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生命裁紙刀
彼愛無岸 by 不經語
2025-3-5 20:27
平常,人是按社會的幸福在生命上劃來劃去,像裁紙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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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 《英兒》
據說這位殺妻棄子的詩人既是天才,也是壹個孩子,理性壹直離他很遙遠,他抱怨和逃避俗世的倫理,力圖生活在自己構建的王國裏。
他是壹個極端的人,所以才能寫出這樣的句子。
當人們深陷愛情的欲望之中,又何嘗沒有過毀滅性的念想,只是理性使他們脆弱,而無法步入詩人絕望的瘋狂之中。
姜允諾躺在床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墻角的蜘蛛網粘染著塵埃,裹住細小飛蟲的屍體在微風裏輕輕晃動。那是壹個微型的社會,雖有對抗,陷阱以及弱肉槍食,卻沒有眼淚和憂傷。而自己,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裏,如同灰網裏的獵物,將會在羞恥中掙紮,在麻木中死去。
清晨,室友們匆忙的洗漱,收拾著書本,各自之間偶爾低語幾句,腳步聲零亂而充實。若是以往,她也和她們壹樣,忙碌的壹天就這樣開始,然而現在壹切都不同了。她甚至沒有勇氣跨出這扇門。
關穎走近她的床邊,看她仍是閉著眼睛,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得輕輕地說了句,“妳再睡會兒,我們上課去了,或者……我留下來陪妳?”
“我想壹個人呆著”,姜允諾說完這句話,便不再開口。她不知道自己要壹直睡到什麽時候,如果能在睡夢中死去,會是壹個非常幸福的結果。
關穎到教室的時候,老師還沒來上課,不出所料的,大家都在談論學校BBS上的視頻,八卦永遠是大眾的興奮點,更何況是這麽彪悍的事件。別人知道她和姜允諾走的近,紛紛過來探她的口風,神情裏透著好奇,驚訝和鄙夷。她壹律回絕說不知道。再看看黃子曦和周雨,被壹大堆人圍著,這兩人都是話多的人,也不知會掰出個什麽花來。
過了好壹會兒,教密碼學的老教授才姍姍來遲,後面跟著他們班的班主任。校園網雖然已經被封了,但這事已經被鬧得滿城風雨,網絡的傳播何其迅速。
關穎上了整天的課,在各個教學樓,宿舍和食堂之間來回奔波,這壹路,連帶她們寢室的人都享受到回頭率百分之百的禮遇,只是被人在身後指指點點地感覺極不好受。
傍晚時分,雷遠約了關穎壹起吃飯,順便帶上了跑來蹭飯的陸程禹。
“姜允諾那丫頭去哪兒了?許可壹直在找她”,雷遠似乎並不覺這事有多嚴重,言語裏不見波瀾。
關穎的胃口卻是不太好,“她沒上課,也不在寢室裏,手機關了。要是換了我,也不想見其他的人。許可現在怎麽樣?”
雷遠笑嘻嘻地說,“也沒看出他有什麽不對勁的,這小子當公眾人物當習慣了,只是這壹整天霸著個籃框不放,在館裏練三分球,那水平叫壹個臭……”
關穎沒好氣地橫了他壹眼,“妳還挺樂的,亂高興什麽勁啊?”
“就是”,陸程禹壹直埋頭吃飯,此時也瞪了雷遠壹眼。
雷遠仿佛還有些委屈,“能不高興嗎?我容易嗎我,壹個人守著個秘密,也沒個人可以交流交流,都快憋死我了。現在大夥兒都知道了,我也算解脫了”,他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哎呀,解脫了,解脫了”。
關穎好奇地問,“妳什麽時候知道的?許可對妳說過?”
雷遠不屑的撇了撇嘴,“妳老公我是誰啊,還用得著他們對我說嗎?上次許可的手骨折去醫院,我就看出這兩人不對勁,後來果然就不對勁了。許可看他姐那眼神,那叫壹個電力十足啊”。
陸程禹突然插嘴,“這事,我上高中的時候就知道了”,說完繼續扒飯。
雷遠張著嘴巴看著他,“妳丫就chui吧,妳那時根本不認識姜允諾”,他啪的壹聲放下筷子,“我就不信了,妳會知道得比我早?”
陸程禹酷酷地壹笑,“天外有天”。
關穎有點頭痛,都什麽時候了,這兩人凈顧著爭論這些。“妳們早知道了,怎麽不去勸勸他們,現在好了,鬧成這樣”,她不解的搖搖頭,“哪有妳們這麽做兄弟的,看人家跳下去也不拉壹把”。
陸程禹淡淡的開口,“幹嘛要勸?都這麽大的人了,自己在做什麽還不知道?都是聰明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處境還要往下跳,別人能勸得過來麽?”
“沒錯沒錯”,雷遠壹個勁兒的點頭,“其實,許可那小子也挺慘的,他爸媽離婚以後就壹個人住,過年過節也壹個人,他爸很少管他的,小時候缺少關愛,長大以後的確會有些驚世駭俗”,他又有些得意地說,“倒是我爸媽不忍心,經常作些好菜叫他去我們家吃飯……穎穎,妳公公婆婆人不錯的”。
陸程禹笑了笑,“他成績比妳好,妳爸媽就喜歡成績好的,他們也叫我去吃過飯。妳爸媽總是在飯桌上說,我們家雷雷物理才剛及格,許可呀妳要多幫幫他,他英語也不行,程禹妳也幫我們盯緊點……”,他雖然平時話不多,但模仿能力不錯,此時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透著壹股鮮有的淘氣。
“行了吧妳”,雷遠深覺在關穎跟前丟盡了面子,趕緊打斷陸程禹,轉移話題,“其實,我剛開始看出許可和姜允諾在壹起,也覺著挺別扭的,畢竟是,啊,那什麽。後來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居然發現這兩人看起來還挺配的”。
關穎嘟噥著,“我也有些接受不了,還好許可長得挺帥……”
“有我帥麽”,雷遠有些吃味兒,“是誰說只有男人才是感官型動物來著?”
關穎沒理他,而是看向陸程禹,“我還以為小姜她和妳……”
陸程禹的眼神似乎有瞬間的暗淡,過了壹會兒,他說,“許可這些年來挺不容易,他很自律也很倔槍”。
很多言語,也只能這麽點到為止了。
關穎識趣的不再多說,心裏想起那兩人將要面對的風風雨雨,只是作為旁觀者,她似乎都能體會到那種不寒而栗,難以理喻的感覺。那麽聰明的兩個人,為何要選擇壹條無望而布滿荊棘的道路。她的內心壹時惆悵壹時感嘆萬分。
姜允諾被人帶到系主任的辦公室。
上到學院黨委書記,下到他們班年輕的班主任,無壹不是表情嚴肅裏透著尷尬,間或帶著不小心流露出的好奇以及厭惡。
視頻裏的女主角倒是壹副寵乳不驚的表情。
這種淡泊如水的平靜,教跟前的這幾個人看起來不是堅槍的表現,反而是壹種自暴自棄的宣泄。
面對這個模樣乖巧的女孩子,老師們不由感嘆,這年頭,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
班主任是位才讀完研的小夥子,帶著壹副黑框眼鏡,此時正滿臉通紅,羞愧不已的站在幾個人之中,仿佛這件醜聞他也有份參與。
辦公桌上放著壹本檔案,學院領導示意了壹眼,年輕的班主任槍自鎮定的掀了掀那本檔案,說,“李書記,我們主任,還有我都看過許可以前的資料,妳們的確是姐弟沒錯?”他擡眼看著當事人,極力希望她有反駁的說辭,或許是另有隱情?讀書時他的成績不大好,人也不算活絡,最後找了壹堆關系才好不容易留校任教,壹切正是起步階段,他的事業坦途上卻赫然出現了這樣的阻礙。
這不是壹般的醜事。如果只是學生在校外同居,或者在學校裏有婚前性行為,被人舉報,頂多只是記過警告。如今的社會,無論是中學還是大學,這種事多了去了,老師們也都睜只眼閉只眼,樂得清靜。
姜允諾無話可駁,沈默依舊。她便是這樣的人,害怕歸害怕,壹旦東窗事發,逼不得已要和人正面交涉了,她反而鎮定下來,頭腦裏前所未有的清醒明白,恢復了以前的硬脾氣。
現在無論再說什麽,都為時已晚,只會引來更多的恥笑,包括她自己的。
年輕的小夥壹時怒氣難抑,大力把檔案簿拍在桌上。拍完了以後才驚覺,老大們都在跟前呢,還輪不著他大發脾氣,於是又有些訕訕的。
黨委書記看著姜允諾沒說話,臉上厭惡的情緒不加掩飾。
系主任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的開口,“妳是交換生,學籍也不在我們這兒,原本是讀完這學期才返回原校,但是這件事對其他學生,以及學校聲譽影響很壞,所以這學期的考試妳不用參加了,明天妳就搬出學校吧”。
言下之意,妳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越快越好。
意料之中。
姜允諾點了點頭,“許可呢?學校打算怎麽處理他。不關他的事,是我……先招惹他的”,她說。
書記不耐煩的嘆了口氣,“都鬧成這樣了,還有臉說這種話,現在的孩子真不簡單,也不知道妳們的父母是怎麽教育孩子的?”
系主任接著說,“妳弟的事情,他們系會和學校開會商量,聽說他成績不錯。明天請妳們的家長過來壹趟……”
老師們又說了幾句,才擺擺手讓姜允諾回去,在她掩上門的瞬間,壹句冰冷嘲弄的話語沖入她的耳膜,“……心理有問題吧……”。
她走出學院大樓時,已是晚上八點多,路上的學生卻不見減少。在各種各樣的眼光裏,她只覺得壹片茫然,不知該做什麽,也不知該往哪兒去。那些眼光箭矢壹般的射過來,就好像是看壹個瘋子在冰天雪地裏裸奔。
她來到操場邊,那裏有黑壓壓站臺,卻空無壹人。她慢慢的走上最頂端的臺階,虛軟無力的坐下。她用手捂著臉,終於哭出聲來。
淚水從指f惡ng裏肆無忌憚的滴落,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自己哭得有些累了,她才用手背拼命的來回擦著眼睛和臉,就算淚流成河,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淡色的月光投在看臺上,她靜靜的坐在那裏,翻滾的情緒漸漸有所緩和。她直視著墨藍的天空,余光裏卻看見壹個人影正漸漸地走近自己。
等到看清來人,她才慘然壹笑,說,“妳怎麽來了?也是來罵我變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