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明君

　　朱厚照的心情，葉春秋是很理解的，這些日子將所有的公文都看過，葉春秋方才知道這個王朝的弊病所在。
　　從某種程度來說，現在的大明像是百病纏身，究根問底，反而不是因為體制上有什麽疏漏，而是因為這個體制過於完善。
　　怎麽說呢，這是壹個封建社會裏最巔峰的體系，從監督到職責的分擔，再到各方面的細節，內閣主掌六部，司禮監負責披紅，都察院負責監督，六部之中又有給事中進行審核，這壹切之上，又與天子與之制衡，在這個體系之外，還有東廠西廠錦衣衛對百官進行威懾，所有的壹切都是密不可分，錯綜復雜，就好像蔓藤壹樣，每壹個人都相互交纏在了壹起；猶如在地方上，有布政使司、按察提刑使司、都司三權分立，再之後又有都察院的巡按作為監督，而除此之外，地方體系又是官府與士紳共治，看上去，這確實完美極了，可真正的問題在於，這個體系之內，無論任何人但凡想做壹點事，那麽其他的力量就會將他拉扯住，使他動彈不得。
　　問題就在這裏啊……
　　朱厚照想做明君嗎？顯然是想的，可是他若是想要改革，就拿衛所制度來說，想要改，太難，他即便是天子，萬王之王，可是壹旦要革除衛所制，接著內閣就會反彈，接著地方上的世襲官員就會死命的扯他的後退，接著都察院會產生非議，接著兵部給事中甚至直接封駁妳的聖旨，甚至勛貴們會出面說項，這其實就是這個完美體制最大的問題，他們因循守舊，不願意改變，任何人想要改變，就會觸及到錯綜復雜的利益，接著每壹個可以制衡妳的力量都會成為妳的障礙。
　　朱厚照如此，劉健也是如此，首輔大學士，幾乎等同於宰相了，可若是想革新，照樣會有人扯住妳的腿，使妳根本無從下手，就算妳想要強行推動，得到了天子、太後，乃至於其他閣臣的支持，牽制妳的力量照樣會在。
　　歷史上北宋時期的王安石改革尤為激烈，直接就演變成了黨爭，每壹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波及，結果改革還沒開始改，卻是新舊兩黨輪番上陣，政事更叠，最後反而還不如不改的好。
　　而至於所謂的張居正改革，看上去似是成功，而實際上，張居正雖然改革，卻依舊沒有觸及到改革的本質，不過只是在不觸及人家根本利益方面進行了修修補補罷了。
　　葉春秋深深地看了朱厚照壹眼，卻還是選擇緘口不語，這種事，還是慎言為好。
　　朱厚照卻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不由道：“葉愛卿可是有話說？”
　　葉春秋左右看了壹眼。
　　朱厚照會意，便正色道：“其他人都退出去。”
　　於是宦官和宮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閣。
　　葉春秋方才道：“陛下，歷朝歷代，多少天子剛剛登基時，往往意氣風發，何以最後卻是意誌消沈呢？”
　　朱厚照皺著眉頭道：“先帝就很好。”
　　葉春秋笑了笑：“先帝雖是屢有善政，勤於國政，天下也因此而大治，可是為何陛下卻是惺惺念念想要改變呢？”
　　朱厚照不禁楞了壹下。
　　葉春秋道：“這是因為先帝像個勤儉持家的壹家之主，雖然使家中的積蓄增加了，可是他無力去開源，所以只好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節流上，所以他雖沒有革除什麽大的弊政，可是天下還算安定，只是壹些根本的問題卻依然無法解決，否則，何以陛下每日都想著討虜平倭？正是因為北虜南倭依然還在為害，才會如此啊。這也是為何陛下要練兵的原因，也是因為陛下深知衛所官兵不堪壹戰，難道陛下所看到的問題，先帝看不到嗎？先帝當然看得到，只是他知道，想要改變，困難重重，所以他寧願只做修補，而不去革除這些弊政，因為先帝清楚，壹旦要革除，反而可能有害國家。這就如壹個人，明明身上潰爛了，可是用刀割去腐肉，卻有可能流血而死，於是他只好選擇強身健體，留著這塊腐肉，希望強健自己的身體，來使這塊腐肉不至於糜爛壹樣。”
　　朱厚照聽得出神，下意識地道：“妳的意思是，讓朕學父皇那樣？”
　　葉春秋淡淡壹笑，道：“陛下，臣只是翰林，只負責給陛下說明情況，至於決斷，卻是陛下和內閣諸公的事。”
　　這句話挺欠的，只是說了開頭，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正說著，外頭卻有人道：“奴婢張永見過陛下。”
　　葉春秋立即恪守自己待詔的職責，恭謹地站在壹旁，朱厚照便抖擻起精神道：“進來吧。”
　　張永進來，納頭便拜：“奴婢……”
　　朱厚照打斷他的話，道：“大同遇襲的事，妳聽說了嗎？妳是禦馬監的掌印太監，這上四衛和勇士營是否可堪壹戰？”
　　上四衛屬於親軍系統，不過卻是歸禦馬監節制，至於勇士營，則是禦馬監自行編練的軍馬。
　　張永猶豫了壹下，顯出了幾分為難，才道：“勇士營絕冠三軍，倒是可堪壹用，奈何人少，錢糧也是不足……”
　　朱厚照便怒氣沖沖地道：“錢糧不足？那就尋劉伴伴要，這各地鎮守太監的鹽稅、礦稅不是很快就要押解入京了嗎？到時妳將勇士營好生地擴充壹下……”
　　張永不由臉色壹喜，這可是好事啊，這禦馬監當然巴不得自己的權責越大，手中掌的兵越多越好。
　　只是……去向劉瑾問錢糧……
　　想到這個，張永的臉色有些尷尬，道：“陛下，劉瑾只怕未必肯給，他小氣著呢，到時候肯定又說內帑不足支用，從而敷衍了事。”
　　朱厚照卻是怒了：“那叫劉瑾來。”
　　天子發怒了，於是那在司禮監裏幫著朱批的劉瑾聽到小太監來傳召，連滾帶爬地來了：“陛下有何吩咐。”
　　葉春秋站在壹旁，看著在朱厚照面屈膝奴顏的劉瑾，不由感嘆，能見到劉瑾這壹面，還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