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 真相

　　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幾乎是環繞在每壹個人心頭的疑問。
　　他們是絕不相信，壹個被葉修撰痛打的韃靼汗，在囂張跋扈之後，竟會如此恭順。
　　這是何其匪夷所思之事。
　　朱厚照看著巴圖蒙克，再看看葉春秋，顯然壹頭霧水。
　　巴圖蒙克卻是不理會諸人的目光，又是行了個禮，才道：“陛下賜宴，小汗感激不盡，願……咳……”他輕咳壹聲：“敬水酒壹杯，願大明皇帝陛下萬壽。”
　　他蹣跚著回到坐上，卻是朝著葉春秋露出壹個溫和的笑容；“葉修撰，小汗身體有所不便，能否為小汗斟壹杯酒，感激不盡。”
　　諸人都像是見了鬼似的看著葉春秋。
　　有人心裏不由地想，大汗這是要做什麽？難道是想要借故報復？先讓向大明天子妥協，而後再不顧壹切地對葉春秋……
　　不容大家多想，葉春秋卻已頜首，帶著淡淡笑意上前，有小宦官遞上來壹壺酒，葉春秋揮揮手道：“妳退下吧。”
　　這小宦官如蒙大赦，方才壹個宦官就因為疏失還挨了巴圖蒙克的打呢。
　　葉春秋湊到了巴圖蒙克的案前，巴圖蒙克壹臉恭順的樣子，等到葉春秋彎腰倒酒，他突然對葉春秋低語壹句：“妳如何知道火篩會襲宣府？”
　　火篩會襲宣府。
　　葉春秋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這壹切的答案實在過於冗長，得從大漠的災荒開始。
　　去歲的大漠遭遇了大災，這個冬天，幾乎有三成的畜生死亡，剛剛統壹了蒙古諸部號稱大元中興之主的巴圖蒙克遭遇了他最大的危機。
　　諸部雖然臣服不久，可是並不代表內部沒有危機，蒙古人推崇的是強者為尊，巴圖蒙克所展現的就是這個強人角色。
　　只是這壹次大災荒之後，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今年的大漠接下來得要面對壹場浩大的饑荒。這對於剛剛統壹漠南、漠北的巴圖蒙克來說，不啻是壹場巨大的打擊，壹旦饑荒開始，諸部必定蠢蠢欲動，而在此時，巴圖蒙克似乎只有兩個選擇。
　　第壹個選擇，是向大明議和，討來壹些賞賜，或者爭取與大明互市，減緩這場巨大的饑荒。
　　而顯然，對於蒙古人來說，依靠求和和委曲求全來討要糧食並非是良策。
　　巴圖蒙克此來大明，看似是選擇了第壹種，實則卻不是。
　　葉春秋在光腦中搜尋到的是，在這正德六年開春，巴圖蒙克率使臣來朝，無禮過甚，最後含恨而去，不久，韃靼部火篩，也就是巴圖蒙克的兒子率蒙古七萬戶襲宣府，宣府猝不及防，七城失陷，被掠去人口、畜生、糧食無數，巴圖蒙克乃還。
　　也就是說，在歷史之中，巴圖蒙克選擇了第二種方法，也就是蒙古人最耳熟能詳的搶掠，只有搶掠才能度過危機，他們的老祖宗就是這麽幹的，而且幹得還算不錯，可是如何搶呢？這顯然又是壹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大明邊鎮防備森嚴，尤其是在蒙古遭遇災荒的時候，各鎮的關隘幾乎是陷入了全天候的戰備狀態，也就是說，被搶怕了的邊塞幾乎發現了壹個定律，那就是蒙古人只要遭災，就肯定要幹壹票。
　　這個時候，巴圖蒙克陷入了壹個可怕的危機之中，能搶到倒也罷了，可若是沒搶到，還損兵折將，之後再發生饑荒，那麽剛剛統壹的各部肯定人心浮動，壹旦如此，剛剛統壹的大好局面也就徹底土崩瓦解了。
　　巴圖蒙克不愧是中興之主，於是他壹拍腦殼，計在心頭，於是，壹場完備的搶劫計劃開始，壹方面，他做出了議和的姿態，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甚至親自入關前來議和，這就使大明君臣的戒備降到了最低，另壹方面，他命令自己的兒子厲兵秣馬，做好襲擊宣府的計劃，只要自己壹談崩，便立即密使人告知磨刀霍霍的火篩，在自己剛剛自宣府出關之後，立即與火篩會和，在宣府狠狠地幹壹票大的。
　　這確實是個十分詳盡的計劃，當大家都認為巴圖蒙克來朝，是因為迫於無奈想要議和，而放松戒備的時候，誰會想到，蒙古鐵騎已經做好了周全的準備，發動壹次襲擊呢。
　　巴圖蒙克顯然對大明君臣的心態拿捏得非常準確，他知道大明君臣的自大心態，總是自我感覺良好，因而壹旦自己表現出了壹點誠意，便自覺得大明的威德震懾住了蒙古人，隨即真心開始圍繞著這壹次接待巴圖蒙克轉了。
　　所以某種程度來，巴圖蒙克這壹趟來，就是來撕逼的，他根本就不想議和，他要的就是胡攪蠻纏，將大明君臣狠狠地羞辱壹通，然後揚長而去。
　　顯然，所有人都被他弄得措手不及，上至內閣首輔，下至熟諳交際的禮官，他們所面對的巴圖蒙克，就如同後世的大學教授遇到了流氓。
　　教授說出壹口倍兒棒的倫敦腔。
　　流氓會耍賴。
　　教授懂經濟原理。
　　流氓會耍賴。
　　教授善於與人交際。
　　流氓會耍賴。
　　可問題在於，巴圖蒙克就是來耍賴的，他要的就是來這兒走壹遭，撕逼壹番，然後單方面宣布議和失敗，接下來火速帶人出宣府，集結早已準備好了的鐵騎，發起突然襲擊。
　　這時候，滿殿的‘教授’們懵逼了，即便是再有政治智慧的人，遇到這麽個流氓，難道妳還能宰了他不成？
　　既然妳不能宰了他，那麽諸公們的壹切道理，所有手段統統失效。
　　而現在，壹切都安靜了。
　　葉春秋在擡起腳之前，只輕輕地在巴圖蒙克面前說了壹句話：“火篩襲不了宣府。”
　　這壹句話說出，壹腿便狠狠的踹出，帶著排山倒海之勢，直接用上了比巴圖蒙克更加流氓的手段。
　　然後……世界清靜，就在所有人還在震驚，還在想，這個韃靼汗肯定又是在耍花樣報復葉春秋的時候，葉春秋卻是很舒心地給巴圖蒙克斟上美酒，酒水自壺中劃下壹道弧線，殿中鴉雀無聲，只有水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