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壹章：破門

　　沙灘這邊已是壹片狼藉，所有的陷阱也已做了標記，緊接著，壹艘艘大船降帆下錨，更多的小舟放下來，郝風樓和鄭和會同壹群力士紛紛上岸，眾人卸載壹箱箱的食物和火藥，火銃隊則是集結壹起，繼續向會安縣城開赴。
　　會安早已亂作壹團，不少人已經收拾了東西準備逃之夭夭，也有逃兵打算拒守，只是方才的場面實在害人，誰還有什麽勇氣？尚且還有幾分勇氣的也已經孤掌難鳴，等到火銃隊到了，幾乎無人抵抗，所有人鳥獸作散，跑了個幹凈，也有壹些卻是整個家族便在這裏，帶著自己的私兵回到府中，叫人關了大門，心裏憂懼不已，不知該不該負隅頑抗，整個府上雞飛狗跳，女人和孩子的啼哭聲鬧個不休。
　　可是迎接他們的卻是安靜，出奇的安靜。
　　那清化公阮健心知已經無處可逃，阮家上下數百口人都在這裏，能逃去哪裏？他心裏不免蒼涼，想自己本是陳氏舊臣，戰功赫赫，阮家在這裏立足兩百年，乃是陳氏安南南面的重要屏障，兩百年來家族興衰，想不到今日就要徹底的沒落，再無復起的可能。
　　他在自己的大堂裏後悔不叠之余，卻是叫來了幾個兒子，看著這幾個初生牛犢不怕虎正，打算帶著私兵殺出府去做最後壹搏的家夥們，阮健瞇著眼，老淚抑制不住地流下來。
　　深深吸壹口氣，他才道：“此次謀逆，錯在為父，與爾等無關，阮雄，妳是長子，又被那偽王陳天利敕為北軍都尉，妳怕死麽？”
　　阮雄是個壯漢，三旬上下，壹副桀驁不馴的樣子，道：“兒子不怕死。”
　　“好，不怕死。”阮健道：“妳也不能活了，可是妳的兄弟們要活下去，阮家的血脈不能斷，所以……”他看向其他兒子道：“妳們綁了為父和妳們的兄長前去歸降，就說為父和妳兄長為陳天利蒙蔽，喪心病狂，竟敢對抗天兵，罪無可赦，妳們的心是向著大明的，至於大明朝廷能否赦罪，只能看運數了，但願……但願家族的香火能夠延續，來，妳們動手吧。”
　　其他幾個兒子嚇了壹跳，面面相覷，也是壹個個淚流滿面，紛紛道：“爹，我等寧願出去和漢狗子拼了。”
　　“拼？拿什麽拼？誰還願意拼？今日壹戰，為父方知什麽叫做蜉蝣撼樹，方知什麽叫螳螂擋車，天朝上國，雨露雖然未曾嘗到，可是這雷霆之怒卻是真真切切的嘗到了，今日之戰非戰之罪，只怪這搓耳小國，夜郎自大，竟是不知天高地厚，罷罷罷，事已至此，休要多言，拿繩索來，妳們不要再說了，再說便是不孝，祖宗的宗祠就在這裏，妳們難道想要那些官兵殺到，將祖宗的靈牌統統搗毀幹凈嗎？如今為父和妳們的兄長是賊，妳們是兵，還等什麽？”
　　這幾個兒子只是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壹個個只是慟哭。
　　倒是那長子阮雄抽出刀來道：“既然不肯拿，那麽索性我便自刎，妳們提了頭去請罪。”說罷正要橫刀，卻被幾個兄弟攔腰抱住，阮雄恨恨將刀擲，跺腳，怒發沖冠地道：“恨只恨受了陳天利那小子的慫恿，早知如此，何至今日？”
　　於是眾人抱頭哭作壹團。家中女眷那邊，亦是有人過來，哭得驚天動地，府中的私兵們早已沒了其他心思，不少人直接逃之夭夭了，也有不少人在收拾細軟。
　　而在這時，該來的終於來了。
　　砰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門房自不敢去開，其他人也逃了個幹凈。
　　砰砰……
　　敲門聲依舊。
　　那門房畏畏縮縮的，終究是拉開了門閂。
　　隨後，便有壹夥親軍沖進來，有人大叫道：“海防侯到，鄭公公到。”
　　親軍們立即倒八字站開，如標槍壹樣。
　　郝風樓和鄭和二人並肩，閑庭散步壹般緩步進來。
　　府裏頭，不少人從影壁和墻角處悄悄探頭出來，壹個個驚懼不已，此時即便想逃的人也沒處可逃了。
　　郝風樓背著手，低聲與鄭和說笑，身後跟著兩個衛兵，大剌剌地進來，郝風樓朝那門房招手，那門房戰戰兢兢的上前，郝風樓含笑道：“不知妳家老爺可在？”
　　門房不敢答。
　　郝風樓含笑道：“人不在嗎？”
　　門房這才道：“在，在的，在大堂。”
　　郝風樓點頭，道：“勞煩前去通報，就說諒山郝風樓求見阮將軍。”
　　門房壹溜煙似的進去了。
　　大堂裏頭聽到了稟告，阮家父子數人面面相覷，那阮雄忍不住道：“莫非有什麽奸計？”
　　阮健苦笑以對，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到如今無話可說，走，都挺起胸來，隨為父去迎客吧。”
　　壹聲令下，數人以阮健為首趕到中門，便看到郝風樓大剌剌地站在門房，此時正背著手，欣賞著建築的格局。
　　阮健硬著頭皮行禮道：“見過海防侯。”
　　郝風樓居然並沒什麽顧忌，卻是笑道：“不必多禮，妳這宅子不錯，竟有幾分江南別院的精致，果然安南和我大明本是壹家，妳瞧那牌坊，咦……‘先學後臣’，怎麽？阮家竟還有進士？”
　　阮健不知郝風樓賣什麽關子，可是如今卻是不敢執拗，不由道：“是，阮家世代習武，不過倒是有個先祖，酷愛讀書，在大定年間中了二甲進士，才有這個牌坊。”
　　郝風樓嘆道：“我是松江人，松江府裏也有幾個進士，牌坊上也是這‘先學後臣’四字，端的是教人羨煞，祖宗有德啊。”
　　阮健只得道：“請侯爺入內安坐。”
　　這本是壹句客氣話，郝風樓居然壹口應下，道：“叨擾了。”說罷，竟是和鄭和徑直入內。身後的火銃手想要跟隨，郝風樓卻是駐足喝道：“在這裏守著吧，我在訪友，不必妳們守衛。”
　　說罷，郝風樓大剌剌地背著手進去，毫無懼色。
　　阮健見了，眸中掠過狐疑，連忙帶著幾個兒子追上去。
　　到了大堂，阮健道：“侯爺請上座。”
　　郝風樓卻是搖頭道：“不可，豈可喧賓奪主。”說罷，拉了椅子坐在左側，鄭和則是笑吟吟地坐在右側。阮健只得在主座上坐了，側著身子，顯然覺得有些不妥當，幾個兒子則是乖乖地站在壹邊，大氣不敢出。
　　郝風樓不由嘆道：“妳看，從這裏進來，我差點誤以為自己回到了松江，看看墻上的字畫，還有這桌椅，如今別鄉已有數年，不曾回去省親，實在教人記掛。”
　　這話意有所指，只聽郝風樓又道：“素聞阮將軍的高義，壹直不曾拜謁，家父亦是久仰大名，此番來這會安，便曾囑咐，說是有書信壹封，還請轉交將軍。”
　　他竟是從袖中掏出壹封書信來，阮健的長子阮雄連忙接了，送到父親面前。
　　阮健驚疑不定，不敢多問，連忙展開信箋。
　　裏頭確實是壹份很規範的書信，裏頭自稱是諒山郝政，說是與某某結交，曾提起過阮將軍，久知阮家乃是積善之家，如今會安叛亂，兒子帶兵剿賊，還需阮將軍承蒙照料壹二。裏頭多是客套，而且提及的人物也都是阮健的老熟人，其中壹個還是他的親家，乃是清化的陳家，這安南的豪強大多都有聯姻，只是令阮健想不到的是，人家還真費了功夫，而且據聞自己那親家去了諒山，不曾料到還有這層關系。
　　他目中滿是狐疑，壹時驚疑不定，這諒山侯莫非不知道自己已經反了？不，斷無可能，就算不知，他兒子也知道，可為何還要拿出這封書信？
　　阮健深吸壹口氣，小心地將書信收了，忍不住道：“侯爺這是何意？”
　　郝風樓抿嘴壹笑，道：“無非是來拜謁阮將軍，家父慕名已久，今日我代他拜訪也算遂了他的心願。是了，還有壹件事，如今陳天利已被我拿了，他反我大明，罪惡滔天，屆時解送京師，少不得千刀萬剮，可是我卻知道陳天利妖言惑眾，挾持了不少人依附，屆時必定有諸多流言，說是這安南南部豪族大多與他有關，不過這些，我並不相信，阮將軍人在曹營心在漢，若是朝廷問起，那麽我便可以說，其實將軍只是對那陳天利明裏順從，暗中卻是周旋，還特意與諒山有私信往來，探明了這叛軍的諸多部署，若非將軍的情報，我這次出師豈會如此順利？好啦，話已說盡，這裏千頭萬緒，還有許多事要辦，先告辭了。”
　　阮健壹聽，頓時明白了。
　　他腦子嗡嗡作響，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何人家要高擡貴手，他當然清楚，若是郝家這樣的說辭意味著什麽，這就意味著，他的抄家滅族之罪從此壹筆勾銷。
　　阮健不由站起來，壹時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那阮雄卻是撲通壹下跪倒在地，朝郝風樓磕頭，涕淚交加地道：“侯爺活命之恩，阮家上下無以為報，自此願效忠大明，世世代代，若子孫不孝，不能恪守祖訓，則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