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六百四十章 即便去往深淵
天啟預報 by 風月
2023-3-16 22:13
當夜色漸漸深沈,喧囂的城市再度寂靜,只剩下了服務器運行的低沈噪音,風扇飛轉,窗外的飛雪和霓虹相擁。
黯淡的燈光下,監控屏幕壹個壹個的熄滅。冷去的紅茶在白瓷茶杯之上留下了壹個黯淡的紅圈。
艾晴從淺睡之中醒來,睜開眼睛。
聽見了停在門外的腳步聲。
輕柔的敲門聲響起。
可這時候應該說什麽呢?
請進?
還是,滾開?
她忽然有些茫然,可很快,便從職場前輩的身體力行的教導之中,找到了最好的應對方式。
沒必要浪費心力去思考什麽得體的措辭。
只要用最直白的方式去回應就好。
手槍上膛,扣動扳機。
將門,連帶著門後的狗東西壹起打成稀巴爛!
當槍聲的余音漸漸消散,四散的木茬落在了地上,被打壞的門鎖哀鳴著斷裂,有氣無力的門扉緩緩開啟。
露出門後面遍布彈孔的身影。
槐詩呆滯的擡起手,從臉上把子彈摳出來,丟在地上,然後又從腦門上扣出了壹枚。
九發編號咒彈,壹發眉心,壹發三角區,壹發喉嚨,三發胸膛,還有兩發是雙腿和下陰……太過於熱情的問候讓他不敢動作。
有些不習慣。
自沈默又尷尬的凝視中,他捏著子彈,試探性的問:“吃了嗎?我去買點宵夜?”
“多謝,狗糧已經很飽了,不必。”
艾晴平靜的回答,然後換了壹個新的彈匣,對準了槐詩的面孔。
“等壹下,等壹下!”
槐詩下意識的雙手舉起:“起碼在槍斃之前給個判刑的機會好不好?”
“怎麽?如果妳不喜歡的話,可以換其他的。”艾晴打開了手機的操控頁面,“比方說……彩虹橋?”
“別說這麽可怕的事情好嗎?”
槐詩逆著如同劍鋒壹般冰冷的目光,狗狗祟祟的踏進了房間,左顧右盼,想要找把椅子,很遺憾,並沒有椅子留給他。
幹站著也不好,躺下好像也不合適,可蹲地上是不是也不太像話?
要不還是紮個馬步吧?
“這是怎麽了,槐詩?”
艾晴不解:“好不容易打小怪攢夠了裝備之後,終於來開關底的BOSS了,不是應該意氣風發麽?
何必如此畏畏縮縮?”
槐詩搖頭:“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
於是,艾晴的目光越發冰冷。
“也從來沒有坦蕩過,對不對?”
她說:“從壹開始。”
槐詩,無言以對。
或許,在幾年前,從他們在新海再見的時候,就未曾坦誠相待。
在時光、立場和秘密等等面具之下,如同刺猬壹般,努力的去嘗試共處,去試探著同存,可到最後,卻未曾能夠並肩站立在壹起。
壹直到現在,他們再壹次回到了壹開始的起點。
她等待了這麽久。
終於可以摘下了所有的面具。
可彼此相對時,卻已經沒有跨越最後那壹步的力氣。
“我說謊騙了妳。”
槐詩低頭:“對不起。”
“什麽時候?和誰?”
艾晴直白發問,看著他:“諸界之戰的時候?來倫敦之前?還是……在天國裏?”
“……”
槐詩無言以對。
艾晴再忍不住嗤笑出聲。
“拯救世界的計劃?”
她的嘴角勾起:“我第壹次聽到有人這麽拯救世界呢,槐詩。靠賣身麽?那妳真應該多賣幾家,還是說,指望我來照顧妳的生意?
我記得妳還告訴我說要去尋找謎團和自己呢……”
她提高了聲音,質問:“妳究竟是去尋找自己還是尋找自己的下半身啊?”
“大概是……”
槐詩想了半天,無可奈何的回答:“壹起尋了?”
“……”
有那麽壹瞬間,她看上去很想要把彩虹橋的轟炸按鈕給按下去,快要克制不住怒火。
可終究,手指未曾落下。
只剩下自嘲的嘆息。
“算了,像妳這樣的家夥,到現在才開始亂搞,已經出乎我的預料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得上守身如玉吧。
可妳為什麽要出現在我的面前呢?”
她的眼瞳垂落,不想再看:“妳已經得到妳想要的東西了,槐詩,我該恭喜妳,可妳何必再理會壹個尖酸刻薄的女瘋子?
放過她吧,她已經足夠可憐了。
還是說,難道妳指望她就因為這麽壹點眷顧,便對妳感激涕零?”
“因為沒有妳的話就不行。”槐詩直白的回答,“因為非妳不可,倘若我以這樣的理由回應妳,妳是否會相信我呢,艾晴?”
在沈默裏,艾晴終於擡起了眼睛,看著他。
再無法克制冷意和鄙夷。
就像是看著壹團不可燃的垃圾。
手背上面,青筋浮現。
那麽用力。
“槐詩,我不知道妳是怎麽跟妳其他的‘好朋友們’說的。”
艾晴發問:“可是,指望壹個女人如同奴隸壹樣卑微的侍奉妳,讓她同其他人爭奪妳的恩賜和憐憫,是否過於殘忍了呢?”
“我從沒有那麽狂妄的想法。”
槐詩搖頭,“也絕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壹旦失去平等的愛就只會變成枷鎖和囚籠,因另壹個人而卑微的感情從來都只是泡影……所謂的大被同眠和平等的後宮,從壹開始就只是不斷給所有人帶來痛苦的虛妄。
將壹個人的幸福,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
他從未盼望過那樣的未來……
“所以呢?”
艾晴笑起來了,“妳要將對所有人說過的話對我再說壹遍嗎,槐詩?是否需要我擺出堅信不疑的模樣?”
“我只想讓妳給我壹個機會,僅此而已。”他低聲懇請。
有那麽壹瞬間,槐詩想要向前壹步。
想要伸手出觸碰她的面孔。
可她卻在看著自己。
只是凝視,便如同在彼此之間劃開了壹道看不見的深淵壹樣。
明明近在咫尺,令槐詩觸不可及。
“沒有機會了,槐詩。”
艾晴疲憊的收回視線,揮手示意他離開:“不論是勇氣還是其他,我都沒有過那麽奢侈的東西。
妳找錯了地方,也找錯了人。”
從壹開始就錯了。
不論是他還是自己。
這些年,他們彼此偽裝著自己的模樣,同對方做遊戲。
可或許那壹年在新海的時候,自己的便不應該去幹擾他的生活,這樣的話,他依舊可以那麽快樂,自己或許也能夠輕松壹些。
至少,不必再失去什麽……
“妳該走了,槐詩。”
她閉上眼睛,按下了警報的按鈕:“在警衛趕過來之前,請體面壹些離開吧。”
可槐詩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
只是沈默著,伸出了手,將看不見的訊號和警報握緊了。
捏碎。
隔絕了內外,屏蔽了所有的幹擾和阻礙。
然後,在寂靜裏,那壹份自箭矢之上傳來的無聲哀鳴……才變得越發清晰。
帶來足以令心臟崩裂的痛楚。
早已經不堪重負。
“對不起,唯獨這個,我無法答應妳。”
槐詩凝視著她冷漠的眼瞳,就這樣,跨越了最後的距離,告訴她:“我想要過幸福的生活,更希望妳能夠同我在壹起。
因為只有這樣,我所追逐的才有意義。
所以,如果妳不同意,那麽我就不會放棄,如果妳想要棄我而去,我就會將妳關進地下室,束縛鎖鏈,圈禁囚籠,直到妳我再互相無法離開彼此為止。”
“可在這之前,我將決定壹切的權力交給妳,連同我所追逐的幸福壹起——”
在展開的五指間,所顯現的便是幾縷蔓延的鐵光,彼此交織,糾纏,增長,自源質的沃灌之中,所謂靈魂的存在,於此顯現。
緊接著,便是奔流之神性。
乃至,太壹之威權!
貨真價實的現境之重,宛若泡影壹般,化為了冠冕壹般的模樣。
落在了她的頭上。
輕柔又鄭重,卻不容許她拒絕。
再然後,所浮現在她眼中的是無數事象,天空、大地,乃至壹切的所有……整個現境和眼前的男人,都映入艾晴的眼中。
就這樣,將靈魂乃至未來,交托於她。
“現在,不論是現境,天國計劃,還是我,主導壹切的權力都在妳的手中了,艾晴。”
槐詩伸出手,為她捋開了額前的碎發,看著她的眼睛:“如果妳認為我是錯的,那麽,妳便可以終止這壹切。
整個世界,唯有妳會讓我懷疑自己——”
槐詩說:“這才是我無法擺脫的枷鎖,它就握在妳的手中。”
轟!
在那壹瞬間,自沈默裏,那壹雙眼瞳之中的青色虹光激蕩著。
眼看著,這壹份整個世界交托在槐詩手中的力量被如此輕率的對待,令她再無法克制怒火!
無形的力量憑空浮現,將他桎梏在內,鉗制脖頸。
“妳究竟在幹什麽,槐詩?”
艾晴扯著他的衣領,質問:“妳究竟把……這個世界,當成什麽了?!”
“大概是通向未來的踏板吧?”
槐詩擡起頭,看著她:“我已經有更勝過它的東西了。”
“夠了,槐詩!”
艾晴打斷了他的話,無法控制語調:“妳究竟想要讓我狼狽到什麽程度才肯罷休?”
“算我求妳。”
她已經不想再聽了:“別再說了。”
“我為曾經的隱瞞和欺騙向妳懺悔,艾晴,這是我的錯。可我從未曾後悔過遇見妳,也不會承認它是錯誤。”
自窒息和嗆咳之中,槐詩喘息著,告訴她:“我們之間的關系,並非建立在戴上面具之後,而是早在那之前……
從妳願意在老師的面前牽起我的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寂靜中,她的神情僵硬了壹瞬。
那壹雙點綴著青色虹光的眼瞳微微收縮。
就像是愕然。
“我想要和妳做朋友。”
槐詩輕聲說:“從看到妳的第壹眼開始,就是這樣。”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不再是昔日無知的孩童,她也再不是琴房裏那個疏離冷淡的孩子,可自始至終,那樣的眼神都未曾有過任何的變化。
靜謐又安寧。
凝視著眼前對於自己過於復雜和艱難的樂章,壹次又壹次的去嘗試,哪怕是再多的失敗和疲憊也不害怕。
直到流暢的旋律自弦上響起時,強自鎮定的臉上,便忍不住勾起了壹絲得意的弧度。
然後,開始下壹章……
那麽堅定又執著的神采。
就好像整個世界的痛苦也打不到她。
在槐詩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已經坐在她的身邊,凝望著她的模樣。
有生以來,他第壹次浮現,想要去追逐什麽的想法。
是因為她的身影……
“這並不是錯誤,艾晴,對我而言,這就是唯壹通向正確的答案。
如果我的未來沒有妳的話,我就不會容許。如果妳不願意同我壹起,那麽我所做的壹切便毫無意義。”
“所以呢?我就應該答應嗎?”
艾晴再無法忍受,沙啞質問:“難道在妳心裏,我就是那種只要張張嘴說兩句好聽的話,就什麽都肯做的傻子?”
“不,妳應該清楚這壹點才對。”
槐詩看著她:“只要妳說話,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妳提出要求,我就會遵從,只要妳呼喚,我就會趕來。
只要妳願意,我就會永遠陪在妳的身邊……”
“所以,請妳相信我壹次,就這壹次。”
槐詩向著她伸出手,等待著她的回應:“我會證明妳還有機會,我也還有。”
可他的手掌被拍開了。
艾晴後退了壹步。
執著的搖頭。
就好像想要逃走壹樣……但卻已經無路可逃。
只是,在看著他的時候,便再無法掩飾眼瞳之中的悲傷和疲憊。
無法容忍的,是自我的卑微;不可原諒的,是信任的背叛;絕對不能允許的,是自己的所有竟然同其他人相擁……
那應該是自己的東西。
只屬於自己才對!
別人哪怕是觸碰也不可以!
“妳已經不再屬於我了,槐詩……我應該流淚嗎?”
艾晴艱難的維持著平靜,試圖露出笑容,至少,努力的想要看上去再輕松那麽壹點,“我應該繼續冷漠嗎?還是說向妳怒斥,痛罵?
妳究竟想要我怎麽辦才好呢?”
槐詩再度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不論被她拍開多少次,都未曾罷休。即便是掌握了全世界的力量,也無從阻擋,也無法讓他放棄。
直到真正的觸碰到她。
才感覺到,那壹縷孤獨的冰涼……
“我想要讓妳繼續做自己,哪怕是再冷漠壹些也沒關系。”
槐詩說:“不論妳覺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我都依然是妳的壹部分。我從來都屬於妳,正如同我不會允許其他人觸碰妳壹絲壹毫……”
他深吸了壹口氣,鼓起勇氣,帶來了遲來太久的傾訴:
“我所愛的,就是全部的妳。”
自這寂靜裏,艾晴怔怔的看著她,自青色虹光的變化之中,難以分辨她的悲喜,冷漠亦或是動搖。
就好像想要說什麽壹樣,卻最終,未曾開口。
只是有那麽壹瞬間,她的眼神變得如此柔和,可又很快,壹切的柔和於動搖便隱沒到霧氣中去了。
透過她眼瞳的倒影,槐詩終於看到了自己。
如此清晰。
以及……她展開的五指。
擡起。
毫不保留,毫無猶豫的,揮出!
啪!
槐詩眼前壹黑,腦袋不由自主的偏轉,只感覺到腦殼裏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哪怕未曾調動太壹的威權,僅憑著此刻的心情,便已經揮灑出令槐詩快要原地打轉的力量。
他搖晃了壹下,又壹下,幾乎快要站不穩。
“確實是愛妳的全部來著……”他狼狽懇請:“可以不包括這個嗎?”
“不可以。”
艾晴冷漠,然後第二個耳光。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直到她再沒有力氣為止。
直到槐詩無可奈何的伸出手,擁抱她為止。
能夠感受到她僵硬的身體,如此消瘦和纖細,在發絲之間,氤氳著柑橘的味道,令人著迷。也唯獨在此刻,槐詩才清晰的感受到,屬於她的氣息。
就在自己的懷裏。
像是想要掙紮,卻無從擺脫這壹份早已經蓄謀已久的桎梏。於是,漸漸柔軟,無可奈何的放棄。
她閉上了眼睛。
放棄了痛斥和嘲諷,反正對於這個家夥來說,都毫無意義。
這麽多年過去了,明明已經有了那麽多不同。可唯獨厚顏無恥的樣子,卻還是跟過去壹樣。
分走了母親的關愛和目光,又堂而皇之的闖進自己的生活裏。
不論自己如何的排斥和抵觸,都糾纏在自己身邊。
自說自話,喋喋不休,微笑,或者啼哭。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牽著她的裙角,怯生生的跟在後面,害怕走丟,卻不論如何都不肯離去。
倘若不回應,便會壹直睜大眼睛,看著她。
直到她主動伸出手為止……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自己便犯下了足以賠上壹生的錯誤。
所以,是這樣嗎?
她自嘲壹笑。
從壹開始,自己就被吃的死死的啊……
“這是我第壹次試圖去原諒壹個人,槐詩。”她沙啞的問:“妳會讓我失望嗎?”
“這是最後壹次,我保證。”
槐詩擁抱著她,就好像害怕她轉身離去壹樣,那麽用力。
於是,她無可奈何的壹嘆。
指尖摸索。
第壹次,主動去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指尖的溫度,卻又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
太過於愚蠢了,艾晴。
相信這樣的家夥,簡直像是瘋狂到去主動走上懸崖壹樣。
所以,哪怕妳要跳向深淵也沒關系……
她閉上了眼睛。
至少還有我陪妳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