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速度之戰

　　晚十九點二十三分，省城刑警隊會議室內。
　　會場上的氣氛有些沈默。
　　在羅飛入主“四·壹八”專案組之後，今天是第壹次帶領他的隊員們與Eumenides展開了正式的交鋒，而這場交鋒的結果難盡人意。
　　事實上，如果不是十八年前“壹·三零”案件的內幕出現意外轉折，專案組很可能會面對又壹具出自Eumenides之手的受害者屍體。壹想到這個情況羅飛便陣陣後怕：警方能在此役中全身而退，實在是僥幸至極！
　　專案組的其他成員也難免受到類似情緒的影響。尹劍低著頭不說話，柳松則是壹副有勁使不出的郁悶情緒，不過最不爽的還是曾日華，今天的戰役中他算是直接和Eumenides較量的主力，可他不但沒能破解對方的測謊程序，網絡追蹤也是中了對方調虎離山的計策。這樣看來簡直可算完敗。而他又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所以便壹直咧著嘴，唉聲嘆氣不絕於耳。
　　“妳能不能別出聲了？”坐在壹旁的慕劍雲似乎無法忍受了，她瞪著曾日華抱怨道。後者悻悻地撓著頭，低聲牢騷：“心裏不爽，總得找個渠道發泄出來吧？”
　　“我覺得大家都需要振作壹點。”慕劍雲提高聲音，面向著眾人說道，“事情並不像看起來那麽糟糕。我們這次雖然沒能擊敗Eumenides，但是現在的Eumenides同樣也享受不到勝利者的喜悅。”
　　大家的目光聚集到慕劍雲的身上，他們能理解最後那句話的意思：Eumenides雖然成功地追蹤到“壹·三零”案件中的狙擊手，可是那個狙擊手並不是射殺他生父的槍手。真正的槍手竟然是袁誌邦！正是這個人壹手將他從無依無靠的孤兒培養成無往不利的殺手。此時的Eumenides該如何去面對這種情感上的巨大轉變？
　　“我希望妳能分析壹下，Eumenides現在會怎麽想？這對我們下壹步的行動會很重要。”羅飛關切地問道，他此前就是在琢磨這個問題，剛剛有了點思路，需要向專業人士求證壹下。
　　而這也恰是慕劍雲想要提及的話題。女講師開始侃侃而談：“他會陷入強烈的迷茫情緒。他原本是帶著壹種復仇的情緒在追查自己的身世，尋找殺死生父的兇手。可現在兇手的身份卻指向了將他帶上殺手道路的袁誌邦。對於這件事情，連我們都感到非常困惑，那Eumenides必定會陷入更加濃烈的迷霧中。對他來說，這些迷霧必須被揭開，否則他自身的存在就會失去意義。因為是袁誌邦塑造了他的前半生，我們可以想象，袁誌邦給他留下的影響就像教父壹樣深遠，這種影響成為他通往殺手道路的牢固基石。可現在，這些基石卻幻化成了壹團搖搖欲墜的問號。這些問號不解開的話，他還怎麽能繼續走下去？”
　　羅飛插問：“妳的意思是，他壹定要找出袁誌邦射殺自己父親的真實原因？”
　　“是的。”慕劍雲確信地點頭，“不管有多困難，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這都是他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那麽他繼續追查的方向，只能集中在丁科和陳天譙這兩個人身上了。”羅飛順著思路引申道。因為根據鐘濟民的描述，知道文紅兵死亡詳情的除了親歷者陳天譙和袁誌邦，就只有當年的行動指揮丁科。現在袁誌邦已死，追查線索便進壹步縮小。
　　“這兩個人可都不好找。丁科十年前就杳無音訊，陳天譙則欠了壹屁股的債，也有三四年沒露過面，有壹堆人都在追著找他。說句不好聽的，這兩個是死是活，現在都是兩說呢。”
　　說這番話的是曾日華。事實上“壹·三零”案件的檔案被發現後，羅飛便已安排了對這兩個關鍵人物的追查，具體工作正是由曾日華的手下負責的。但到目前為止還毫無頭緒。
　　“讓妳的人加大力度——”羅飛強調了壹句，然後側過頭看著尹劍，“妳也調些人去協助這方面的工作，雙管齊下，壹定要趕在Eumenides的前面！”
　　尹劍領命道：“明白！”
　　羅飛的目光還沒有移開：“這件事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說吧？”
　　尹劍也用堅定的目光回視著羅飛：“Eumenides的目標就是警方的目標。此役成敗的關鍵，就是雙方追尋的速度。如果讓Eumenides趕在前面，那我們就會失去牽絆對手的最重要的線索。”
　　尹劍的分析簡潔卻又透徹，羅飛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他再次看向慕劍雲，心中仍有壹些困惑需要對方來幫助解答。
　　“慕老師。我還想請教壹下，如果Eumenides找到了最終的答案，那又會對他產生怎樣的影響？”
　　這次慕劍雲卻沒有立刻回答，她沈默著，似乎也在思索著什麽，片刻後她說道：“這要看他找到了怎樣的答案。”
　　羅飛輕輕“嗯”了壹聲，繼續問道：“妳能不能說得再具體點？”
　　“妳認為那答案會是怎樣的？”慕劍雲卻看著羅飛反問道，“袁誌邦為什麽要射殺文紅兵？這壹點確實很有意思——黃傑遠和鐘濟民都證實，當時現場的情況已經得到了控制。”
　　羅飛搖搖頭：“就我目前掌握的資料來說，我無法給出判斷。”
　　慕劍雲微微壹笑：“妳不用每句話都說得那麽嚴謹——我只是想聽聽妳的猜測。”
　　“猜測是沒有意義的……”羅飛咧咧嘴。不過為了配合對方，他還是接著說了幾句，“……也許就是壹次失誤吧，袁誌邦當時只是壹個實習警察，第壹次參加這樣的任務，因為緊張而出現差錯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個人的行為有時又很難捉摸，他如果有其他想法而故意這麽做的話，那也毫不奇怪。”
　　慕劍雲點頭道：“好吧，那我就根據妳的猜測說壹說。如果是壹次失誤，那麽當文成宇知道真相後，他會感到非常失落。自己的父親是被袁誌邦失手打死，雖然不至於產生憎恨，但袁誌邦在他心中的威信卻會大大降低，這有可能會動搖他的精神支柱，使他對Eumenides這個角色失去興趣，他甚至可能對很多事情都失去興趣，從此變得消沈，轉而追求壹種平靜的生活。”
　　羅飛非常認真地聆聽著，對方剛壹停頓，他便有些急切地追問：“那如果是後壹種情況呢？”
　　“後壹種情況——就是袁誌邦出於某種目的故意射殺了文紅兵，那樣的話，事情就會有些復雜。”慕劍雲斟酌著說道，“首先，毫無疑問的是，文成宇知道真相後會對袁誌邦產生深深的憎恨，他會認為袁誌邦此前對自己的感情完全是虛偽的，自己是壹個受害者，正是袁誌邦毀了自己的生活，他進而會痛恨自己作為Eumenides的身份，因為那正是袁誌邦加在自己身上的，這個身份在他眼中成為了對方陰謀的延續。”
　　“那他會停止殺人嗎？”羅飛期待地問道，這其實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慕劍雲卻並未給出羅飛最想聽到的答復。“不壹定。”她搖著頭說，“在那種異常強烈的情緒下，他的性情可能會走向兩個極端。或者是突然看開，徹底摒棄Eumenides的殺手身份，並且會因為以前自己的作為感到悔恨，從此走上壹條重新做人的道路；但是也有壹種可能：就是他會更加瘋狂地實施血腥的屠殺行為，因為他會把袁誌邦射殺自己父親的事件也當成是壹次未被法律制裁的罪惡，為了彌補這種罪惡給他帶來的痛苦，他只有繼續尋找制裁的目標，在殺戮中求得解脫。”
　　“確實是兩個極端，完全不同的方向。”羅飛喃喃感慨著，然後他瞇起眼睛看著慕劍雲，“那麽妳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會走向哪個方向，是由什麽來決定呢？”
　　“相當壹部分的原因，是取決於他自身的性格——這是先天性的東西，誰也無法控制和預測。當然，外界環境的影響也不容忽視，如果他有壹個知心朋友，能夠聽他的傾訴，分擔他的悲傷，勸慰他的憤怒，那麽他做回壹個正常人的概率就會大壹點；反之，如果他把所有的情緒都壓在心裏，沒有宣泄傾吐的機會，那麽他百分之八十以上會成為壹個更加可怕而瘋狂的殺手。”
　　羅飛怔怔地楞了片刻，然後他“嘿”地苦笑壹聲，語氣間頗多無奈：“他能向誰去傾訴呢？”
　　羅飛的話沒有說透，但在場眾人都明白他的隱意：那樣壹個孤獨的殺手，怎能奢望他有壹個光明開朗的外部環境？看來要想終止Eumenides的罪惡之路，只有將他繩之於法才行！大家回想起曾在照片上看到的那個孤稚幼童，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也許在他遇見袁誌邦的時刻起，就已經註定要走上壹條悲劇性的人生道路。
　　晚二十壹點四十五分。綠陽春酒樓前。
　　絢麗的都市霓虹之下，女孩的白衣黑裙顯得格外素雅。而在她的臉上，今天的表情與往日有了明顯的不同：愁容淡了壹些，眉宇間對生活似有了新的期待，即便是那失明已久的雙眼，竟也透出些神采來。
　　當酒樓大廚走到女孩身邊的時候，女孩再壹次拒絕了對方送她回家的好意，而且這壹次的拒絕顯得更加徹底，她告訴對方：“以後下班妳直接回家就行了，不用再擔心我，有人會送我回去。”
　　大廚看看女孩，目光又向四周掃了壹圈，神色多少有些好奇和詫異。不過他並沒有找到什麽值得關註的目標。於是客氣地囑咐了幾句後，他便先行離去了。
　　“謝謝妳！路上別開太快。”女孩在他身後說道，男子轉過頭，看見了對方鮮花般美麗的笑臉。他的心怦然而動。
　　自從女孩的父親出事以後，第壹次看見這樣的笑容。究竟是什麽改變了她的心情呢？
　　不管怎樣，這都是壹個令人欣喜的變化——當男子再次轉身而去的時候，他的嘴角也顯露出些許笑意。
　　“我們也走吧。”女孩抖了抖手中的套繩，給蹲在腳下的導盲犬傳達了自己的命令。那只叫做“牛牛”的小狗起身抖了抖周身的金毛，熟練地帶著主人邁下了臺階。
　　女孩把握著前進的方向，而牛牛則提醒主人各種拐彎口和障礙出現的地方。如此默契的配合常會引來路人們羨慕的目光。這般走了沒多久，女孩聽見有人在她面前客氣地說道：“小姐您好。請跟著我走，您的朋友正在等您。”
　　女孩聽出說話的正是昨天引導過自己的咖啡館服務生。她微笑點頭以示謝意，然後跟著對方向咖啡館內部走去。
　　仍然是和昨天相同的位置，女孩能感覺出來。在坐定的同時，她問道：“妳總是喜歡坐在這樣的地方嗎？”
　　“怎樣的地方？”壹個聲音回應著她。
　　“角落裏。在餐廳裏是這樣，在這裏也是。”
　　“呵呵。”和她對話的年輕人笑了笑，“妳雖然看不見，但妳註意到的事情卻比大部分人更多。”
　　對方顯然是認同了自己的猜測，於是女孩又好奇地追問下去：“這樣的位置有什麽優點呢？”
　　“安靜。”年輕人淡淡地回答。當然這只是其中的壹個原因，另壹個更重要的原因他不便解釋，況且即使他解釋了，處於黑暗世界中的女孩也無法理解吧？
　　“喜歡吃淮揚菜，喝清淡的飲料和酒水，愛聽《沈思》壹類的提琴曲，中意安靜的角落位置……”女孩壹款壹款地輕聲說道，她的眼睛朝向對面的年輕人，就像能看見對方壹樣，最後她自言自語般地反問，“妳壹定是個有著很多經歷的人。”
　　年輕人的眼神閃爍了壹下，心中被激起了片片漣漪。
　　“為什麽？”沈默片刻之後，他反問道。
　　“因為只有時常經歷風浪的人，才會格外珍惜那份寧靜的感覺。如果妳的生活平淡無奇，那妳在空閑的時候壹定想嘗嘗刺激的川菜，在喧鬧的酒吧狂歡發泄。”
　　年輕人的思緒有些飄散，他略微閉了會眼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妳說得很有道理……”他輕嘆著說道，“可是妳為什麽會有這樣深刻的感覺？”
　　“因為……”女孩沈吟著，“……因為，我是壹個瞎子。”
　　年輕人“哦”了壹聲。
　　“因為我是壹個瞎子，所以我比妳們有更多思考的時間。”女孩解釋說。
　　“是的。”年輕人似乎明白了什麽，“在完全黑暗的世界中思考，不受任何打擾，所以反而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女孩笑了：“那妳羨慕我嗎？”
　　年輕人很認真地回答說：“有壹點。”
　　“壹個正常人羨慕壹個瞎子，這是不是有點奇怪？”
　　年輕人不得不承認：“是有壹點。”
　　“就是這樣的感覺，對嗎？”女孩微微側過腦袋，壹邊凝思壹邊說道，“很多事情都是共通的：妳對某樣東西擁有得越多，妳就越渴望與之相反的東西。妳會羨慕我在黑暗世界中的感受，可是我呢？我對光明的渴望又是妳無法了解的。當我用這樣的思路來分析妳對寧靜的偏好時，我就能大致猜到妳在經歷著怎樣的生活。”
　　年輕人低頭不語，像是在專心品味女孩說的話。片刻後他再次開口，把話題的焦點轉到了女孩的身上。
　　“妳的眼睛……是先天性的嗎？”
　　女孩點點頭：“很小的時候還能看見壹些東西，可後來就越變越差，在十歲之前就完全失明了。所以我對這個世界的印象，只停留在童年的畫面裏。那些畫面回憶起來是非常美好的——只是時間過得太久了，已經變得慢慢模糊。”
　　年輕人凝視著女孩的眼睛，開始幻想：那雙眼中如果能恢復光明的神采，那該是壹幅多麽動人心魄的美景？帶著這樣的情緒，他問道：“現在還在治療嗎？”
　　女孩搖搖頭：“早就停醫了——治也沒有用的。”
　　“嗯……”年輕人卻不像對方那樣悲觀，“我聽說現在有壹種基因療法，可以治療像妳這樣的先天性病癥。妳應該去試壹試。”
　　“是嗎？”女孩像是水中人嗅到空氣的氣息壹般，期待地仰起頭來，“哪裏的醫院有？”
　　“需要去美國——”年輕人回答說，“——這是最新的技術。”
　　女孩的熱情明顯冷了下來。
　　“美國？”她淡淡地苦笑著，“我連省城都沒有離開過……而且這樣的治療肯定要花很多錢吧？”
　　年輕人很自然地接著話茬說道：“這些妳都不用擔心。我會幫妳解決的。”
　　女孩卻楞住了。她和對面的男子相識不過壹天，雖然彼此有著良好的感覺，但對方壹下子承諾要幫這樣的大忙，她實在有些無法理解。他是在開玩笑嗎？或者只是說些虛偽的場面話？可是從對方的語氣來看，這兩種情況又都不像。帶著這樣的困惑，女孩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年輕人感覺到了對方的心中所想，於是他又說道：“我是認真的。而且妳不用想太多，壹切都由我來處理——所有的事情。等我安排好之後，妳只要去美國接受治療就行。”
　　“可是——為什麽？”女孩費解地搖著頭，這件事實在過於困惑，她必須問個明白。
　　“妳到底是誰？妳以前認識我嗎？”
　　“沒有那麽復雜。”年輕人平靜地答道，“我只是想幫妳。”
　　“如果我們只是剛剛認識，我想不出妳這樣幫我的理由……”女孩直言不諱地說道，“妳知道嗎？當妳那樣說的時候，我壹點都不高興，更不會對妳感激，我更多的是覺得……妳在騙我。”
　　“妳怎麽想都無所謂。我會安排好壹切，然後妳去美國治療。對妳來說，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我在妳眼裏很簡單是嗎？”女孩換上生硬的語氣，“如果這樣的話——那我會拒絕妳的壹切幫助。”
　　“妳誤會我了……我說的‘簡單’，妳應該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那妳必須給我壹個理由，為什麽要這麽幫我？”
　　片刻的沈默之後，年輕人的聲音在女孩耳畔響起：“因為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會這樣照顧妳。”
　　女孩微微壹顫，身體如被電擊般泛起壹種滾燙酥軟的感覺。同時她尷尬地挪了挪身體，像是躲避什麽似的。
　　卻聽年輕人又繼續說道：“我想照顧好妳，這樣我才能聽到我喜歡的音樂——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讓妳滿意的理由？而且對我來說，幫這樣的忙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我只是在自己能力的範圍內，想去幫助壹個值得幫助的朋友。”
　　女孩從懵懂的狀態中恢復。
　　“可妳對我來說只是壹個陌生人——”她再次強調說，不過語氣已經和緩了許多，“如果妳要幫我，那妳現在需要做的，也許是先讓我們加深彼此間的了解。”
　　“我也希望如此。可是……”年輕人似乎有些話無法延續，在停頓良久之後，他才又悲傷地說道，“有些了解可能永遠也無法做到。”
　　“為什麽？”女孩不解地追問。
　　年輕人不再說什麽，他今天已經說得太多，這本不是他的風格。
　　兩人間出現了沈默的氣氛，最終這氣氛被女孩的聲音打破。
　　“我想要回家了。”她有些肅然地說道。當她今天來赴這個約會的時候，並不會想到交談會陷入這樣的窘境。她現在相信對方確實是出於真心要幫自己，可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彼此之間開始出現壹種奇怪的感覺。
　　似乎那個人向自己隱瞞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但那事情到底是什麽，她又說不清楚。
　　“時間不早了，我這就送妳回去。”年輕人壹邊看表壹邊說道，“不過我還有壹件事情要告訴妳。”
　　“什麽？”女孩豎起耳朵，有些期待的樣子。
　　年輕人溫柔而又專註地看著對方：“昨天我們有個約定：我說我以後每天都會在這個咖啡館等妳，然後送妳回家——”
　　“是的。”女孩笑了笑，希望借此緩和先前的不快，“今天是我們第壹次履行這個約定。”可是她的笑容很快凝固在臉上，因為對方的回答再壹次讓她感到意外。
　　“我要失約了。”年輕人突然用充滿歉意的語氣說道，“對不起。”
　　女孩壹楞，然後她搖搖頭，心中的不滿情緒難以掩飾：“妳對於自己所作的決定，總是這麽快就會改變嗎？”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年輕人停頓了片刻，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要去完成壹件事情，在這件事做完之前，我沒有辦法再和妳見面。”
　　女孩沈默了壹會：“那妳又何必與我相約？本來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可以互不影響的。”
　　“是今天剛剛出現的情況，我完全無法意料的情況。”年輕人解釋著，用他壹貫的平和語調。他似乎並不急於去表白，但這樣的態度反而顯得更加可信。
　　女孩的不滿情緒消散了許多，不過失望仍然寫在她的臉上。她猜測著問道：“妳要去外地嗎？”
　　“不，我只是不能和妳見面。”
　　“那妳還會不會來聽我的音樂？”
　　“在那件事情結束之前——不行。”
　　女孩黯然地撇了撇嘴：“完成那件事情，需要多久？”
　　年輕人搖頭：“我不知道。”
　　女孩輕嘆了壹聲。她發現越接近面前的這個男子，便越發現他身上籠罩著濃濃的迷霧。不過她也不想再追問什麽了。先前的經驗已經表明：對方不想說的事情，自己再怎麽問也是徒勞的。
　　片刻後她說道：“我也想告訴妳壹件事情。”
　　“什麽？”
　　女孩抿著嘴，似乎在猶豫什麽，不過最終她還是把心中真實的感受說了出來。
　　“我已經瞎了十多年，妳肯定能想象出我對光明的渴望。可是今天，妳告訴我妳會幫我治好眼睛，然後又說不能遵守昨天的約定。妳知道嗎？我卻寧願妳不管我的眼睛，但是妳能夠守約，這樣我會真的覺得多了壹個朋友，而不是壹種不可把握的期望。嗬，也許對妳來說，這有點無法理解？”
　　“不——”年輕人立刻回復道，“我完全能夠理解妳。事實上，我們倆之間有很多共通的地方。”
　　“哦？”女孩咬著嘴唇，“——那妳是否會再考慮壹下？”
　　年輕人沒有回答，他忽然轉了話題問道：“妳的父親為什麽會去世？”
　　女孩露出詫異的神色，不明白對方怎麽提起了這個問題。不過對這樣的話題她倒並不忌諱，因為父親在她心中是個英雄，她甚至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父親的事跡。
　　“我父親是壹個警察。”她悲傷但又帶著驕傲的語氣說道，“他生前壹直在查壹起命案，非常大的命案。後來那個兇手找到了他，他在與那個兇手搏鬥的時候被殺害了。”
　　“妳想找到那個兇手嗎？殺害妳父親的兇手？”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年輕人低下頭，不敢去直視對方的眼睛，雖然他明知道那雙眼睛什麽也看不見。
　　“當然。”女孩毫不猶豫地說道，“如果我能夠找到他，我願意付出壹切代價。我要面對面地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想他壹定不敢回答我，他會在我的憤怒面前顫抖。但我不會放過他，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知道父親死亡的所有細節。我必須找他問清楚，然後我要看著他遭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女孩的聲音如此堅定，與她嬌柔文雅的形象產生了鮮明的對比，而與此同時，卻有兩行清亮的淚珠從她的腮邊滾落下來。
　　年輕人沈浸在某種情緒中，良久無言。直到女孩的眼淚慢慢風幹，才又聽見他的聲音。
　　“對於妳父親的死亡，妳不願留下任何問號。然後……如果有機會的話，妳壹定要為妳的父親報仇，是嗎？”
　　女孩無聲點頭。
　　“這也正是我現在的想法。”年輕人黯然感慨道，“所以說，我們有著太多的共通點。我多麽希望：妳能像我理解妳壹樣地理解我——我再次道歉，因為我的失約，不過總有些事情是我們必須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