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三章 ‘救世主’

　　當槐詩他們從空中庭院回來時，隊伍裏再度多出了壹個人。
　　在安娜推著的輪椅上，那個好奇的老人不斷的環顧著四周，渾然不知自己去往何方，只是偶爾嘟噥的時候，會重復羅素告訴他的話語。
　　回家。
　　槐詩為他提著壹包路上用的行李，而更多的物品，羅馬會直接送往象牙之塔。
　　重新站在機場跑道上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感慨萬千。短暫的旅途如此眾多的經歷，讓他竟然也有些為之疲憊。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羅素沒有回答。
　　只是低頭看著手機上彈出的消息。
　　許久，緩緩擡起頭，神情古怪：“很遺憾，妳的旅途要暫時結束了，槐詩。”
　　“結束了？”
　　槐詩再三確定之後，無法理解：“這究竟什麽意思？”
　　他本來都做好了大不了被這家夥帶到坑裏再做個壹次工具人的準備了，可還沒個結果呢，怎麽就忽然之間沒頭沒尾的完事兒了？
　　前面都看了，就不讓看大結局，妳這搞的是不是有點過分？
　　哪怕是個公路片這麽搞觀眾也是要退票的啊！
　　“沒辦法，總有意外。”
　　羅素無奈：“本來還說最後帶妳去埃及，看能不能走運氣，讓法老給妳來個預言，但現在看來，妳沒那樣的運氣啦。”
　　他說，“接下來的事情我帶著馬庫斯去就行了，妳另有工作。”
　　“等等，妳不打算去東夏？”
　　槐詩還說路過新海的話，順帶再去特事處裏給好兄弟老傅添個堵呢，怎麽這喜聞樂見的劇情都沒有了？
　　“東夏？東夏反而是最不需要擔心的。”
　　羅素笑起來，指了指槐詩自己：“他們的答案不就妳在這裏麽？玄鳥的提攜姑且不提，褚海的兒子，那位預定的下壹屆社保局領袖，還有青帝女士不也對妳多加栽培麽？
　　原家，林家，還搶先在妳身上下了註。更何況，丹波校區已經和東夏完成了深度合作，大家早已經有了共同利益。
　　只要妳還存在，東夏的態度就不會改變。”
　　槐詩傻了半天，照著這個邏輯這麽壹想，才恍然發現……自己似乎、好像、也許就真的變成東夏和天國譜系的紐帶橋梁了？
　　“這難道也是玄鳥的預見？”他悚然而驚。
　　“事後馬後炮來看的話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東夏那位玄鳥最喜歡的不就是提攜新人麽，惠而不費，好處無窮。
　　況且觀命之眼也不是瞎說的，哪怕只能著眼大局，也能夠看出妳的潛力才對……抓準機會來壹波天使投資，簡直穩賺不賠。”
　　羅素說到這個，頓時眉飛色舞：“妳也註意點，以後遇到什麽有潛力的升華者，就塞點東西過去，如果手頭沒東西，就送壹張咱們大學的通知書，比給錢還好使！上個幾年大學，能記妳壹輩子的好處！”
　　“哇，這也太功利了吧？”槐詩被成年人世界的黑暗所震驚。
　　“屁，這叫做‘雪中送炭’好麽！”
　　羅素白了他壹眼：“不過照我看，妳這壹套玩得都還挺溜，用不著我來提醒。我只是告訴妳作為校長辦公室秘書，錄取書這種東西可以隨便簽而已，至於怎麽運用就看妳自己了。閑著沒事兒燒著玩兒，還是去送小朋友都無所謂……”
　　槐詩懷疑：“妳就不怕我亂搞？”
　　“妳會麽？”
　　羅素反問，令槐詩無言以對。
　　“看到沒，槐詩？”
　　羅素得意的笑著：“妳的責任心比妳自己所想象的都要強烈，強烈的多。或許是妳父母給妳做了壞榜樣，讓妳有些矯枉過正。可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有的時候適當的冷淡和無情壹些，也是成年人的生存哲學之壹。”
　　他說：“在愛其他人之前，妳應該更愛自己才對。”
　　“這是什麽？”
　　槐詩不快的發問：“臨別贈言？”
　　“哈，當不值壹提的耳旁風也無所謂。”
　　羅素搖頭，坐在了跑道旁邊的臺階上，並不在乎自己的訂制的西裝褲子，把袖子挽起來之後抽雪茄，懶洋洋的曬著太陽。
　　好像是冬天結束之後頂開積雪，從樹洞裏爬出來的熊。
　　瘦骨嶙峋的嘆羨著眼前的春光。
　　“其實我壹直在考慮。”他說，“究竟應該教妳什麽。”
　　“嗯？妳不是教了很多麽？談判和決策？”
　　“那都不是重點，充其量，不過是用來消磨時光的小把戲而已，不算真正重要的東西。”
　　羅素搖頭：“我作為妳的老師，作為壹個前任的預備記錄官，槐詩，我是應該教妳壹點什麽的。
　　教妳壹點真正有用的，有價值的東西，可我竟然不知道究竟怎麽做才好。”
　　羅素攤手，自嘲的搖頭：“我壹輩子所學的，壹輩子所準備的，就連派上用場的機會都沒有，自己都從沒有驗證過的東西，難道還能教給別人嗎？
　　我有滿腹的機心和謀劃，野心和妄想，但妳不會感興趣。我可以教妳如何做壹個好的校長，如何把控預算和成本，如何擴大經營和籠絡人心……但妳恐怕不會滿足。
　　思來想去，就只能帶妳出來轉壹轉，見壹見世面，向老朋友逐壹介紹，希望妳將來的路走的順壹些。
　　本來以為我會很堅定，毫不猶豫。可走著走著，對比其他人的成就，就開始自慚形穢，患得患失，生怕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難題，讓我這個做老師的在學生面前沒有面子。”
　　槐詩搖頭：“所有人都不都很尊重妳麽？就連羅馬的皇帝都對妳禮遇有加。”
　　“不，那不是尊重，那是禮貌，槐詩。”
　　羅素抽著煙，平靜的回答：“尊重是給崇高者的，所以他們留給了曾經的理想國，而禮貌則不然——他們這麽禮貌，是因為他們不在乎。
　　可不在乎是理所應當的，這很理智，因為這就是天國譜系的現狀。
　　拋除掉過往的榮譽之後，壹個衰微的組織，分裂的譜系，比下有余，比上又毫不起眼的二流貨色……時隔多年之後，痛苦和成就逐漸雕零，只能如此狼狽的收拾殘局。”
　　“以血洗血！！！”
　　嘶啞的咆哮聲驟然響起，在輪椅上，原本那個端著咖啡杯的老人忽然瞪大眼睛，手中的咖啡杯被捏碎了，滾燙的液體順著手指流到了他的毯子上，暈染出壹片宛如火焰升騰的痕跡。
　　突如其來的狂怒中，那個呆滯的老人奮力的向著空氣嘶吼咆哮：“背叛者終將血盡而亡！”
　　“……”槐詩呆滯。
　　而羅素，卻輕聲笑起來。
　　他走上前去，將馬庫斯的手指掰開，取出杯子的碎片，將汙漬擦去之後，為他將毯子換了壹張，重新蓋好。
　　“看啊，喪氣的話說太多了，就連癡呆老頭兒都聽不下去了。”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別著急，馬庫斯，我們還活著呢，來日方長——羅馬不是壹天建成的。”
　　漸漸的，輪椅上，那掙紮的老人終於平息，再度恢復了泥塑木雕的形態。
　　“剛剛我們說到哪兒了？”羅素問。
　　槐詩想了壹下，“收拾殘局？”
　　“對，收拾殘局。”
　　羅素掏出手帕，擦拭著手指，平靜告訴他：“這就是我們目前要做的，也是接下來的當務之急。
　　所以，我才必須提醒妳其中的危險性。”
　　他說：“如今的妳已經是天國的壹面招牌了，在和我見過那麽多人之後，也只會更加顯眼。很多人都不希望我們繼續存在，可我遇到麻煩跑的快，他們拿我沒辦法，所以，接下來可能會針對妳。
　　妳所代表的不只是妳自己，也還有著天國譜系的未來。”
　　不論是槐詩的存在，還是命運之書的存在，對於天國譜系而言，都不可或缺！
　　甚至，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加的重要……
　　“這還不都是妳害的麽？”
　　槐詩斜眼看過去，“哪裏有把人推上風口浪尖之後又勸人註意安全的道理啊？”
　　“後悔了？”
　　“沒有，我也沒打算跳過船。”
　　槐詩想了壹下，無奈苦笑：“只是，壓力有點大。以後豈不是吃飯睡覺都要註意形態，防備別人偷拍？”
　　“不，恰恰相反。”
　　羅素搖頭，告訴他：“妳需要活的更真實，槐詩。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把所謂的偶像包袱拋到腦後——倘若生氣就要雷霆震怒，如果憐憫就大發慈悲。
　　別人說的話要當耳邊風，甚至用不著表面上虛心采納。如果妳決定壹件事情有必要，那就去做，所有的阻擋都不要理會。”
　　“……”
　　沈默漫長，槐詩難以理解：“這麽倒行逆施遲早完蛋吧？”
　　“聽好了，槐詩，所謂的領袖，有兩種。”
　　羅素擡起兩根手指：“壹種是引領迷茫者團結和前進，另壹種則是所有人的代表和化身。
　　前者需要權威和謀略，城府和野心，甚至必要的詭計和欺騙，而後者很簡單，也更難，只需要所有人毫無保留和毫不懷疑的信任就夠了——妳，是天生的後壹種。
　　妳要站在最高處，像是太陽，讓所有向往妳的人向妳匯聚而來。
　　或許妳會對自己的未來有所懷疑，但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妳——不是‘命運‘選擇了妳，是妳選擇了‘命運’。”
　　羅素按著他的肩膀，壹字壹頓的告訴他：“槐詩，這是我作為老師能夠為妳所做的唯壹事情了。
　　如果理想國非要有壹個救世主，那為什麽壹定要是妳不可呢？”
　　他說，“只需要做妳自己就好，因為妳的‘命運’屬於妳自己。”
　　槐詩楞在原地。
　　第壹次從羅素這個老家夥口中聽到這麽鄭重的話語，他竟然有點如夢似幻，可不知為何，卻感覺輕松了許多。
　　仿佛忽然從未來的龐大陰影中解脫。
　　如釋重負。
　　“聽到妳這麽說，忽然想要撂挑子不幹了。”槐詩輕嘆，“回家去做壹條鹹魚多好？”
　　“那也沒關系啊，現在這年頭，英雄可都是競爭上崗。”羅素無所謂的瞥著他：“缺妳壹個人，難道就不拯救世界了麽？”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妳？”
　　槐詩低頭笑起來，伸手：“說了這麽多，安排在哪裏？雞血都打完了，007的任務指標呢？”
　　“我就喜歡妳這樣的學生，總能領會老師的意思。”
　　羅素微笑：“這次的工作很簡單，槐詩。”
　　這麽說的時候，他的笑容就令人感覺渾身發冷。
　　隱藏著猙獰。
　　“——結束了自己的旅途之後，妳要去結束另壹個人的旅途了。”
　　有壹個人的人生寫滿了痛苦。
　　他需要壹點小小的幫助。
　　在厭倦了自己貧乏的人生之後，需要有壹個好心人去幫他擺脫這壹切。
　　永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