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罪全書
Psychology 精神碎片 by 伯百川
2023-4-8 19:24
壹個人躲在潮濕的強角落裏,頭頂是無盡的黑暗,身前壹盞油燈在冷風中撲朔搖曳,他伸出雙手握著那點光明,油在慢慢消耗,燈光微弱,他將自己的手指放在了藍色的火焰中間,緩緩燃燒了自己的身體。
通過點亮自己的身體,他發現了罪孽,那些罪孽在火焰中掙紮,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他用鮮血寫下自己過往犯下的罪,那些不可饒恕,不可告人的罪沿著血液壹路滑了下來。
他仰起頭,望著黑夜,身體的火焰映照在瞳孔裏,發出駭人的光芒,他的壹生,背負著道德的枷鎖,物欲橫流的束縛,最後剩下的,唯有這本鮮血鑄就的——罪全書。
鐘叔的壹生,也是許許多多人的壹生。
在幾十億人的大世界裏,伸手壹抓這樣的人有壹大把,他們平凡,卑微,兢兢業業,嚴以律己。
從下生的那壹聲啼哭,到童年開啟的那壹聲歡笑,他在被子上畫下了許多副中國地圖,他上學,讀書,打球,跑步,他喜歡上壹個姑娘,他戀愛,失戀,他再戀愛,再失戀,或許,他玩夠了,結婚了。
簡單的婚禮,平凡的兩個人,不管穿著什麽樣的禮服,畫著多麽濃的裝束,依舊不能掩飾他們卑微的本性。
婚紗照上,那笑顏如花的面孔,和婚後生活中那扔罐子砸桌子的表情相得益彰,顯得可笑又可憐。
他們討論過生孩子,可生了孩子養不起怎麽辦?
他們討論過換壹個大房子,可房貸還不起怎麽辦?
他們討論過離婚,是的,正經的討論過,兩個人坐在圓桌上,手拉著手,告訴對方,我們離婚吧。
離開妳,我的世界壹團灰暗……
離開妳,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這對卑微的夫妻,除了彼此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這是他們的悲哀,是整個階層的悲哀。
快樂隱藏在小事中,傷痛往往才是顛覆性的,狂風暴雨般襲來,山崩地裂般離去,留下的,是心底壹道道永遠無法愈合的溝壑。
人的壹生,拋開皮囊看內心,就是壹本罪全書。
鐘叔躺在沙發上,望著茶幾的邊緣,沈默了好久之後才繼續道:“我殺過我的兒子壹次,可沒有成功,如果成功了……”
鐘叔擡起頭來,望了壹眼梁哲,嘴角抽動了壹下:“妳想會是怎樣的?”
梁哲搖了搖頭,他眉頭緊皺在壹起,緩緩掏出香煙,點上了壹支,然後又夾出壹支扔給了鐘叔,鐘叔苦笑壹聲,將煙含在了嘴裏,接過梁哲手中的火,將煙點燃了。
煙霧繚繞中,鐘叔緩緩說道:“在我25歲那壹年,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壹個雨夜,我喝醉了酒,她來接的我,風很大,將她手中的雨傘吹壞了,我們在雨夜中狂奔,渾身濕透,在打車的時候,我抱緊了她,酒意讓我放肆大膽了起來,全然不顧她的阻攔,我將她拖進了旁邊的草叢,在壹處寫字樓的草坪裏面,我將她按在了地上……”
鐘叔的嘴角上揚了起來,似乎那段回憶讓他分外興奮:“雨越下越大,狂風呼嘯,我將她壓在地上,泥水沾滿了她的身體,我像個瘋子壹樣,脫下了她的衣服——”
鐘叔的眼睛中射出兩道狂暴的光芒,他輕哼了壹聲之後道:“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最瘋狂的壹次性愛,在大自然的洗禮之下,我們緊緊地結合在了壹起……”
“然而,那壹次,我卻讓她懷孕了……”
鐘叔低下頭去,猛地吸了壹口煙:“那時我剛剛畢業,她才上大二,妳可以想象到即將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那像是電影和小說裏面才有的情節,她在上學期間,被搞大了肚子……”
梁哲沒有說話,他的手指顫抖了兩下,紅色的煙頭掉了下來,落在記事本上,將最上面壹張紙燒了壹個洞,梁哲急忙將煙灰拍走,繼續點燃了剩下的半支煙。
“我們面臨著壹個艱難的問題,墮胎——可是,我沒有錢,不,準確地說,那時我感覺自己想逃,逃的越遠越好……”
“可是,她竟然大著個肚子在校園裏逛來逛去,整個校園的人都知道她懷孕了,也知道那個把她肚子搞大的人就是我……”
“看著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我無奈之下向她提出了壹個請求——墮胎!”
鐘叔緊咬著牙關,似乎要將煙頭咬碎,過了壹會之後,他才將煙扔在了地上,繼續道:“可是她並沒有聽我的勸告……我當時應該強硬壹些的,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梁哲:“孩子生下來了?”
鐘叔輕笑了壹聲:“不僅生下來了,還是個大胖小子。”
梁哲:“那妳這不算是謀殺,遠遠算不上。”
鐘叔沈默了壹會,招手問梁哲又要了壹顆煙,點上之後,吐出了壹口煙圈才道:“在醫院裏,她將那個大胖小子生了下來,然後等她睡著了,我將他偷了出去……”
鐘叔的眼睛吊了起來,陰聲壹笑道:“我躲在洗手間裏,關上了門,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抱住了他瘦小的身子,他只有我兩個巴掌那麽長,我將他緊緊包著,雙手用力,準備將他捂死,我那時決心已定,壹定要將他弄死……”
梁哲的背不自覺地直了起來,手中的煙早已燃盡熄滅,他緩緩抽出壹支來,繼續點燃。
鐘叔:“妳知道我最後為什麽沒那麽做嗎?”
梁哲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良心發現。”
鐘叔:“是的,因為他在衣服裏面哭了出來……而且哭的時候,他發出了兩個聲音,也許是我的幻覺或者別的什麽,我聽見他喊我爸爸……”
梁哲:“剛生下來的小孩怎麽可能會喊爸爸?”
鐘叔:“就是這兩個類死爸爸的音符,讓我手壹下子軟了下去,緊接著我手中的衣服連同衣服裏的他壹起滾到了地上,我急忙將他撿了起來,然後沖出了洗手間……”
梁哲:“他撿回來壹條命。”
鐘叔:“而我,撿回來壹個兒子,還有壹個孫子。”
梁哲苦笑了壹聲,鐘叔也跟著壹起苦笑。
兩個人抽著煙,相互凝視著,煙霧在兩個人中間彌漫開來,像壹層薄霧。
過了好久之後,鐘叔站起了身子道:“時候也差不多了,我該去接我孫子了。”
梁哲:“可妳的計劃才實施了兩天。”
鐘叔望著梁哲,微微壹笑:“兩天已經足夠了,而且今天跟妳說了這麽多,我心裏也舒坦了許多。”
梁哲也站了起來:“好,我送妳,雖然我感覺自己其實並沒有幫上妳太多的忙。”
鐘叔拎起茶幾上的黑包,背在了身上:“希望以後我再也不用通過監視器觀看我老伴的行蹤了。”
梁哲笑了起來,沒有說話。
兩個人壹起走了出去,拉開房門的鐘叔忽然回過頭來,壹雙眼睛緊盯著梁哲道:“那個預感……”
梁哲眉頭輕皺:“還沒消失?”
鐘叔:“越來越強烈了……”
梁哲沒有說話,和鐘叔相互對視了壹會之後,鐘叔走了出去,將房門輕輕帶上了。
在鐘叔帶上房門的時候,梁哲的眼睛壹直盯著他的手,那雙幹枯的手,如同老去的樹枝壹樣的手……
梁哲深吸了壹口氣,掏出香煙,又點上了壹顆,他黑色的眼圈越來越厚重,眼球中的血絲密密麻麻,像是隨時都會流血壹樣。
梁哲搖晃著有些疲憊的身子,走進了診療室裏面,此時的診療室,煙霧繚繞,看起來好像是雲端仙境壹樣。
梁哲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他壹屁股躺在沙發上,腦中想著鐘叔剛才所說的話。
壹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將梁哲的思緒打斷。
梁哲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發現根本就沒有電話,但鈴聲卻依舊在身邊響著。
梁哲坐起身子,在沙發上尋找了起來,在兩個墊子之間,他發現了壹個黑色的手機。
梁哲將那個手機夾了起來,拿在手裏,手機屏幕上沒有顯示來電號碼,顯示的是壹個鬧鐘。
鬧鐘時間定的是下午17點30分。
鬧鐘前面有個名稱:孫子的電話。
梁哲有些疑惑地將鬧鐘關掉,他將手機放在了茶幾上,雙眼盯著它,腦中忽然掠過了第壹次診療的時候,鐘叔接電話時候的那個鈴聲,跟剛才鬧鐘的鈴聲壹模壹樣。
梁哲拿起鐘叔的手機,撥打了自己的號碼,然後又用自己的手機重撥了回去。
沒有聲音,沒有震動。
黑色手機在茶幾上像是壹塊死寂的木頭壹樣,沒有發出任何的動靜。
梁哲張大了嘴巴,手機從他的手中脫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