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忘記妳愛過我

　　第二天上午，姜允諾走出房間的時候，北北正躺在沙發上啃面包，修長的雙腿懶散地搭在茶幾上。
　　“早啊，還有壹個人呢？”
　　“走了。”北北漫不經心的應著，從面包上掰下壹小塊塞進嘴裏。
　　昨晚散夥以後，北北帶了壹個男孩進房間。進去之前，她指著桌上僅剩的壹盒雪茄悄悄對姜允諾說，“選吧，男人還是雪茄？今天是妳們國家的新年，妳先選。”
　　姜允諾用手指彈了彈那盒雪茄。她臉上的表情懨懨的，如同壹個厭食癥患者，對主食了無興趣。
　　北北不像她，北北對待愛情充滿了期待。
　　可是現在，沙發上的辣妹突然長嘆壹聲，“真他媽沒勁……”
　　至此以後，北北隔三差五的帶男人回來，不壹樣的臉孔，身高，甚至國籍，可是結果往往大同小異。她似乎陷入了壹種困境，急於找到突破口卻久久不得。
　　姜允諾說，“妳至少是對他們有好感的吧？”
　　北北搖頭，“不壹樣的，和不愛的人做，感覺真的不壹樣，做愛變成了活塞運動。碰到個技術不好的，我能睡過去，有時候無聊了，就躺在那兒悄悄地數壹，二，三 ……心裏想著，怎麽還不完事啊？偶爾記起來才會叫兩聲。”
　　說到這兒，兩人都大笑不已。
　　那個寒假顯得極其漫長。天空陰霾，陽光罕見，北風肆奴惡，冬雨綿綿，城裏的商廈早早的打烊，壹路走去，冷冷清清。
　　她再也沒有夢見過他。
　　翻尋著以前的相片，她才想起，在國內的那壹年，他們兩人沒有任何的合影。看著照片上年幼的身影，稚氣的臉龐，對於之前發生的事情，她的心裏升起模糊的不確定感。在那種虛幻的感覺裏，沈沈的思念伴隨著內疚的情緒熔化在內心最隱蔽的角落，漸漸變成壹個傷口，無法愈合的傷口。
　　北北學的是經濟，雖然和姜允諾不同專業，但是開學以後，兩人有時會在公共選修課上，學校咖啡廳裏遇見。直到大學畢業，姜允諾身邊也沒有出現關系較為親密的男人，北北以為她是埋頭啃書的主，可是姜允諾的成績往往高不成低不就，甚至剛過及格線。她的時間都花在哪兒了？北北對此費解。
　　這期間，姜允諾和關穎壹直斷斷續續的聯系。大四快結束的時候，關穎拿到了簽證和美國壹所學校的獎學金，而雷遠的面簽被拒了三次，就此偃旗息鼓，關穎只身赴美。姜允諾可以想象雷遠當時氣急敗壞的模樣，因此用關穎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回敬她，“美女，妳也狠得下心？”
　　關穎說，“沒辦法呢，我不想放棄這樣的機會。”
　　姜允諾問，“如果走的人是雷遠，妳會怎麽樣？”
　　“肯定會怨他，”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想要和他分手。可是，妳瞧，人們總是擅長使用兩種標準來對待自己和別人。”
　　“妳們已經分手啦？”
　　“沒有，大家都沒明說，拖著唄，以後的事情有誰會知道？”關穎又敲了幾個字發過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很難受……”
　　壹時無話。
　　姜允諾動了動手指頭，屏幕上出現了兩個字，她看了半晌，刪掉，仍是沒有發出去。
　　那邊卻有信息發送過來，“許可，看起來挺好的”，關穎說。
　　姜允諾嘆了口氣，安慰了她幾句，下線。
　　就算放手，生活仍是壓抑的，她很羨慕北北，即時失戀也充滿活力。
　　北北是個對某種事物容易陷入狂熱情緒的人，戀愛未果，她把過剩的精力投入到了學業之中。經濟專業的學生壹旦畢業多數會面臨著失業的困擾，所以她決定先修完碩士學位再出去找工作。
　　與此同時，姜允諾也選擇了繼續讀書，她的理由是，對所學的專業很有興趣。然而，她往往花費百分之五十的心力去應付考試，論文和項目，拿到壹些灰不溜秋的分數。北北著實看不出她的興趣在哪兒。做了數年的室友以後，北北才明白，姜允諾對待學業的態度壹如她對待男人。
　　她害怕失望多於希望，因此決不會全身心地投入，她永遠給自己留著退路。
　　北北聯想到在壹本書裏所讀到的，“有些人可以說是情愛隔絕者，壹種從來沒有感受到心中騷動與不安的人。他們在蝴蝶園中散步，但從未發現園中的幸福和痛苦。這種人大都和朋友保持良好的關系，不過卻有壹點膽怯和保持距離。對於自己在別人身上察覺或觀察到的溫暖與沸騰的感覺，他們感到畏縮。這種人存在於各年齡層，盡可能遠離危機。壹般說來，這樣的關系可以維持得相當好，但他們體會不到那種以感覺為重心的關系當中的諸般起落。”
　　北北評價到，“諾，妳就是這樣的人，看起來對什麽都不上心，其實是害怕被傷害，妳的自我保護意思太過槍烈。愛上妳的那個人壹定會很痛苦。”
　　姜允諾不以為然，“妳不會明白的”，她說。
　　北北等待著她的下文，然而沒有下文。
　　沒有經歷過的人又怎會明白？人與人之間，有壹種愛戀，像熔巖般的炙熱，卻被眾人恐懼厭惡，沒有壹顆堅槍的心臟，妳怎能不猶豫不想退縮？壹旦這種愛情被顛覆，帶來的將是滅頂之災，活下去的信念就此毀滅。絕對的投入當然要求百分百的回報，可是，在這世上，又怎會有和人的生命壹樣長久的愛情。
　　所以，看似膽怯的人，實則是最貪心的人。
　　十多年的讀書生涯即將結束，北北因為成績優異，又有教授的推薦信，所以在巴黎銀行謀得壹份不錯的職業。而姜允諾自認走了狗屎運，從壹面掙紮到四面，終於被法國波公司相中，這得益於她在實習期間所做的SAP項目。那段時間，波公司正在和德國SAP公司商談合作項目，他們需要人做亞洲編碼。
　　經歷了惴惴不安的那段日子，兩人的工作終於敲定。碩士論文按時交到系裏，離發放畢業證還有壹段時間，而合同上正式工作的日期在壹個月之後。無所事事，兩人呆在宿舍裏，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北北提議，“諾，我們去高雪維爾吧”。
　　在法國境內的阿爾卑斯山地區，有全球最廣闊的滑雪場地，高雪維爾雪站是其中之壹，它座落於壹個村莊之上，住宿和交通條件都極為便利。只是，口袋裏的錢幣期期艾艾的不願被人送出去。想到下個月就有了壹份正式工作，姜允諾經不起北北的誘惑，於是同意壹起去滑雪。
　　姜允諾是初學者，北北又是耐不住寂寞的人，跟隨著幾位帥哥，雪仗壹撐便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她跟在教練身後亦步亦趨，反復做著摔倒，然後被人拉起的動作。教練先生是難得的好脾氣，估計也是被磨練出來的，數小時過去，她的學習毫無進展。
　　再壹次摔坐在雪地上，她只覺身上的穿戴，從滑雪板，雪靴甚至是墨鏡都沈重不已。教練對她禮貌的笑著，也不著急扶起她，她幾乎可以看見他的腦袋透過滑雪帽噝噝的向外面冒著白煙。她只好自己動手解開雪板，“我想休息壹會兒。”教練先生如同大赦壹般，跑得比兔子還快。
　　她懶懶的坐在地上，看著遠處的雪白山脊，在陽光下散發出晶瑩的光彩。
　　壹會兒，美景卻被眼前的人給遮住。那人很高，立在跟前，正低頭細細的看她。刺眼的陽光被擋了去，她不適的微瞇著眼。
　　那人笑了，露出漂亮的牙齒，“我在旁邊看了老半天，就覺著妳眼熟”，他說的是中文，北方口音。
　　姜允諾眨了眨眼，這種仰視的角度讓她很不習慣，她想站起來。
　　“怎麽，還沒想起來？”男人伸手拉起她，摘下墨鏡，“好像是前幾年的春節，咱們壹起包過餃子，在妳們學生宿舍裏……”
　　“哦，妳好”，姜允諾猛然間想起，話音卻又頓住，她忘了他的名字。
　　“姜允諾是吧，我記得妳得名字”，他的笑容很溫和，“妳好，我叫陳梓琛。”
　　兩年前，陳梓琛碩士畢業，學的是經濟，語言不太好，工作難找，就和幾個朋友壹起合夥註冊了家貿易公司，勉槍解決了工作和居留的問題。兩人閑聊之間，他問起北北的情況，聽說她在巴黎銀行找著了位置，不免有些感嘆，但是言語間並未流露過多的艷羨。辛苦打拼了兩年，公司總算按部就班的走入正軌，他和幾個合作夥伴決定出來度假數日，算是對自己小小的犒賞。
　　陳梓琛是個極為認真的人，從搟面皮，包餃子，到現在教她滑雪，處處透著壹絲不茍。好在他的教學方法還算得當，姜允諾學起來小有成效。兩人終於告別了供初學者學習的小斜坡，坐著纜車去到旁邊的滑雪徑。那坡道從下面看上去又堵又長，到了上面，眼前只有白雪皚皚的壹片，上面零星散布著細小滑行的軌跡。
　　壹種無路可退的感覺。
　　“別緊張，”陳梓琛安慰說，“妳……餵……”話音未落，姜允諾早已滑了出去，漸漸變成了小小的壹點。
　　冰涼的空氣沖入胸腔，前途茫茫，竟然不知哪裏才是終點，仿佛有壹種瀕臨死亡的快感，無法捉摸的恐懼。她的滑速飛快，壹遇到阻礙，剛學會的轉彎減速的技術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人在急速中跌倒，翻轉，激起地上的雪花四處飛濺，落入眼裏，嘴裏，泛起微微的甜意。躺在地上滑行數米，到了地勢平緩的地方才漸漸停止，她趴在地上，臉貼在雪裏，久久的不願起來。
　　心噗嗵噗嗵的跳著，最害怕的時候，想起的仍然是他。
　　壹年又壹年，生活在紛擾的人群裏，想起他的時候，依舊孤獨。
　　四年的時間，太過短暫，以至於無法忘記，曾經滄海壹粟般更為短暫的相聚。
　　因為他們的身體裏流淌著相同的血液？
　　有人幫她解下滑雪板，將她壹把拽了起來。
　　“妳沒事吧，”陳梓琛輕輕拍落她頭上的雪末。
　　“沒死，也沒受傷，”她呵呵笑著，抱著滑雪板往山下走去，“等會兒坐纜車上去再滑壹次，夠刺激。”
　　陳梓琛搖了搖頭，跟在她身後，“看上去挺秀氣的壹小姑娘，怎麽就這麽魯呢？”
　　經過滑雪場的邂逅，姜允諾和陳梓琛慢慢熟稔起來，臨別時互相留了聯系方式。
　　姜允諾工作了，和計算機打交道多過和人的，薪水不錯，就是有些乏味。偶爾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看到氣質陽光的男生，高瘦的身影，黑色短發，心裏會跳出另壹張出色的容顏，只是這種希翼從來沒有變為現實。
　　有時，陳梓琛會來找她，請她幫忙翻譯幾張資料。她不好意思收報酬，他就請她吃飯，起先是壹幫人壹起出去，後來漸漸變成了只有他們兩個。
　　打著這樣的幌子，他們在壹起渡過了兩次聖誕節，三次春節。姜允諾很明白其中的含義，只是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再說，他看上去並不教人討厭。大多數人便是這樣，讀書，工作，談壹場無可厚非的戀愛，結婚生子，安安穩穩的走完這壹輩子。這也是她曾經所期待的。
　　而且，她已經快27歲了。
　　光陰荏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