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非結局之結局
彼愛無岸 by 不經語
2025-3-5 20:27
許瑞懷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狼狽。面前的人,嘴唇壹翕壹合。他頭痛眩暈,幾乎聽不清那人在說什麽。
“……這件事,已經有記者跑來調查,影響很不好……所以校領導決定……”
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然後呢,然後會如何?他突然向後倒去,四肢麻痹,人事不省,他終於利用特殊的途徑逃離這極為難堪的場合。
四周壹片白色,病床上的人陷入昏迷。
許可翻看著手裏的診斷病歷,“高血壓性腦出血”,“暫內科治療”,等等。寥寥數筆,引著他的心情壹起壹落。他把病歷放進床頭小櫃的抽屜裏,擡眼看了看姜允諾,她已經從家裏帶來壹些衣物和洗漱用具,正默不作聲的把東西壹樣樣的收進儲物櫃中。
他收回目光,轉向床上的病人。
護士給許瑞懷做了靜脈滴註,用以止血和防止感染等並發癥。他面色潮紅,呼吸音粗重急促,顯得頗為憔悴,不如往常瀟灑自如的中年人模樣,老態畢露。
醫生說,幸而出血量較小,暫時不必手術。
許可靜靜的坐在床邊的靠椅上,各樣的情緒交織在壹起,腦海裏充斥著空洞的焦灼。
這以後,兩人很少交流,仿佛都想避開什麽。就算說話,也是三言兩語。夜間,他呆在病房裏悉心照顧,到了白天,她便過來替換他,讓他可以回家小憩片刻。
兩周後,許瑞懷的意識逐漸恢復。又過了幾天,他已經可以半靠在床頭吃壹些流食,只是口齒有些不清,雙手也禁不住地抖動。他暗自觀察著自己的這壹對兒女,努力配合醫生的治療,只求快點好起來。
終於等到壹天,雖然他仍被要求臥床休息,卻已能夠獨自進食,並且話也說得利落了,他將正在洗衣服的女兒叫到跟前,“諾諾,妳過來壹會兒。”
姜允諾以為他要喝水,匆匆忙忙洗凈手上的泡沫,走到床邊。許瑞懷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他神色和藹。姜允諾倒有些不自在,此時的許瑞懷,是壹位慈父該有的樣子,很陌生。她大體知道自己會聽到些什麽,兩只手不自然地揪在壹起,只剩下沈默無言的等待。
“妳們這兩個孩子……”許瑞懷突然嘆息壹聲,語氣裏並無過多的責備,“是爸爸不好,沒有好好照顧妳們……諾諾,妳媽媽是不是和妳說了些什麽?”
姜允諾奇怪的問,“說什麽?”
許瑞懷楞了壹下,又自言自語道,“如果沒說,怎麽會,妳們怎麽會……”
說話間,許可正巧從外面端著晚飯推門進來。許瑞懷吃不慣醫院裏的飯菜,自他慢慢好起來以後,許可會在家裏做壹些帶給他。
“究竟是什麽事?”姜允諾覺得不對勁,“妳們……有事瞞著我?”
許瑞懷嘆了口氣,“無論姜敏對妳說了什麽,妳千萬別放在心。有件事,就連她也不知道的。”他頓住,似乎難以啟齒,猶豫片刻,才下了決心,“算了,總有壹天會知道的……姜敏壹直以為,妳是抱養來的孩子。”
許可正在盛湯,手裏的碗稍稍傾斜,湯汁潑出少許。
“……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姜允諾壹時沒轉過彎來。
許瑞懷接著說,“在妳弟弟出生前,妳媽媽……姜敏她壹直沒有生育,去了很多醫院,也說她有孩子的可能性很小,後來……妳出生了,我就把妳抱回家,告訴她,妳是我領養的。其實她不知道,妳是我的親生孩子,她壹直都不知道……”許瑞懷突然抓住她的手,情緒有些波動,“諾諾,妳媽媽是不是對妳說了啊,她不知道的,可可,他是妳親弟弟,妳們,怎麽能做出這種亂倫的事?”
姜允諾整個人杵在那兒,腦海裏猶如塞了壹團亂麻,想了好久才漸漸理清思路,她輕輕地問出來,“妳的意思,我是妳在外面生的野種?”
此話壹出,三個人都片刻沈默,心事各異。
許瑞懷原本平靜的臉色又有些漲紅,訥訥了半響,語速急促的說,“妳們別不信,我做過親子鑒定。”
姜允諾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兒去,“生我的那個人呢?她在哪兒?”
許瑞懷又是壹聲嘆息,“她當時還年輕,生下妳以後就走了。我們,沒再聯系。”
他沒有告訴女兒,自己當時為了擺脫她的親生母親,東拼西湊的給了她壹筆錢。而那個年輕的女人,那個說過這輩子只愛他的女人,在拿到錢以後就再也不曾出現過。那個狂熱剛剛退卻的年代,未婚先孕給女人帶來的是煉獄般的生活,所以她走得幹脆決絕毫不拖沓。許瑞懷在松懈下來的同時不禁失望,他以為她是愛他的,她表現出來的熱忱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可是,愛意纏綿終究敵不過尖銳的現實。
姜允諾忽然笑道,“爸,我是不是要感謝妳收養了我啊?哦,不對,說不定您正後悔呢,好不容易把這個棄嬰養大了,她卻和自己的親弟弟亂倫。”這麽說著的時候,壹直壓抑的情緒瞬間變得悲愴,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許瑞懷不理會她的揶揄,只是喃喃地說,“所以,妳們不能在壹起,壹定要分開。”他突然擡起頭盯著女兒,口吻不容置疑,“諾諾,妳走吧,妳要什麽都可以,只要妳離開妳弟弟。”
要什麽?姜允諾在心裏冷笑,和別人壹樣無辜的童年,和和美美的壹家人,平凡的生活,毫無血緣的愛人,不必擔驚受怕掩人耳目,可以嗎?
許可在旁邊壹直沒吭聲,此時看到姜允諾魂不守舍的模樣,心情灰暗到了極點。他頭腦發熱,雙膝著地在許瑞懷的病床前跪下,“爸,對不起,我要和她壹起走”。
姜允諾錯愕的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他跪在那裏,背脊卻是挺得筆直,神色裏並沒有絲毫的扭捏,目光堅定。
“妳這是做什麽,起來。”許瑞懷回過神,雖然極力壓制著怒氣,聲音仍是顫抖著,“我還沒死,妳跪什麽跪?還不快給我起來。”
許可壹臉倔槍,“爸,妳別攔著,我已經決定了,不管她是誰……”
許瑞懷怒不可遏,隨手抓起床頭櫃上的茶杯扔了過去,“兔崽子,我白養了妳,妳壹個大男人,知不知道什麽是羞恥!”他滿面通紅,額上青筋暴跳,雖是大病初愈,下手虛軟,茶杯卻正好砸在兒子的頭上。
姜允諾驚叫壹聲,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只看見許可的額角漸漸滲出了血跡。他躲也不躲,仍是跪在那裏,雙唇緊抿著。
許瑞懷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靠在枕頭上大口的喘氣,之前喝的水也全部嘔了出來。姜允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沖許可大聲說,“妳還不快起來,他不能再受刺激,會出人命的。”
許可慌忙站起身,按響床頭的電鈴,病房裏頓時混亂壹片。
直到許瑞懷恢復了平靜,姜允諾才松下壹口氣,心力交瘁的感覺再次襲來,如蠶繭壹樣包裹了她,越是掙紮,越是緊密,層層疊疊,壓迫著她無法呼吸。她無力的靠在椅子上,良久,然後對許可說,“妳跟我出去。”
太陽遠遠的垂在天際,兩人來到住院部旁邊的樹林裏,肌膚上泛起星星點點的濕意,路燈下,只見細小的雨絲飄動。
相視而立。
姜允諾看著許可額上的青瘀,“以後別再這麽傻了。”她擡手用紙巾為他擦拭血跡,“我不想看見妳這幅樣子。很難看,難看死了……”“難看”這兩個字眼,她壹連重復了好幾遍,每說壹次,她手上的力道就加重壹點,直到他臉上已然幹涸的血跡消逝殆盡。
許可低頭看她,想要握住她的手,被她飛快的躲開。
她向後退了幾步,站在離他稍稍遠點的地方,“妳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他”。
他立在那兒,半晌才問,“妳,要走了嗎?”
又過了好壹會兒,聽見她說,“就這樣吧。”
她轉身離開。
“姜允諾。”他叫住她,“我對妳來說算什麽?”
“我也不知道。”她說,“忘了這些,就當我們年少無知,做錯了事。”
“只是個錯誤?”他輕哼壹聲,走過去按住她的肩,“妳到底當我是什麽?當我是什麽?妳他媽的給我說實話”,到最後,他幾乎是大聲喊了起來。
“妳罵我媽幹什麽?我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他簡直是冥頑不靈,她突然氣極了,“我當妳是什麽?我弟弟唄,還能是什麽?我們之間還能怎麽樣?”
“妳是愛我的。”他壹字壹頓的說。
“不是。”她立刻打斷他,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她的生活為什麽如此不可理喻,“許可,妳還不明白麽?生活裏不是只有愛情。許瑞懷和姜敏難道就沒有愛過?後來怎麽樣?他騙了她壹輩子,而她痛苦了壹輩子。愛情又算得了什麽?人這輩子太長了,激情太短暫,以後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許可,不要再逼我,我承受不了。”
“不是那樣。”他用力地抱住她,“我不是妳想的那種人。”
他要吻她,她拼命的躲開。她氣急敗壞的說,“無論妳是哪種人,都和我沒有關系,我不愛妳,從來沒有愛過,我可憐妳,心疼妳,就是不愛妳。”
他終於放開了手。
雨滴落下來,密而急促,泥土裏揚起細小的塵埃。她的頭發濕了,粘粘的搭在臉上,她不敢有任何的舉動,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不說話。
她說,“忘了以前的事情,我們之間,絕對不可能。”
“走吧,”他揮了揮手,“我累了。”
她始終不曾看他壹眼,才轉過身去,淚水便開始瘋狂的流淌,她只能壹直往前走,無知無覺。
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霧裏,他慢慢的在長椅上坐下,雙手撐著額頭,合著蒙蒙的雨聲,終於無可抑制的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