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千秋偉業

　　太康公主聽罷，便郁郁不樂起來。
　　朱厚照沒想這麽多。
　　他只懷疑方繼藩別有所圖，卻還不至於操心自家妹子會有什麽別樣的想法。
　　他樂呵呵的道：“吃雞了，吃雞了，快來嘗嘗，很好吃的。”
　　張皇後雖想斥責朱厚照，卻又不免溺愛的看了方繼藩壹眼：“好，本宮來嘗嘗。”
　　這雞已被宦官們小心翼翼的切割好，送至張皇後和太康公主面前，張皇後嘗了壹口，果然鮮嫩，不由道：“味道真是不錯，是那溫先生所烹飪的嗎？”
　　“是。”朱厚照美滋滋的道：“此人挺有意思，明明是進士出身，還做了官，立了功勞，卻無心仕途，壹心想著吃，母後，妳說這人奇怪不奇怪。”
　　張皇後看著朱厚照：“咦，這竟像極了妳。”
　　“……”
　　…………
　　下西洋的船隊，即將出發。
　　大量的海船，已經新建。
　　會同此前的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以及繳獲的幾艘大食船，弘治朝第二次下西洋，有艦船二十余艘，人員三千人。
　　徐經拜別恩師。
　　下西洋，壹次次和恩師告別，仿佛已成了他的宿命。
　　而這壹次，他將繼續深入，兩千裝備精良的武士，加上壹千船夫、水手、腳力，這三千人的榮辱，俱都維系在徐經壹人身上。
　　徐經這壹次沒有流淚，他只鄭重其事的朝方繼藩行了壹個大禮，起身：“恩師保重。”
　　方繼藩朝他頷首點頭：“要活著。”
　　這三個字，雖只是只言片語，可徐經感受到了來自於恩師的無限關懷，他幾乎要忍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盈眶，他忙是道：“學生……壹定會回來，侍奉恩師。”
　　說罷，旋身，朝著那日出的方向，跨出而去。
　　方繼藩心情有些低落，這是自己最看重的門生，這麽壹走，自己的心……竟是空落落的，像是少了壹點什麽，想來，可能餓了。
　　唏噓壹番，方繼藩回眸，看見幾個同來送別徐經的門生，王守仁眼裏噙淚，歐陽誌木納的遠眺，劉文善和江臣二人，面帶憂色，戚景通唏噓不已。
　　方繼藩便朝劉文善道：“最沒出息的，就是妳和江臣，好好學學妳們的徐師弟吧。”
　　劉文善和江臣壹臉惶恐：“學生正在教授西山弟子八股，學生萬死，壹直沒有成就……”
　　“噢。”方繼藩才想起來：“我竟忘了，原來妳們也在教授人讀書啊，現在西山諸生，功課如何了啊？”
　　江臣道：“稟恩師，學生二人奉恩師之命，每日讓諸生作八股，壹日壹篇，至今已有壹年多功夫了，他們所作的八股，有五百篇之巨，諸生還算勤奮，有些長進。”
　　方繼藩便道：“來年春闈，若是他們考不中，就唯妳們二人是問。”
　　“是，是。”
　　劉文善和江臣嚇的臉色鐵青。
　　恩師對待弟子們，歷來是嚴厲的，有時脾氣不好，打罵也是家常便飯的事，他們對恩師又敬又畏。
　　尤其是江臣，壹直都落後，早已羞的面帶慚愧之色，心裏想，這壹次，定不會教恩師失望，否則，真的沒有面目，做恩師的弟子了。
　　方繼藩便戚景通道：“還有妳……”
　　今日心情格外煩躁，想到親愛的徒弟徐經走了，很難受，難免想要找幾個門生發泄，可壹看戚景通，腦子裏便浮現出了戚繼光，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民族大英雄，也罷，方繼藩搖搖頭：“妳好好跟妳的徐師兄學壹學。”
　　方才方繼藩對江臣二人的喝罵，不啻是殺雞嚇猴，戚景通很幸運，他是猴子，而不是雞，他忙道：“是，是，謹遵恩師教誨。”
　　…………
　　次日拂曉。
　　壹艘艘的艦船開始駛離天津港。
　　壹座座的艦船，滿載著補給和貨物，徐經依舊還站在人間渣滓王不仕號的甲板上，他頭戴梁冠，穿欽賜飛魚服，身披猩紅披風，腰配欽賜繡春刀，長身佇立，眺望著天際。
　　在海外，前途難料，為了震懾整個船隊，徐經所配之物，俱為宮中欽賜，船隊中任何人，都可以先斬後奏，所代表的，乃是如皇帝親臨的絕對權威！
　　他按刀而立，站在他身後，是已成為了衛指揮使的楊雄。
　　楊雄嘆了口氣：“此次出海，將更加深入，卻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
　　徐經沈默不言。
　　“即便活著，幾年才能回來呢？”楊雄心情低落，滿是感慨：“壹年、兩年，還是三年？徐大使，您……能給個話嗎？”
　　楊雄顯得很不安，顧慮重重，他不想出海了，他固然知道，這是巨大無比的榮耀，只要回來，他們的經歷，足夠楊雄吹噓壹輩子。
　　可是……
　　他可憐巴巴的看著徐經。
　　“不知道。”徐經回答他。
　　楊雄便唉聲嘆息。
　　“可是壹定要有人回來，我徐經若死了，妳就回來，妳我死了，艦隊的千戶就得有人回來，千戶們死絕了，還要百戶，百戶沒了，還有總旗官，有舵手，有水手，三千人，壹定要有人回來，這數十艘船，俱為民脂民膏，承載的，乃是大明向西的希望，我們之中，有人活著，希望才不會斷絕。”
　　“徐大使，真是鐵石心腸啊。”
　　徐經手按著船舷，摩挲著這艘經歷了無數風浪的大船，沈默了很久之後，道：“我心若是非鐵，我們身後，陸地上那些軍民百姓，他們的心腸，便想要成為血肉而不可得。我們出海時，難道楊指揮還沒看清嗎？大明空有泱泱上國之名，可大食人、佛朗機人，已是壹日千裏，他們從極西之地，竟將觸手，伸至西洋，在暹羅、在呂宋、在蘇門答臘，處處都有他們的身影，他日，他們還會繼續向東，將他們的伸，伸到我大明。大明百五十年來，只慮韃靼、倭寇之患，卻殊不知，遲早有壹日，禍亂天下者，勢必是這些極西之地的佛朗機人。妳我所肩負的，除了尋覓那傳說中的神國，便是尋找壹個克制佛朗機人的辦法，為將來朝廷制霸四海，做準備。三寶太監的遺憾，已令我大明，與之失之交臂，而今，上天將這使命，交付妳們手中，我們還有選擇嗎？”
　　徐經眼裏噙著淚，望著這茫茫的波濤，死死的按住了腰間的劍柄：“無論在出海之前，跟隨妳我而來的人，是盜賊、是囚徒，是良家子，是賤籍，是軍戶，亦或者，是匠人。無論是什麽人，而今揚帆出海，就必須要有鋼鐵為軀，不腐青銅為心肝肺腑。”
　　他淡淡的道：“孔子曰成仁，孟子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是命，從艦船離開港灣的這壹刻，已無法更改了。傳令下去，自此艦船之上，上下人等，自此同舟共濟，無問尊卑，俱為兄弟！諸官兵、水手，各司其職，不可懈怠；凡有言退者，殺之，凡有妖言惑眾者，亦殺之，我徐經膽怯，諸將士殺我，妳楊兄若是畏懼，我徐經誅妳楊雄！”
　　楊雄臉色壹沈，拜倒，身上的甲片隨他的動作嘩啦作響，他埋頭：“卑下謹遵大使之命！”
　　徐經旋身，依舊面向著海面，波濤倒映在他的眼底，他沈默著，任海風將他身後的披風卷起。
　　“恩師……我定會回來的！”
　　他心裏默默念著。
　　身後……
　　無數的水手和水兵們反復的傳達著大使的命令：“欽差巡海大使有令：自此艦船之上，上下人等，自此同舟共濟，無問尊卑，俱為兄弟！諸官兵……“
　　此起彼伏的命令，從壹艘船傳至另壹艘船，從甲板，傳至甲板，自船頭，傳至船尾。
　　數十艘船，排成雁行之陣，徐徐向南。
　　在那最末尾的‘小朱秀才是壞人號’上，這艘巨大的馬船艙底，鉆出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聽到啥了嗎？傳令，傳啥令？”張鶴齡壹身總旗官的官服，為了混進來，可是走了許多門路和關系的。他左右張望，賊兮兮的。
　　張延齡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興奮的不得了，激動的道：“哥，哥……找著了，找著了……”
　　“找著啥了？”張鶴齡很鄙視自己的兄弟，智商太低，簡直就是壹個累贅，若不是兄弟，真不希帶他來發財。
　　張延齡眼裏放光，眼淚激動的要出來：“糧艙，存糧的糧艙，好多的肉幹啊，誒呀，好多好多，還有腌魚，有黃豆，有大米……”
　　張鶴齡啪的給他壹個耳光，怒斥道：“狗壹樣的東西，就知道吃，有點出息好嗎？我們這壹次，是去金山。”
　　“明明是舊金山！”張延齡捂著腮幫子，想哭了，不忿的反駁。
　　“閉嘴，妳這畜生，有點出息啊，到了金山，咱們就發大財了，地上隨手，都能撿起壹塊金疙瘩，到時，什麽吃的沒有，真的很討厭妳啊，滾蛋。”
　　張延齡嗚咽著，不敢回嘴了，乖乖的到了幾丈遠的地方，不敢靠近，幽怨又可憐巴巴的看著張鶴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