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安排

　　“要下雨了，大家都慢走。”
　　在互助會破敗的大門前面，中年人耐心的分發著雨傘，向與會的參與者們提醒道：“最近外面比較亂，大家平時沒空的話都不要來了……如果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暫住在這裏，床位也還有很多。”
　　“哪裏哪裏，神城醫生您照顧這麽多病人已經很辛苦了。”參會者們七嘴八舌的擺手：“還是不添麻煩了。”
　　“沒關系，不過是多壹張床而已。”
　　神城醫生溫厚的笑了起來，站在薄雨中目送著老人和孩子們離去。
　　許久，他正準備回轉時，聽見遠方的聲音，匆忙的腳步聲。
　　跌跌撞撞的在泥漿中前行。
　　那個中年女人嘶啞的哭喊著，蓬亂的頭發沾染在臉上，過早衰老的面孔上滿是惶恐：“神城醫生，神城醫生在麽？求求妳，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她掀開了身上塑料袋拼成的雨衣，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孩子端起來。
　　在女人的懷中，那個大概十二歲的小孩兒已經在高燒中失去了意識，燒得通紅的面孔扭曲又僵硬，遍布皰疹。
　　枯瘦的四肢已經畸形了，大片脫落的皮膚下面不斷的滲出血，還有的地方已經在壹路的摩擦中被撕裂，粘液從裏面滲出來。
　　“進行性骨化性肌炎……”神城醫生皺起眉頭：“有發燒的癥狀就應該去醫院的，怎麽來的這麽晚？”
　　“我、我沒有工作了，最近好不容易在伏見區找了壹個工……我就出去了壹會兒，我就去了壹會兒……”
　　那個狼狽的女人語無倫次的辯解，被神成醫生從地上拉起。
　　“別說了，先準備手術吧，時間緊迫——護士！護士在麽！”
　　很快，在門後沖出來的護士和助手捧起了孩子，匆忙的開始了準備臨時手術。
　　神城醫生的腳步停頓了壹瞬，回頭對那個呆滯的女人輕聲說：“希望不大，希望妳做好準備。”
　　那個女人楞在了原地，在雨水中，原本臉上的驚喜像是沙子壹樣被漸漸沖散了，存留下的模糊輪廓中已經看不出什麽樣的表情。
　　許久，無力的蹲在地上，發出尖銳的悲鳴。
　　“別怕，很快大家就都會得救了。”
　　神城背對著她，輕聲說：“很快大家就不會再痛苦了。”
　　寂靜中，只剩下了女人嘶啞的哭聲。
　　遠方，天臺之上，暴雨沖刷著黑色的雨衣。
　　柳東黎沈默的吃著幹糧，壹口又壹口，平靜的將最後壹粒殘渣吞吃殆盡。
　　無聲的俯瞰。
　　壹言不發。
　　……
　　……
　　“下雨了嗎？”
　　病房裏，生天目懶洋洋的依靠在床上，擡起眼睛看了壹眼窗外：“梅雨季節也到了啊，每年到這個時候都黏糊糊的不舒服，胳膊腿疼的不行，看來是真的老了。”
　　原本這時候應該說總會長正值壯年寶刀不老之類的話，可槐詩想了壹下，端詳著他臉上的皺紋，忍不住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
　　“嗯。”
　　人老了就要趕快退休讓位置。
　　妳都躺醫院了，不如把同盟會長的職務交給我，也好讓我體驗壹把會長輪流做今天到我家的爽快感。
　　等了半天，發現槐詩只憋出了壹個嗯字就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飽含期待，生天目就想要翻了白眼。
　　“老朽等了壹輩子終於當上了總會長，還打算做到死呢，懷紙君妳就不要做這個美夢了好麽？”
　　“這可難說，萬事總有意外。”
　　槐詩想了壹下，語重心長的勸告：“總會長妳也上了年紀了，總要早早安排後事啊，同盟的重擔交給我這樣年輕有為的人才是。”
　　“年輕人就要多幹活兒，少做夢。”
　　生天目懶得理他，摸了摸口袋，發現身上是病號服，便指了指床頭櫃，示意槐詩打開。
　　打開之後，發現裏面有壹把沈甸甸的手槍。
　　槐詩楞了壹下，看了看手槍，又看了看生天目。
　　這是什麽深意？難道說老頭讓自己幫他了斷？
　　被那古怪的眼神看的渾身發毛，生天目都怒了，這王八蛋怎麽每天都做著幹掉大佬自己上位的夢呢！
　　“妳再這樣我就得叫天田進來送妳上路了！”
　　三番兩次被捋虎須，生天目的神情惱怒起來：“手槍旁邊的那個東西，幫我拿出來。”
　　是壹把鑰匙，上面還寫著門牌。
　　生天目抓在手裏，想了半天，許久，搖頭嘆息了壹聲，丟給了槐詩。
　　“這什麽？”
　　“早些年準備的壹點東西，結果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根本就沒派上用場。”生天目搖頭感慨：“既然說到安排後事，保險起見，這個東西就給妳吧，也算得上以防萬壹。”
　　原本槐詩語氣還有些調侃，和生天目如此做派卻令他有些愕然起來。
　　“情況已經這麽嚴重了？”
　　“這兩天妳在忙著妳們懷紙組的地盤，根本就沒註意其他吧？”生天目想了壹下，忽然說：“山田組，上午的時候，全滅了。”
　　槐詩皺眉。
　　回憶起自己曾經打過交道的那個老頭兒。
　　精明強幹，而且為人謹慎，在同盟裏也是壹等壹的滑頭，當初在處理虎王組遺產的時候可是狠坑了自己壹筆。
　　如今竟然全軍覆沒，說死就死……
　　在槐詩整理自己地盤的這兩天，同盟和其他黑幫之間的戰爭已經如火如荼的開始了。雖然並沒有爆發全面戰爭，但局部沖突不斷，仇殺、暗殺、襲擊和報復屢見不鮮。
　　如今街道上已經很少看到閑逛的人影，都害怕被牽涉到鐵王黨的報復中去。
　　“善後呢？”槐詩問。
　　“赤崎已經去做了，不必擔心。”
　　生天目說：“妳既然有心在丹波內圈搞壹個避難所，那就好好做。如果有遭難者，我也會讓他送過去的。這壹次的動亂……未嘗不能是妳的機會。”
　　正是在總無事令的高壓之下，槐詩才得以火箭躥升，但根基依舊不穩。倘若槐詩真的能夠趁著這個機會完成人心的聚攏，未來下壹任總會長未必是壹句空話。
　　槐詩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鑰匙，在聽了生天目的安排，才發現，這老頭兒真的是將自己當成繼任者來培養的。
　　忍不住有些感動。
　　他說，“我待不久的，等這件事情結束了，未必會長留。”
　　“總是壹條退路，不是麽？”
　　對於槐詩所隱瞞的事情，生天目懶得理會了，揮了揮手：“先把自己的工作幹好吧，別想太多，搞砸了，說不定老朽我第壹個對妳下格殺令。”
　　槐詩道別起身，正準備離去，可離開之前，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了壹句：“柳……咳咳，梨花走之前有說什麽嗎？比方說留給我的話？”
　　“我哪兒知道。”
　　生天目神情古怪的瞥了他壹眼：“雖說年輕人纏纏綿綿的事情我可從來不管，妳小子最好也不要太放肆。”
　　真正的梨花還好好的在邊境呆著呢。
　　妳們壹個兩個的，就別迫害他乖女兒的風評了……否則將來還怎麽嫁人？
　　別的不說，那種嫌棄的感覺倒是通過眼神完整的傳達到了。
　　槐詩笑了壹聲，道別離去。
　　在重歸寂靜的病房中，生天目嘆息了壹聲。
　　在思索片刻之後，老人忽然擡起眼睛：“天田先生，幫我拿壹下電話。”
　　……
　　……
　　離開柏原醫院之後，上野開著車，在暴雨中緩慢前行。
　　哪怕打開雨刷，雨水沖刷之下依舊難以看清，刻意選取了偏僻的路徑之後，空曠的街道上什麽就連行車都沒有幾輛。
　　寂靜的像是穿行在被洪水淹沒的世界裏壹樣。
　　可在短暫的休息中，槐詩卻忽然擡起了眼睛。
　　在外界的暴風雨之中，盤旋在天空中的鋼鐵之鴉窺見了那壹道宛如鬼魅壹般破空而之的詭異身影。
　　而只是窺見的瞬間，就看到黑影裏忽然延伸出壹縷宛如女子頭發的東西飛出，隔著數百米穿透了烏鴉的眼睛，撕裂形骸。
　　下壹瞬，那只烏鴉就通過源質的回返，在迷夢之籠裏重生了，惱怒的嘎嘎叫著，無能狂怒。
　　“上野，剎車——”
　　就在說話的瞬間，槐詩卻已經看到那個詭異的黑影從天而降。
　　暴風雨的閃爍路燈之下，他猛然降落在公路上，無數發絲壹般的扭曲的東西從他的身上延伸而出，胡亂的扭動著。
　　緊接著，在那些蠕動的長發之下，有千百雙眼睛忽然睜開，直勾勾的看向壹公裏之外疾馳而來的槐詩。
　　邪光迸發！
　　襲擊！
　　死亡預感的刺激之下，槐詩伸手，猛然擰轉方向盤。
　　沈重的轎車在雨水中打滑，胡亂的轉向，搖搖晃晃的壹頭撞在墻上，半截都沖破了閘門，沖進早已經停業的店鋪中。
　　潰散的聲音不絕於耳。
　　好像被千百道鋒銳的刀鋒劈斬，被邪光擦到的後半截車廂瞬間分崩離析。
　　壹腳將上野從即將爆炸的車裏踹出來，槐詩扯開車門，踩著地上燃燒的汽油走向暴雨後那個越發接近的身影。
　　無數毛發壹般的觸須拱衛之下，那些不斷開闔的惡毒眼瞳死死的盯著槐詩。
　　沙啞的聲音好像從雨水的震動中傳來。
　　“懷紙素人？”
　　槐詩剛剛點頭，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回話，便感覺到死亡預感驟然迸發，腳下壹陣震動之後，猛然有壹道鋒銳的漆黑發絲突破了地面的束縛，向著他糾纏而來。
　　當他側身躲閃的時候，便看到蠕動的發絲猛然收縮，在發絲之間，壹只冰冷的眼瞳緩緩睜開，滿盈惡念的目光照向了他的面孔。
　　瀛洲譜系——四階·百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