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最後的交鋒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開發區分局的陳警官度過了有生以來最郁悶的壹天。轄區內的人質事件已足夠自己焦頭爛額了,更令他上火的是,與綁匪會面的三個人都是出了門就走,沒有壹個留下來與他交流現場的情況。不過羅飛倒是好歹還吼了壹句:“往後撤!”
“後撤,後撤!”陳警官雖然不知詳情,但看到羅飛沈若死水的表情,也猜到事情不妙,連忙指揮手下又撤出了壹段距離。而片刻之後,隨著壹聲悶響,碧芳園飯店坍塌成壹片瓦礫,連帶周圍幾幢建築的玻璃也都被震得粉碎。
羅飛此刻已來到了警戒線外的街道邊,爆炸聲讓他的心緊縮了壹下,他閉上了眼睛,但卻沒有回頭。
現場變得壹片混亂,有人驚呼,有人往後躲避,但也有好事者擠得更加靠前。羅飛則來到路口,向著慕劍雲此前離去的方向探望,可是此處道路通達,而他又對地形不熟,該往何處去尋找呢?
正在仿徨之時,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看號碼竟正是慕劍雲的來電,羅飛連忙接聽,但對面傳來的卻是曾日華的聲音。
“餵,羅警官?妳剛才打電話過來了?”
“曾日華?”羅飛不知是吉是兇,焦急地問道,“妳在哪裏?慕劍雲呢?”
“我們在人民醫院。慕老師出了點兒事,媽的,幸虧我及時趕到,沒出什麽大問題。”曾日華順口帶出壹句國罵,聽得出來激動的情緒還沒完全平復。
羅飛立刻攔下壹輛出租車向著人民醫院趕去,同時在路上聽曾日華講述了大概的情況。
原來曾日華在通知慕劍雲前往碧芳園飯店之後,心中放心不下。於是他就離開了刑警大隊,也往興城路現場趕來。到了警戒線外,正好看見慕劍雲上了出租車而去,他便也打了個車在後面跟著。沒過多久卻見慕劍雲下了車,並且進了路邊壹條偏僻的胡同。曾日華不知道對方要幹什麽,但看她的樣子似乎不想讓別人發現,於是他就沒有繼續跟過去,而是在胡同口等著。沒過多久,他看見兩個小夥子壹路搜尋著進了胡同,曾日華起先倒沒在意,但很快胡同內傳來慕劍雲的壹聲驚呼,他這才覺得有些不妙,趕緊沖了進去。
這時慕劍雲已經被擊倒在胡同深處,兩個小夥子壹個放風,壹個正在慕劍雲身上搜索著什麽。見到曾日華沖過來,放風的小夥子立刻迎上前,兩人動起了手。幾個回合下來,那小夥子便已抵擋不住,而這時另壹個家夥起身打了個呼哨,兩人不再戀戰,壹溜煙地跑了。曾日華關心慕劍雲的安危,也沒有追趕,他立刻背起昏迷的慕劍雲,到胡同口打上出租車直奔醫院而去。
好在經大夫檢查,慕劍雲只是腦部受到突襲,救治之後並無大礙。曾日華和羅飛通話的時候,她已經清醒過來。
羅飛懸著的壹顆心終於安定了壹些。抵達醫院之後,他直奔慕劍雲所在的二樓病房,卻見慕劍雲正躺在病床上休息,她凝視著窗外,似乎在想著什麽問題。而曾日華則坐在壹邊,粗魯地捋起半邊警服,拿著壹瓶紅花油擦抹胳膊上的幾處青腫。
“怎麽樣了?”羅飛關切地問了壹句,屋內兩人的目光也同時向他投了過來。
“沒事,兩個小毛賊,可能是想搶錢包吧。”曾日華咧著嘴,又來了壹句國罵,“媽的,敢跟我動手,還真拿文職人員不當警察了。老子在警校的時候,格鬥也是數得上的。”
羅飛此時和慕劍雲對視了壹眼,他們心裏都很清楚:那兩個人可不是什麽搶錢包的小毛賊。
“袁誌邦給了妳什麽?”羅飛來到慕劍雲面前,單刀直入地問道。
“袁誌邦?”慕劍雲壹時沒轉過彎來,她壹臉狐疑地看著羅飛。
“黃少平就是袁誌邦!這個問題我壹會兒再跟妳解釋。妳快告訴我,他給了妳什麽東西?”羅飛壹邊說,壹邊急匆匆地來到窗口,貼在窗簾後向樓下看去。
幾個年輕人看似不經意地分散在樓前,但卻守住了來往的出入口。羅飛心中“咯噔”壹下:事態已經難以收拾了。
而在屋內,慕劍雲和曾日華都深深地驚訝於剛剛被羅飛揭開的秘密,羅飛的表情也令慕劍雲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她從口袋裏掏出壹張紙來:“就是這個……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羅飛走過來接過那張紙,只見上面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曾日華也湊上前,然後他某名其妙地搖著頭。而羅飛則無奈地閉上眼睛,長嘆了壹聲。
對不起。
十八年前在爆炸現場,袁誌邦就曾對孟蕓說過這三個字,而後者則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此刻,同樣的三個字又被送給了慕劍雲,同時也將這個女人推進了危險的沼澤中。
鄧驊絕不會放過慕劍雲,他手中那強大的勢力機器開動起來,在這座城市中又有誰能夠抵擋?慕劍雲很難逃脫對方的魔掌。為了逼問出那卷錄音帶的下落,鄧驊必將對慕劍雲施以可怕的折磨。
可是那錄音帶根本就不存在!當然鄧驊並不會相信這壹點。
羅飛不敢也不忍想象會有怎樣的悲慘命運等待著慕劍雲。
羅飛也無力去抵擋那部機器,鄧驊已經擁有了太大的勢力,除非有錄音帶那樣的鐵證,誰又能在這個城市中動他分毫?
在痛苦的思索中,羅飛終於明白,要救慕劍雲,此時已只有壹個辦法:
繞開法律的手段,讓鄧驊成為壹個死人。
然而這個方法顯然要違背羅飛多年堅守的原則,他又該如何去面對呢?
慕劍雲的安危——這就是袁誌邦最後打給羅飛的底牌。
壹邊是慕劍雲和正義,另壹邊則是鄧驊和原則。羅飛必須從中作出唯壹的選擇。
十月二十五日,下午十六點十壹分。
龍宇大廈內。
羅飛終於回來了。
此刻刑警和特警兩隊的參戰人員都集中在了壹層大廳中,準備聽韓灝布置詳細的保衛事宜。
柳松壹見到羅飛的身影,立刻就迎了上去。
“怎麽樣?需要我做些什麽?”他拉著對方避開人叢,焦急地問道。
羅飛卻給了壹個出人意料的回答:“不,什麽也不用做。”
“什麽?”柳松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妳讓我做好準備的,我已經聯系了隊裏的政委,他隨時等待著我的匯報。不管多嚴重的情況,我們都可以告訴他,他肯定能轉達給上層的領導!”
羅飛沈默了片刻:“現在還不需要……壹切等過了今晚再說。”然後他舉目尋找了壹番,問道,“尹劍呢?”
“韓灝說他不見了,肯定是跑了!”柳松壓低聲音,“如果再不行動,以後想抓他可就難了!”
羅飛黯然地看著柳松,有太多的話無法明言,最後他只能拍拍對方的肩膀,誠懇地說道:“相信我吧,對於熊隊長的死,我壹定會給妳壹個交代。”
柳松無奈地“嘿”了壹聲,不明白對方在搞什麽玄機。可是他自己並未掌握尹劍通敵的任何證據,面對這樣的局面,雖然心有不甘但又無能為力。
“好了,我們到那邊去吧。”羅飛往眾人聚集的地方指了指,“聽韓隊長布置今天的作戰任務,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
而韓灝此刻也看到了羅飛,他的目光驟然壹跳,大聲問道:“羅警官,那邊什麽情況?”
“黃少平就是袁誌邦,同時也正是以前的Eumenides。他已經死了,但是罪惡仍在延續。”羅飛來到韓灝身邊,把大致情況簡單地說了壹遍,至於薛大林、鄧驊涉黑、慕劍雲遇險等不便當眾透露的內幕則都作了隱略。
韓灝認真地聽完,隨著他緊張的思維,血液慢慢地湧上他的頭部,凸顯出壹根根暴起的青筋。然後他沈吟著問道:“這就是說,現在有壹個新的Eumenides,近期的壹系列血案正是他的所為?”
羅飛點點頭:“這是壹個沒有任何資料,沒有任何記錄,看似從未存在過的家夥。”
“那就讓我們等著他吧。”韓灝咬著牙陰沈地說道,“今天,也將會是他的末日!”
參戰的警隊戰士圍攏在韓灝身邊,他們心中也早已壓抑著復仇的怒火。即便是柳松,在這個要面對最終敵人的時刻,也暫時拋卻了對韓灝的芥蒂,等待著對方的命令。
保衛方案是由韓灝和鄧驊共同商議制定的。
龍宇大廈內部的保安系統無懈可擊,工作的重點在於鄧驊離開龍宇大廈後,如何保證他的安全。
在鄧驊的堅持下,他的貼身護衛仍由自己的保鏢隊伍完成。而警方則主要負責對外圍的警戒和主要出入口的盤查。鄧驊將於晚上十八點三十分離開龍宇大廈,前往機場乘坐二十點四十分飛往北京的班機。根據計劃,柳松將帶領特警隊員們先行出發,保證道路的暢通和安全。而鄧驊的車隊則和韓灝帶領的刑警隊員們壹同行進。當到達機場之後,鄧驊會先在自己的避彈車裏等待壹會兒,由警方人員清理閑人,並辦理好相關的登機手續。其後鄧驊才會下車,他將直接前往安檢口,在團團護衛之下進入候機大廳。
縱觀整個路程,與外界接觸的機會已經想盡辦法減到了最少。鄧驊的賓利車會直接開到龍宇大廈門口,他出了旋轉門就能夠上車。同樣,這輛賓利車也會壹直開到機場地下車庫的電梯門邊,鄧驊下了車便進入電梯。在這些過程中不僅周圍的閑人會被限制靠近,眾保鏢還會貼身守護,防範措施可謂密不透風。
唯壹無法與外界隔斷聯系的過程就是在候機大廳的等待時間,因為警方也不可能剝奪其他旅客進入大廳候機的權利。可是既然已經經過了安檢門,進入候機大廳的旅客是不可能帶入任何兇器的,再加上保鏢的守衛和警方的監控,Eumenides即便混在旅客中,他又能有什麽作為呢?而候機大廳又是個完全封閉的空間,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Eumenides便會陷於重重圍困之中,要想逃脫難於登天!
諸多分析都表明:刺殺鄧驊根本就是壹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Eumenides此前偏偏又多次證明了,他正是壹個能將不可能變為可能的人。
這場被延滯了十八年的交鋒,究竟會出現壹個怎樣的結局?
答案將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揭曉。
任務分配完畢之後,柳松的特警力量首先出發了,而羅飛則與韓灝等人壹起,在大廳內繼續等待著。他深深知道今晚所有事件的關鍵點所在,只要守住這個關鍵點,就有擒獲Eumenides的希望。
韓灝同樣也在等待著,等待著那個關鍵點。那將是他翻盤的唯壹機會。他已經輸了太多,這壹戰將無任何退路可走!
在強大的壓力下,韓灝的雙眼布滿了血絲,隨著時間的臨近,他的精神狀態更是到了壹觸即發的崩潰邊緣。
警車檔桿上的血痕差點兒泄露了他的秘密,幸虧尹劍幫他遮擋了下來。
“壹個小錯誤,造成了壹個大錯誤,緊接著,又是更大的錯誤……當妳第壹步走錯了之後,就無法再回頭。”
韓灝正是這樣壹步步走來,從壹年之前的那個夜晚開始。
喝酒是第壹步。酒精令他麻醉,也大大降低了他的判斷力和靈敏度。這使得發生在雙鹿山公園的那場槍戰出現了令人扼腕的悲劇。
當時周銘和彭廣福被逼到了假山群的角落裏,而韓灝和鄒緒則從兩個方向包抄過來。韓灝首先與劫匪們遭遇了,周銘舉槍拒捕,子彈擊中了韓灝的腿部,韓灝則立刻還擊,可他的動作卻比平常慢了許多。
這時鄒緒從壹塊山石後迂回而來,正好出現在兩名劫匪的側方。見到周銘開槍,他情急之中未及多想,壹個飛身將對方撲倒在地。恰恰在此時,韓灝的槍聲響起。
那發子彈沒有擊中劫匪,卻擊中了鄒緒的心窩。
鄒緒倒下了,但他拼著最後壹口氣,死死地壓住了周銘,並奪下了對方的手槍。韓灝亦拖著傷腿掙紮上前。
彭廣福見到兩人的這種氣勢,不敢戀戰,奪路而逃。
韓灝用槍控制住了周銘,而鄒緒因心臟受傷,在咽下壹口氣之後,很快便停止了呼吸。眼見戰友竟慘死在自己的槍下,韓灝悲痛欲絕,他仰天長號起來。周銘則瑟縮在角落裏,連連求饒。
然而憤怒和自責已經完全吞沒了韓灝,加上酒精的作用,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雖然周銘已經放棄了抵抗,他還是把槍口抵在對方的腦門上,發泄般地扣動了扳機。
周銘的鮮血濺到韓灝的臉上,後者終於清醒了壹些。這時他意識到自己已犯下壹連串的錯誤。這些錯誤已足以毀掉他的刑警生涯。
經歷了短暫的掙紮和猶豫之後,他決定將這些錯誤掩蓋起來。
雖然已無人證,但現場壹共遺留了三枚子彈。韓灝擊出兩枚,分別打死了鄒緒和周銘。周銘擊出的壹枚子彈則打傷了韓灝。這些物證足夠讓警方推斷出事實的真相。
他必須做點兒什麽。
韓灝扒開鄒緒屍體上的創口,從中摳出了來自自己手槍的那枚彈頭。然後他又拿起周銘的手槍對著假山石壁打出了第二顆子彈,他撿起這枚彈頭,嵌入了鄒緒的心胸創口。
接著韓灝又掙紮著來到水池邊,將導致鄒緒死亡的那枚彈頭清洗幹凈,重新丟棄在槍戰現場。老天似乎也有意幫他,讓他在當地派出所巡警循槍聲趕到之前,順利地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於是槍戰的真實過程被完美地掩蓋了。韓灝從誤傷戰友、私斃嫌犯的罪人變成了載譽而歸的英雄。當地報紙連篇累牘報道他的事跡,市民們交口傳頌,警界內則授予了他最高的功勛。
但痛苦卻在韓灝的內心不斷滋生。他忘不了鄒緒倒下的那壹刻,忘不了周銘的熱血飛濺在自己臉上的灼熱感覺,忘不了曾親手將戰友屍體上的創口撥開,鮮血順著指縫流淌……他忘不了那天晚上發生的壹切。
可這壹切又必須被遺忘。當他邁出了扭曲真相的第壹步之後,便註定了從此無法回頭。他開始瘋狂地尋找彭廣福,不是為了將他緝拿歸案,而是為了擊斃對方,擊斃這個除自己之外的唯壹知情者。
然而他卻壹直未能找到彭廣福。最終警界領導制止了他近乎瘋狂的“尋仇”舉動,他也只好將此事暫且放了下來。此後他開始寄望於彭廣福永遠不要落在警方手裏,那個秘密也就能永遠被隱藏。
命運卻不願就此放過韓灝。警方沒能找到彭廣福,而另壹個更加瘋狂與可怕的人卻找到了他。
Eumenides。
前天晚上,在刑警大隊的會議室裏。當彭廣福出現在顯示器屏幕上的時候,韓灝的心便深深地沈了下去。Eumenides顯然已經掌握了雙鹿山案件的真相,這個家夥殺死了其他所有的惡徒,唯獨留下了彭廣福壹個活口,其險惡的用意對韓灝而言已昭然若揭。
在當晚錄像的最後,Eumenides割掉了彭廣福的舌頭,然後他用陰森刺骨的聲音說道:“這是我給妳的機會,希望妳能把握住這次機會。”
所有的人都認為那機會是針對彭廣福而言,所有的人也都認為Eumenides割掉彭廣福的舌頭是為了阻止後者在警方面前泄露自己的特征信息。
只有韓灝能聽懂Eumenides的潛臺詞。
彭廣福雖然被割去了舌頭,但他還會寫字。如果專案組解救了他,將他帶回警局,他將毫無疑問供出那場槍戰的真相,這樣他才能洗脫自己襲警致死的罪名。
所以那個機會,是Eumenides留給韓灝的機會!韓灝知道自己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
要讓公園槍戰的秘密繼續地隱瞞下去,就絕不能讓彭廣福活著回到警局。
憑韓灝的智商自然很容易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而Eumenides此後竟又打來電話,特別強調了壹些事情,那陰森的語調仍壹直在韓灝的耳邊回響:
“妳應該感激我,沒有泄露妳的那個小秘密。現在機會在妳自己手中,妳該知道如何去把握。”
“困難?是的,困難當然存在。但是我會幫妳。現場會出現對妳有利的局勢,而那局勢稍縱即逝,妳必須下定決心,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妳為什麽不說話,妳還沒有下定決心嗎?看來我有必要給妳描述壹下猶豫的後果。妳將從英雄變為罪犯,人人都知道是妳殺死了鄒緒。會有壹些卑鄙小人用最陰暗的心理去揣摩妳的‘動機’,他們會說妳是為了當上大隊長故意殺了自己的戰友。妳將被人唾棄,百口莫辯。同時彭廣福罪不至死,他將活下來,並且帶著醜陋的笑容旁觀妳的窘迫處境。是他害死了鄒緒,那本不是妳的責任,可妳願意讓他成為最後的勝利者嗎?”
“即使妳殺了彭廣福,也沒有人會懷疑到妳。我剛剛殺死了韓少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的能力,他們會相信是我所為,妳不必有任何顧慮。我已在現場安置好炸彈,等妳得手之後,爆炸將毀掉壹切的證據。”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是壹場遊戲,妳不把它進行下去,又怎能奢望知曉它的結果呢?”
明明知道是對方的陰謀,但韓灝已別無選擇。
在礦洞現場,韓灝曾嘗試過將熊原支開。但後者卻堅定不移地守在彭廣福的身邊,這是韓灝在設想中會遇到的最糟糕的局面。
不過既然有了設想,那當然也已做好應付這糟糕局面的準備。
這是壹個痛苦的決定。但當第壹個錯誤釀成之時,就已註定了日後無法收拾的惡果。
有了第壹步,就有第二步。有了第壹個,就有第二個。
韓灝再壹次殺死了自己的戰友。只是誤殺變成了謀殺。
熊原毫無防範,韓灝的刀片輕松地劃過了他的喉管。鮮血再次噴濺出來,順著韓灝的手腕流淌。
然後是彭廣福。
熊原倒在地上,強壯的身體使他壹時未死。但喉部深深的創口已讓他說不出壹個字來,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韓灝,憤怒而迷茫。
韓灝沒有勇氣去補上壹刀。他向著礦洞深處狂奔而去,像是在逃離地獄,又像是在沖進地獄。
熊原的眼神讓他腦漲欲裂,精神也難免恍惚。所以當尹劍突然出現的時候,他沒能立刻分辨出對方。在下意識的交手之中,熊原的鮮血被傳到了尹劍的手上——這就是警車檔桿上為何會出現血指痕的原因。
事實上當小分隊趕到醫院之後,在明亮的環境中尹劍很快便發現了自己手上的鮮血,並由此得出了壹些非常可怕的推斷:他從未接觸過熊原的屍體,這些鮮血只能是韓灝傳給他的!尹劍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同時也無法為那個推斷找到壹個合理的解釋。
尹劍把困惑藏在了心中。在他眼裏,韓灝已不僅是領導,更是偶像和導師,他無法承受這樣壹個形象在自己面前崩塌。所以他寧可去躲避。
不過柳松卻把問題挑到了風口浪尖上。當韓灝找了個理由去掩飾此事時,尹劍仍然選擇了沈默。
可韓灝已無法再沈默了,他知道已無法瞞過尹劍,所以便安排了兩人之間的密談。
韓灝把壹切都告訴了尹劍,由於兩人間有著非同壹般的情誼,尹劍答應將秘密保守下去。但後者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韓灝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所以他要求韓灝立刻辭去專案組組長的職務,以避免再次成為Eumenides的工具。
韓灝卻無法收手,因為Eumenides不會放過自己。在上午的會議之前,Eumenides便打來了電話,這個電話迫使韓灝繼續參與到遊戲之中。
“我在礦洞內安了攝像頭。爆炸前發生的事情都已被記錄下來,並且傳輸到我的電腦中。所以妳必須繼續這個遊戲。”
“是的,我知道妳不可能去殺鄧驊。他的身邊時刻都有保鏢,沒有人能夠悄無聲息地殺了他。難道要讓刑警大隊長在眾目睽睽下充當壹個殺手?不,我絕不會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我也知道妳絕不會答應這樣的要求。”
“我只需要妳幫我——壹些很簡單的幫助。我會來到候機大廳,當我作準備的時候,我要妳調開周圍的警力。妳可以讓他們去別的地方警戒,這對妳來說輕而易舉,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就是這麽簡單,其余的事情我自己能夠完成。至於我具體會出現在哪個位置,到時候我會通過短信告訴妳。”
“這是最後的遊戲。遊戲結束後我便會銷毀那段視頻,我承諾。”
韓灝沒有能力拒絕對方的邀請。但他對這個遊戲卻有著自己的主意。
他不會天真到去相信壹個敵人的承諾,他要親手將這個遊戲結束,真正地、徹底地結束。
他已經輸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沒有機會翻盤!
所以當尹劍想要阻止自己的時候,韓灝擊暈了尹劍。他把對方捆縛好,鎖在了辦公櫃中。
如何處理尹劍,他並不擔心。只要打贏了今晚這壹戰,尹劍仍然會回到自己的陣營中的。韓灝對此深信不疑。
關鍵便在於今晚的決戰時刻,這壹戰將決定所有的結果。
此時另外壹個人同樣也處在不安寧的情緒中,這個人便是鄧驊。不過讓他擔憂的並不是來自於Eumenides的死亡威脅。他並不害怕Eumenides。
事實上,鄧驊能有今天這樣的地位,也許還要感謝Eumenides,感謝對方殺死了薛大林。
薛大林是最了解鄧玉龍的人。當他將對方從看守所裏保出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在養壹只“虎”。
虎會傷人。在“三壹六販毒案”中,這只漸漸長成的虎已經顯露出它危險的本性了。
薛大林仍然需要這只虎,所以他放過了那次捕殺的機會。但毫無疑問,在以後的工作中,他會對鄧玉龍進行更嚴格的管教,以限制對方的虎性。
薛大林有能力做到這壹點,他是壹個馴虎員,在他手裏勒著那只虎的頸圈。鄧玉龍的本性再野,也無法跳出薛大林的掌心。
Eumenides正是在這個時候殺死了薛大林。從此鄧玉龍虎入深山,再也沒人能管得住他。於是他改名為鄧驊,準備開創壹番大事業了。
憑借藏匿在手中的毒品,鄧驊迅速控制了剛剛在大陸死灰復燃的販毒產業,在此過程中他積累了巨額的資金。此前多年的線人生涯不僅讓他對警方的打擊手段了如指掌,而且也給他積累了諸多的人脈關系,這些條件幫助他逃脫了法律的打擊。
鄧驊的頭腦非常清醒,他深知販毒絕非長久之計。在警方下決心揮出重拳之前,他便退出了這個利益豐厚的市場。這個舉動曾讓他的親信非常不解,但後來全國禁毒專項打擊,大批毒販就此落馬,眾人更加欽佩於鄧驊的遠見卓識。
這時的鄧驊開始投資餐飲、沐浴等休閑消費產業。憑借著黑白兩道上的通達關系,他的買賣日益興旺。很快他興建起全省最豪華的綜合娛樂中心。以這個中心為平臺,他結交了更多的高層人脈。
在這個過程中,各種明爭暗鬥也接踵而來,道上的、商界的,甚至是官場的。在結交時,鄧驊的出手比任何人都大方;在爭鬥時,鄧驊的出手則比任何人都狠毒。於是壹方面他的勢力壹路攀升,另壹方面,他得罪的人也越來越多。
正如鄧驊自己所說,在這個世界上,想要殺他的人不計其數。
所以壹封來自於Eumenides的死亡威脅信在鄧驊眼中還真的不算什麽。他已經在死亡威脅中活了半輩子,這壹次又有什麽特別的呢?
他有著太多應對刺殺的方法,這些方法都是經過血雨腥風的考驗而屢試不爽的。更何況這次還有警方的高調護衛。
當然,最讓鄧驊放心的,是他身邊有壹個得力的、值得信賴的人——阿華。
有阿華在,就沒有人能近得了自己的身,這壹點鄧驊深信不疑。看著警方如臨大敵的樣子,他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現在鄧驊操心的是另外壹件事情,與三壹六販毒案有關的事情。
十八年前的那起案子居然到現在還留著壹個棘手的尾巴,這是鄧驊萬萬沒有料到的情況。那個殘疾的男子到底是誰?當年的四壹八血案和他又有什麽關系?莫非他曾和白霏霏交往密切,因此知曉了三壹六販毒案的隱秘?薛大林和袁誌邦的死,包括自己收到的死亡通知單,就是為了給白霏霏報仇嗎?
這些問題困擾著鄧驊,不過從另壹個角度來講,這些問題又不重要了。
因為他知道那個男子已經死了。
事實上,即使那家夥沒有引爆炸彈,他也不可能再繼續活下去。鄧驊已經在現場警力中作了安排,只要男子壹露頭——不管是投降還是逃跑,都會被狙擊手當場擊斃。
這就是“鄧市長”的力量,在這個城市中,他可以操縱太多的事情。
讓他現在躊躇不定的是那個女人:慕劍雲。他腦子裏轉來轉去的念頭全都和這個女人有關:
“如果她真的拿到了那卷錄音帶,那的確是件很麻煩的事情。這個問題還是盡快解決掉的好。
……能讓阿華去處理就好了,自己會放心很多,只是阿華今天是必須陪自己去北京的。
……任務交給了阿勝,希望他不要讓自己失望吧,這也是個很有手腕的年輕人,讓他鍛煉鍛煉也好。
……嘿,不用愁那麽多了。這麽些大風大浪都闖了過來,難道還會在十八年前的那條小溝裏翻了船嗎?
已沒有人能扳倒我創立的王國,誰想要阻擋我的勢力,那便只有被碾碎的命運!
……只是可惜了那個女人,從許多方面來說,她都是很值得欣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