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朋友

　　長街起風了，從東頭壹直吹到西頭，吹的衣衫獵獵作響，吹的頭發遮住淚眼。
　　壹百年前，枯離開司幽城時，百草來不及與他告別，但他知道，他們總有再相見的時候。
　　現在，枯正式與他告別了，不會有不期而遇，也不會如期歸來。
　　在百草悲痛不已時，街角出現壹輛馬車，停在路口。
　　從車上下來三個人，草兒，周九鳳以及壹位雖然稱不上是人，但說不是人不好聽的鳳兒。
　　草兒打著壹把油紙傘，鳳兒呆在傘下，避開曬人的太陽。
　　只是草兒個子太低了，即便她踮著腳把油紙傘舉起來，鳳兒還是不得不彎著腰走路，滑稽的很。
　　鳳兒不住說著：“妳個子低就不要舉傘了成不成，把傘給鳳姐，這樣我會長不高的。”
　　草兒自然聽不到鳳兒說話，不過她若有所覺，望著四周，“咦，似乎有人在說我個子不高。”
　　最後她把目光鎖定在余生身上，雙眼之中滿含憤怒，如壹只憤怒的小鳥，匆匆走過來。
　　鳳兒為此不得不半蹲著身子，快步跟上去。
　　余生心裏忐忑，不知什麽地方得罪這姑娘了，但對鳳兒走路的姿勢又忍不住想笑。
　　“余生，李猜呢，我要踢死她！”草兒怒氣沖沖。
　　“在尋味齋呆著呢，她怎麽得罪妳了？”余生有些奇怪，走的時候這倆妖怪還挺要好的。
　　“她…算了，等我去找她算賬。”草兒欲言又止，回頭見百草抱著壹具屍體神傷，“這是…”
　　余生點點頭，見鳳兒已經在楞神，蹲在傘的影子下，皺著眉頭盯著枯的屍體。
　　余生踏前壹步，“我把他復活怎麽樣，正好我這兒有壹筆賬還沒與他算。”
　　百草壹怔，擡起頭望著余生，又對鳳兒的所在若有所覺，“余掌櫃決定放過他？”
　　余生壹頓，“當然不會，妳也看到了，他活著就要我命，我留他豈不是給自找麻煩。”
　　“既如此”，百草手壹抖，手裏出現了壹把金劍，“余掌櫃若復活他，請先把我殺了。”
　　他話音落下，他身後的巫祝齊刷刷壹抖手腕，手裏皆出現壹把劍，靜靜看著余生。
　　余生也望著他們，“妳忘記妳兄弟在臨死之前對妳的叮囑了？”
　　“正如我說的，司幽的榮光從不屬於城主，也不是火種，而是在萬古長夜的遠古，用領悟的巫力，守護親人，守護兄弟，守護同族，守護所有人族部落，幫助人族壹步壹步開辟荒野，建立的自己的家園，這才是司幽的榮光。”
　　百草站起來，“所以，余盟主，若想折磨我的兄弟，請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跨過去！”所有司幽走前，與百草站在壹起。
　　余生點頭，“我尊重司幽的榮光，但是！殺人償命，更不用說妳兄弟殺害了三條人命，包括壹個尚未出生的孩子。”
　　“我想要壹個公道。”余生說。
　　“有理，殺人償命。”百草點頭，他低頭看壹眼枯，手中金劍倒轉，在余生覺出不對時，壹劍插在左胸上面。
　　這壹劍雖不及要害，但也絕不是小傷，更不提枯死前說過，巫力化劍，刺中的傷口很難不借藥石痊愈。
　　“枯已經死了，我作為兄長，現在由我代為償還。”百草捂住胸口。
　　“不過我的命還有用處，所以現在三劍代為償還，等司幽城事了，再來賠罪，如何？”百草說著又揮劍。
　　待他又刺時，余生用旗桿攔住了，低頭看鳳兒。
　　鳳兒蹲在地上，手撫摸枯的面龐，卻穿過了他的身子。
　　“我記起了所有事”，鳳兒輕聲說，“懷孕時，成親時，還有被殺死時。”
　　不知為何，或許修為有了提升，鳳兒的身子漸漸出現在眾人面前，身著鳳冠霞帔，楚楚動人。
　　草兒見到鳳兒這副摸樣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嘟了嘟嘴，不僅漂亮，居然還比她高！
　　“我恨他”，鳳兒站起身子，“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他壹眼，便再也難以忘記他，朝思暮想的都是他。”
　　“我整日站在高樓，只為再看他壹眼，卻再沒有見到他。也在那時，我每天只能說壹個字了。”
　　“不久，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雖不知為何，但也顧不上追尋答案，為掩人耳目，我與壹直喜歡我的郎君成親了。”
　　“郎君知道我有身孕，他也相信我不會與人有染。卻想不到在成親那天，他出現了。”鳳兒說著已經淚目。
　　“現在想來，那是他的孩子吧。”鳳兒擡頭望著百草。
　　用黑布遮著雙目的百草低下頭。
　　“好狠的心。”鳳兒不怒卻笑，為自己死後居然為此傷心而封印記憶，為自己愛過這樣的人而淒涼的笑。
　　“我死後執著於化成鬼，逗留在這個世間，居然是為了這樣壹個人。”鳳兒搖頭，把眼淚擦幹。
　　“給我壹把劍。”鳳兒對周九鳳說，周九鳳把劍遞給鳳兒。
　　鳳兒生疏的舉著劍，在枯的咽喉上劃下深深壹道，又用劍在他肚子上劃開長長壹道口子，腸子也露出來。
　　百草無動於衷，這壹切是枯應得的。
　　做罷這壹切後，鳳兒把長劍還給周九鳳，回頭對余生和草兒說，笑中含淚，“咱們走走吧。”
　　余生有不詳的預感，點點頭，跟著鳳兒離開了壹片狼藉的街道。
　　人流如織的街道難得空空曠曠，他們走在街道上，被風吹動著身子，讓鳳兒更加動人。
　　許多擠在街道兩旁店裏的人紛紛探出頭看鳳兒，看鳳冠霞帔，壹身紅衣的姑娘，領著幾個人輕快的走在街上。
　　壹路上，鳳兒不時指指點點，說著她生前，兒時在這些街道走過的足跡。
　　直到快到壹條寬闊街道時，鳳兒腳步放慢了，隱隱有些激動，但又極力忍耐住。
　　他們剛拐到這條街道上，鳳兒又剎那間躲在到了街道外。
　　只見街道的盡頭，走過來兩個老人。
　　他們相互扶持著，手裏提著壹個筐子，筐子裏有幾樣枯枝敗葉的菜蔬。
　　婆婆站住了，她望著站在街角余生，草兒和周九鳳三個，許久不收回目光。
　　往前走的爺爺楞住了，他回頭望著婆婆，“老婆子，怎麽了？”
　　婆婆呆呆的說：“我，我好像看見鳳兒了。”
　　爺爺壹怔，繼而笑了，“閨女過的怎麽樣，還好嗎？”
　　“好，好極了，還穿著出嫁時的鳳冠霞帔，特別漂亮。”婆婆望著余生他們，癡癡的說。
　　“那就好，那就好，妳讓她別著急，等過些日子，我們就過去找她了。”爺爺輕拉著婆婆往前走。
　　仿佛這壹幕已是平常。
　　他們蹣跚的走上臺階，推開家門，走了進去。
　　四人久久不語，余生回頭看鳳兒，見她蹲在墻角泣不成聲。
　　余生過去拍了拍她肩膀，鳳兒擦幹眼淚，她站起來，笑著：“我，我沒事。”
　　她走到兩位老人進去的門前，手摸了摸門環，終究還是沒有敲響。
　　她走出來，指著門對面的高墻，高墻裏面的閣樓，“我與郎君時常隔著街道對視。”
　　“直到看到樹下看見那廝，壹生被他誤。”鳳兒苦笑，坐在了臺階上，雙手托腮，望著天空。
　　“我兒時最喜歡坐這兒了，特別在吃街角元家湯餅時，坐在這兒吃起來特別香。”鳳兒說。
　　因為身後便是家，面前便是寬闊的世界。
　　恰在這時，街前飄過壹陣香味。
　　鳳兒回頭問余生，“余掌櫃，我在妳那兒還有不少工錢吧？”
　　“當然”，余生點頭。
　　“那我請大家吃湯餅。”鳳兒笑著說。
　　“我去”，周九鳳站起身，接過余生遞過來的錢，跑向街角店鋪，用木盤端了四碗湯餅過來。
　　所謂湯餅，與前世的面片湯差不多，切的較薄，可以選不同澆頭，有三鮮，筍絲、臘肉絲，現在又有了豆腐絲。
　　聞起來非常美味。
　　“我要豆腐絲，畢竟我在客棧做的是磨豆腐。”鳳兒高興說。
　　他們坐在臺階上，望著街道盡頭的大街上人來人往，說笑著，壹口壹口，慢慢品嘗著湯餅。
　　這湯餅格外的好吃，“我壹定要端壹碗回去讓小姨媽嘗嘗”，余生說。
　　“嗯，也幫我向城主道個別。”鳳兒壹擦嘴唇，把碗放下說。
　　余生和草兒同時停住筷子，望著鳳兒。
　　鳳兒瀟灑的站起身，走下臺街，面對余生他們。
　　日頭已斜，斜陽落在鳳兒的身上，讓她壹身紅衣更加鮮艷，“現在到分別的時候了。”
　　鳳兒看著草兒，“回去幫我向大家告個別，向白高興，葉子高，富難，蟲兒，黑妞，柳柳，還有狗子，黑貓警長…”
　　說著說著，鳳兒又情不自禁笑著哭了。
　　“雖然他們看不見我，卻處處念著我，特別是葉子高，告訴他，謝謝他曾粘著我。”
　　“謝謝小魚兒，耐心看我壹個字壹個字比劃，壹個字壹個字說話，壹段壹段喋喋不休。”
　　“在去客棧以前，我覺著時間是那麽漫長；呆在客棧以後，日子過得卻是那麽快。”
　　鳳兒閉上眼，回憶起了在客棧的時光，在斜陽下暢快的笑了。
　　她伸出手，在空中比劃著，“沒有妳們的陪伴，日子真的很漫長，謝謝，我的朋友們。”
　　這些字在空中出現了，鳳兒的腳，腿卻在斜陽中慢慢消失。
　　她最後向余生他們拱手作揖，同字壹同消散在斜陽中。
　　草兒哭出聲，余生收斂起情緒，安慰草兒，“鳳兒，去尋找她的新生活了。”
　　“要不要再來壹碗湯餅？”周九鳳嘆息。
　　“好啊。”
　　余生答應著，卻聽門後傳來腳步聲，婆婆打開門從院子裏走出來，“妳們…”她疑惑的看著三人。
　　“婆婆，我朋友告訴我，坐在臺階上吃元家湯餅特別香，我們試試。”余生上前扶住她。
　　鳳兒雖沒囑托，但她直到他會照顧好她父母。
　　因為，他們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