,大聲報我的名字,就說是我送的。”
馬亮雖然想不明白此舉的用意,但還是很幹脆地應了聲:“好嘞。”不過剛剛邁出去壹步,他又折回來問道,“加什麽菜?”
“土豆絲!”阿華不假思索,“他們不就愛吃這個嗎?”
馬亮壹溜小跑紮入了後廚,阿華則踱到了大廳前臺,把身體半搭在臺板上看著那些男子。眾男子毫不在意,妳看妳的,他們是該吃吃,該喝喝,只是速度慢得像蝸牛,食口小得像螞蟻。
過了大約有十分鐘,馬亮從後廚出來,湊到阿華身邊道:“土豆絲都準備好了。”
阿華點點頭:“上菜吧。”
馬亮便扯起嗓門,像擴音喇叭似的:“上菜!”
隨著這聲呼喊,壹溜服務員排著整齊的隊伍從後廚魚貫而出,每人手裏都端著壹盤土豆絲。到了前廳之後,她們各自找好目標將那土豆絲送到了光頭男子們桌前,同時大聲報出了菜名:“素炒土豆絲,華哥送的,請慢用!”
這隊伍足有幾十號人,前面尚是年輕的女服務員,後面連膀大腰圓的廚子也上場了,想是端菜的人不夠,又得滿足阿華“同時上菜”的要求,所以只好趕鴨子上架了。
這壹番上菜氣勢恢弘,報菜名之聲此起彼伏,短短十幾秒鐘之內,每個光頭男子的面前通通又多出了壹盤素炒土豆絲。
這個變故顯然出乎光頭男子們的意料,很多人臉上都現出茫然的神色,壹時不知該如何應付。他們便下意識地轉過臉去,目光齊聚向大廳東南方向48號桌上坐著的那名男子。
那男子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右臂上文了壹株青松。唯有他目光不亂,點頭向服務員道了聲謝,然後拿起筷子,從新上的土豆絲中夾起壹根送入了口中。
其他男子見狀便穩住了心神,又像先前壹樣自斟自飲,只是他們現在夾菜的時候又多了壹個選擇——雖然菜品同樣還是土豆絲。
阿華露出壹絲難以察覺的冷笑,他壹轉身從前臺酒架上取下壹瓶白酒,同時告訴馬亮:“給我拿兩個杯子來。”然後他便提著那瓶酒向著48號餐桌走去。
右臂文青松的男子擡頭瞥了阿華壹眼,他看出對方正沖著自己而來,但他仍然不動聲色,只是壹根壹根地夾著土豆絲。
阿華在那男子對面坐下,馬亮緊跟著跑過來,把兩只酒杯放在了餐桌上。
“這位兄弟怎麽稱呼?”阿華看著那男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