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鐘靈

　　天蒼蒼，野茫茫。
　　軍車行駛在筆直的公路上，杜愚望著兩側壹望無盡的草原，心中總有壹種不妙的預感。
　　美，的確很美。
　　但是有點美過頭了，就好像這條路是通往天堂壹樣。
　　好吧，當妳懷揣著赴死的心看待世界時，萬物景象都像是在為妳送別。
　　“蘭固山。”杜愚輕聲開口，遙遠的藍天下，有連綿山脈龍飛鳳舞，“青師，我們是要進山麽？”
　　“嗯。”楊青青輕聲應著，放目遠眺，眼神也稍顯迷離。
　　蘭固山層次分明，從上至下，大體分為三段。
　　上方積雪皚皚、潔白無瑕；中段奇峰巨石、草林密集；下段草甸河谷、山花爛漫。
　　夏日時節的溫度，輔之以獨特的維度與海拔，賜予了蘭固山層次分明的特色。
　　明明是壹座橫亙的山脈，上下卻分出了三個不同世界。
　　杜愚抿了抿嘴唇，倒是個葬身的好地方。
　　人言望山跑死馬，此言不虛。
　　軍車在公路上疾馳許久，到後來，杜愚心疼荒銀猞，特意讓車輛放緩速度，讓她跳上了後座。
　　以暴君的別扭性子，如果杜愚不讓她上來，恐怕她會壹直死撐下去。
　　但是自家妖寵，自己心疼啊～
　　猞猁壹族的爆發力十足，在短時間內，甚至都能和塵靈鹿掰掰手腕。
　　但暴君大人並不持久！
　　真讓她保持高速移動兩個小時，她能累成狗～
　　事實上，當荒銀猞爬上軍車後座時，那粉嫩的大舌頭已經吐出來了。
　　可惜了，師父大人在場。
　　杜愚忍了又忍，還是管住了自己的手，沒去拽暴君的舌頭。
　　“妳好。”楊青青伸手探向猞猁，像是要幫她調整姿勢。
　　由於猞猁體型過大，趴伏的姿態歪歪扭扭，還有小半截身子掛在後面。
　　看到師父大人伸手，杜愚可謂是如臨大敵！
　　他的妖魄迅速飄了出去，直逼荒銀猞：“這是我的師父，是最照顧我的人，也是我最尊敬的人，妳千萬別犯渾！”
　　荒銀猞擡起眼簾，從未見到杜愚如此嚴肅的時候。
　　哪怕是在千刃山巔，他訓斥她的時候，大多都是笑罵的狀態。
　　荒銀猞“哼”了壹聲，便任由女人的手掌落在自己身上。
　　看到這壹幕，杜愚算是松了口氣。
　　他可以放縱荒銀猞對著付劍州炸毛，但絕不能讓她那樣對待青師。
　　楊青青眼神玩味，看出了壹主壹寵之間的小動作。
　　她壹手輕易擡起荒銀猞腹部，向車內挪了挪，順勢揉順著銀色毛發：“妳的小白晉升靈級了。”
　　“啊？”杜愚大喜過望，“靈級？”
　　楊青青：“妳匯聚妖魄成型，再加上小川晉升禦妖將，我在其中都獲益良多。
　　小白也被天地間的能量灌溉，突破了桎梏。”
　　杜愚握緊了拳頭：“太棒了！”
　　“喵！”
　　尖銳的叫聲，嚇了杜愚壹跳。
　　要知道，他的妖魄正接觸著暴君大人，心中抑制不住的歡喜，自然而然的都暴露在荒銀猞面前。
　　“呵呵。”楊青青壹聲輕笑，轉頭看著大貓，“好像吃醋了呢。”
　　杜愚壹臉尷尬的撓了撓頭。
　　楊青青：“不錯，它很在乎妳。能讓野生的靈級妖獸做到這壹點，實屬難得。”
　　杜愚撇了撇嘴：“她平日裏猖狂霸道慣了，估計占有欲也挺強。”
　　“喵！！！”
　　“好了好了，不強不強。”杜愚趕忙說著，“我不想小白了，不想她了。”
　　“哼。”荒銀猞冷哼壹聲，扭頭看向壹旁。
　　“楊女士，我們到了。”壹直安靜開車的士兵，突然開口說道。
　　杜愚轉頭望去，軍車已經開到山腳下。
　　山峰積雪融化，不知流經了多少地點，在此處形成溪流，沿著溪水向上望去，是壹個小小山口。
　　“走。”楊青青飄了起來。
　　後方的軍車上，付劍州等人剛下車，便看到師父飛上山的模樣，三人組急忙跟上。
　　“走，暴君。”杜愚輕盈起落，坐上了荒銀猞的背脊。
　　杜愚本想著，自己會在士兵們羨慕的眼神中壹閃即逝，哪成想，荒銀猞根本就沒動彈？
　　“我錯啦。”杜愚趴伏下身，抱著荒銀猞的脖子，小聲哄著，“妳別生氣了。我回家給妳當肉墊，補償妳行不行？”
　　說著，杜愚拍了拍昏君的腦袋：“任務為重，聽話。”
　　“喵。”荒銀猞終於移動腳步，追了上去。
　　在士兵的引路下，眾人直抵河谷深處。
　　短短十幾分鐘過後，杜愚尚未見到軍營地，率先看到了古鐘的身影。
　　它落座於深坑之中，由於距離溪流較近，坑內已經蓄了些水。
　　雖然古鐘身處坑內，但其規模不小，依舊露出了半截身影。
　　它似乎是青銅材質，其上還雕刻著壹些紋飾，杜愚看不太懂。
　　哪怕是在陽光的照射下，古鐘依舊顯得黯淡無光，壹股古舊滄桑的氣息撲面而來。
　　“楊前輩。”壹名青年大步上前，趕在迎接的士兵前，率先抱拳拱手。
　　杜愚看過二隊同事的資料，知道這位留著分頭的青年，是二隊僅存的同事——張天笑。
　　青年25、6歲的樣子，人如其名，是個樂天派，每天都笑呵呵的。
　　然而此刻，他的面色極其嚴肅，已經壹天沒有笑過了。
　　楊青青頷首示意，遙望著遠處的古鐘：“它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很多。”
　　張天笑態度恭謙：“楊前輩，在青銅鐘突然發作之前，規模很宏偉，狀似小山。
　　它變小之後，就成了現在這樣，目測高度30米左右。”
　　楊青青點了點頭，默默觀察著古鐘。
　　正常情況下，付劍州會上前與軍方交涉。
　　但此時，付劍州根本沒有說話的打算，林詩唯遲疑片刻，便攬下了這壹工作。
　　壹番交涉過後，林詩唯只能暗暗嘆息。
　　士兵們掌握的資料，小隊眾人也都掌握。對於古鐘，人們甚至可說是壹無所知！
　　“青師。”
　　“嗯？”楊青青扭頭看向林詩唯。
　　只見女孩輕輕搖頭，面色無奈。
　　楊青青心中了然，開口道：“事不宜遲，我們試試用器靈與它交涉。”
　　說話間，楊青青突然擡起手，晃了晃手腕。
　　“鈴鈴～鈴～”
　　清脆悅耳的鈴聲，響徹在河谷深處。
　　楊青青邁步上前，杜愚心中壹緊，急忙驅使荒銀猞跟了上去。
　　直至女人來到深坑邊緣，遙望著數百米外的坑底古鐘。
　　壹道紅霧人影悄然浮現，籠罩住了楊青青的曼妙身姿。
　　紅衣紅袍，紅霧女子。
　　這是鈴鐺手串的器靈·南宮淩。
　　也正是影蠱塔幻境中的大反派，來自神秘組織·誅心苑的頭目。
　　當然了，與西夏笛·白瀾不同，南宮淩在被追殺途中，鈴鐺手串就破碎掉落了。
　　所以南宮淩並沒有機會，將自己的靈魄融入鈴鐺手串。
　　鈴鐺手串也只是出於習慣，幻化出了上壹任主人的形象，只要楊青青想，她可以讓器靈變成任何模樣。
　　“青師！”
　　“青師！”李夢楠和林詩唯面色擔憂，紛紛開口。
　　只見楊青青突然飛了起來，繼續向深坑中心走去！
　　要知道，二隊的人馬就是被古鐘吞噬的！
　　“回去。”楊青青突然開口。
　　下方，杜愚騎著荒銀猞前行，拋開垂直距離的話，他算是寸步不離了。
　　杜愚仰頭說道：“如果出事了，也好有個照應。”
　　聽到這句話，楊青青垂首看向杜愚。
　　如此兇險的任務途中，她臉上竟露出壹絲笑意：“妳？照應我？”
　　杜愚聳了聳肩膀：“我之前幫您攻克過影蠱塔，還攻克過碧玉葫蘆，青師都忘啦？”
　　楊青青淩空而立，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緩緩的，她的聲音嚴肅：“回去，這是命令。”
　　杜愚仰望著青師那紅霧彌漫的面龐，開口道：“我也有影蠱塔，同樣能吞人，和古鐘搭上話的幾率更大。”
　　楊青青眼神稍顯復雜，明知古鐘可能吞人的情況下，徒兒卻執意跟隨自己前來。
　　說不感動，那是說謊。
　　杜愚仰頭說道：“走吧，青師。
　　就算是妳自己打頭陣，如果真的被吞了，我早晚也得找妳去。”
　　楊青青沈默片刻，轉頭看向身後幾名弟子：“妳們仨，在這守著。”
　　相比於違抗師命的杜愚，其余三名弟子，可是不敢有半點異議。
　　只見楊青青身影徐徐飄下，飛在杜愚的左前方：“那就走吧。”
　　她同意杜愚跟來，其實還有另壹份底氣，那便是竹影雷池！
　　在竹影雷池的啟示中，杜愚曾在萬軍叢中解救了她的性命。
　　而在那場戰爭中，她的蚩熊·紫禁城體型龐大，絕不是此刻的天級生物。
　　也就是說，她和杜愚目前還死不了。
　　當然了，這壹切的前提，是她寄希望於竹影雷池的預言必定發生。
　　“啪～”
　　荒銀猞足下濺起點點水花，步步接近坑底。
　　“鈴鈴～鈴～”
　　楊青青輕輕晃著手腕，不斷施展著靈器，試圖引起古鐘的註意。
　　短短幾百米的距離，頃刻便至。
　　深坑邊緣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凝神屏息看著這壹幕。
　　直至兩人壹猞來到古鐘面前，李夢楠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林詩唯的手臂，壹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妳好。”楊青青擡起手掌，動作很慢，像是在表達善意。
　　玉手上紅霧繚繞，輕輕按在青銅鐘壁之上。
　　“這裏是997年的大夏，草原省，與妳隕落的年代不同。”器靈的腔調無限接近楊青青，甚至讓杜愚認為，二者已經融為壹體了。
　　“妳大概率經歷了戰亂年代，但此時的大夏不再有戰爭，人族與獸族和平相處……”
　　楊青青透過靈契傳遞著心念，南宮淩幫忙開口講述。
　　只不過，古鐘依舊不聲不響，宛若壹件死物。
　　足足十幾分鐘後，楊青青眉頭微皺，收回了手掌。
　　顯然，古鐘並沒有交流的欲望。
　　她垂首看向下方，杜愚心領神會。
　　驀的，他的身上浮現出壹層黑色霧氣，壹名黑霧女子悄然現身。
　　說真的，這樣壹副畫面，的確有夠諷刺的了。
　　壹個是紅袍女子·南宮淩，來自誅心苑。
　　壹個是黑霧女子·郭玥瑤，來自神木閣。
　　這兩個死對頭，但凡知道在數百年後，會以這樣的形式攜手執行任務，怕是會死不瞑目吧？
　　杜愚的黑霧手指點在鐘壁上，輕輕滑動著，描繪著古鐘那詭異的雕刻紋飾。
　　自報家門的他，直接表明了影蠱塔也有吞噬生靈的能力，還想要套套話，看看古鐘的具體能力到底是什麽。
　　然而，屹立於此的青銅鐘，根本就不搭理杜愚。
　　好話說盡，它依舊無聲無息。
　　“先退吧。”
　　“嗯？”黑霧女子看向紅袍女人。
　　楊青青轉身向後：“回去再說。”
　　杜愚拍了拍荒銀猞，扭頭跑開。
　　他心中滿含期待，影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往往都是在這樣的時候，會有異象發生。
　　然而……
　　該死的大鐘依舊不聲不響！
　　可惜了師徒二人，白白營造了半個多小時的氛圍……
　　“啪～啪～”
　　荒銀猞踏著水花，輕盈前行。
　　杜愚面露沈思之色，腦中詢問道：“小塔，妳能把器靈抽出來嗎？”
　　“我可以試壹試，每壹件法器出世，需要鍛造者用靈魄來滋養。”
　　影蠱塔繼續回應著：“所以，所謂的器靈之中，或多或少都蘊含著禦靈者的靈魄。
　　但是主人，妳要想好這樣做的後果。”
　　杜愚：“什麽？”
　　影蠱塔：“這意味著我們與古鐘正面開戰，遠比妳用妖技進攻它，來的更加惡劣。
　　無論上古靈器的性格幾何，既然妳想徹底摧毀它，那便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那哪能行，我只是想把器靈引出來！”杜愚急忙回應著，不小心開口說了出來，“我們還要二隊人馬的下落呢！
　　就算是碧玉葫蘆，也不可能上午吸收人，下午就給煉化幹凈了，二隊還有挽救的機會！”
　　荒銀猞速度很快，以至於，當杜愚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已經跑上了深坑邊緣。
　　眾人聽著杜愚的話語，紛紛轉眼望來。
　　杜愚擺了擺手，便再度垂頭，和影蠱塔交流去了。
　　楊青青並未打擾杜愚，轉眼對付劍州說道：“我帶妳去試試吧。”
　　付劍州面色為難，稍稍低下了頭。
　　“怎麽？”
　　付劍州：“她，沒心情。”
　　楊青青默默註視付劍州半晌，足足數個月未見，她也看出了付劍州的變化。
　　良久，楊青青心中微嘆，自弟子身旁走過，輕輕拍了拍付劍州的肩膀：“盡量請求它的幫助。杜愚。”
　　“到。”杜愚急忙跟了上去。
　　“妳剛才反應怎麽這麽大？”
　　杜愚組織了壹下語言，和青師講述了壹番剛才的對話。
　　壹旁，付劍州默默離去，尋了壹處靜謐的地方，與白瀾交涉去了。
　　隨著楊青青和杜愚走進軍營帳，聽著徒兒的講述，她果斷搖了搖頭。
　　她和杜愚想法壹樣，此時還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
　　“青師，妳說……”杜愚眉頭緊皺，“古鐘能煉化人麽？
　　這種法器的造型，總感覺像是個防禦類、控制類的法寶，跟吸收、煉化生靈無關吧？
　　二隊的人，是不是就被困在鐘裏，與我們只有壹壁之隔？
　　只是由於古鐘功效如此，二隊的人傳不出來聲音，被徹底隔絕了？”
　　軍營帳內，眾人紛紛落座，聽著杜愚的分析，不禁暗暗點頭。
　　尤其是壹隊的幾人，他們知道碧玉葫蘆，也知道影蠱塔。
　　這兩件法器有相似的功效，壹個煉化肉身，壹個煉化魂魄。
　　它倆的造型擺在這裏，哪像古鐘壹樣，看起來就不像有煉化功效的法寶。
　　房間中陷入了壹片沈寂。
　　楊青青思忖良久，開口道：“我們整理壹下想法，將想說的壹切寫下來，壹會兒再去與古鐘交涉。
　　三輪為限，如果依舊沒有結果，我留壹只妖寵在外，當做聯系員。”
　　杜愚心中有壹絲不好的預感：“青師想？”
　　楊青青點了點頭：“二隊的人是從地底挖進去的，我走走他們的老路，看看二隊的人到底在……”
　　話音未落，楊青青突然停了下來。
　　深山湖畔中，突然響起了陣陣笛音。
　　李夢楠小聲道：“付師兄又在吹笛子了。”
　　壹隊的所有人，都對付劍州有著極大的包容度。
　　因為他們心中知曉，不是付劍州對待任務如兒戲，而是他真的身不由己！
　　楊青青對著張天笑勾了勾手：“紙筆。”
　　“是。”張天笑急忙帶著壹名士兵走出營帳，很快便折返回來。
　　壹眾人圍在桌前，開起了小型會議。
　　古鐘可能會關心什麽、在意什麽，總而言之，壹切可能引它出來的話題，都壹壹記錄在紙上。
　　時間匆匆過，正當林詩唯奮筆疾書記錄之時，壹名士兵飛快的跑了進來！
　　“楊女士，鐘！器靈現身了！”
　　“嗯？”楊青青眼眸微微睜大，猛地站起身來。
　　同壹時間，深坑中央。
　　偌大的青銅古鐘正上方，壹道虛幻的人影正靜靜的佇立著。
　　他身上似乎穿著古舊的麻布衣，背負砍柴斧，像極了壹名樵夫，正遙遙望著西南方。
　　那裏，正是笛音傳來的方向。
　　而這壹支循環了近半小時的笛曲，正是杜愚教給白瀾的那壹首。
　　《最後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