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納妾

　　轉眼到了四月。
　　開春時節，多的是良辰吉日，李家那邊的人來了壹趟，那李老爺是個頗為魁梧的人，攀起交情，這廝也算是官宦人家，不過是太祖朝有個祖宗曾做過壹任知府。
　　只是可惜，壹個空印案，結果直接砍了腦袋。
　　那空印案對太祖皇帝來說，殺的人其實並不算多，但是卻最是聳人聽聞，蓋因為地方官為了糊弄皇帝，拿了空白的紙張蓋上地方官的印章，命人去京師報告轄地的賬目，而為了避免發生錯誤，索性先和戶部核對，之後再在這空白的紙上填寫報告，結果太祖皇帝大發雷霆，於是乎‘凡主印吏及署字有名者皆逮系禦史獄，獄凡數百人。’
　　這顯然是壹鍋端的手法，等於是將掌印的地方主事官壹網打盡，完全不考慮人家的感受，大家吃這壹碗官飯也不容易。
　　李家就是這壹場案子的受害人，自此之後，族中子弟乖乖的做他們的地主，立下祖訓，子孫不得為官。不過壹般這種話都是放屁，如今眼看朝廷漸漸對讀書人優渥，做官的又都發跡起來，祖訓少不得丟到壹邊，子弟們又開始讀書了。
　　這樣的人家不可小視，畢竟是地方上的鄉紳，又有專門壹套培養子弟的手段，壹代之後，說不準真有那麽壹兩個子弟登科，自此重新發跡。
　　李家之所以攀郝家，也自有他們的小心思，眼下郝家如日中天，壹方面既是舊識，這層關系當然再好不過，另壹方面可借郝家做橋梁，融入南京，將來子弟遲早不能坐困松江府，必須得在南京立足，有郝家扶植，效果自然不同。
　　對香兒，李家還算是滿意的，雖然是個丫頭，可畢竟是郝夫人認的幹女兒，郝家已經不是從前人家了，即便如此，李家也認。
　　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南京，在李家在南京的別館裏下腳。
　　待壹切禮數塵埃落定之後，良辰時分，那李常在便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壹幹人等，大剌剌地前來迎親。
　　李家在禮數方面做得很足，正兒八經的八擡大轎擔著，迎親的隊伍也拖得老長。
　　李常在顯得意氣風發，到了郝家門外，自有郝家人去迎接。
　　……
　　外間的熱鬧，郝風樓沒有去湊，他推說自己不舒服，便獨自在偏廳裏吃茶，聽到隱約傳來的嗩吶聲，郝風樓不禁扼腕，手裏抱著早已涼了的茶盞，壹個人顯得有些呆呆的呆坐。
　　這嗩吶聲太刺耳了，令郝風樓聽在耳裏，心中的那股心煩意亂有種快要忍耐不住的感覺。
　　過了壹會兒，有婢女匆匆的過來，道：“少爺，香香小姐要出閣了，少夫人過來問，妳要不要去看壹眼，雖然知道妳身體不適，可終究……”
　　郝風樓的聲音顯出幾分不耐煩的道：“不是說了身子不舒服，妳回去稟告就是。”
　　他的神色很嚇人，這婢女從未見少爺如此兇惡，壹時嚇得花容失色。
　　郝風樓見這婢女臉上露出的驚嚇之色，才是嘆口氣，壓低了聲調道：“嚇到妳了？妳不必怕，少爺不是病了嗎？人病了就不免心煩意燥，怎麽，小香……小姐出閣了？迎親的隊伍到了？”
　　“是啊，已經到了，李公子今個兒穿著新衣，很颯爽呢。”
　　郝風樓只是嗯了壹聲，見她話裏有話，淡淡的問道：“還有什麽？”
　　這婢女顯出壹臉的羨慕之色道：“聽說李公子不但是李家的嫡子，年少多金，而且還是秀才，來年就要登科的，將來香香小姐是要做官夫人了，府裏的奴婢都說她運氣好，老夫人知道疼人。”
　　連郝風樓也沒有發現，他的臉色又冷了下去，皺著劍眉，揮揮手道：“妳快去給少夫人稟告吧，不要讓她等急了。”
　　這丫頭見郝風樓的臉色顯得越來越蒼白，以為郝風樓真的病得不輕，便點點頭，腳步匆匆的離開了。
　　……
　　“官夫人……”
　　郝風樓凝眉，他不由苦笑，是啊，這個時代，豈不是人人都想做官，豈不是人人都想做官夫人？夫人二字，重若千鈞，卻是比什麽都珍貴，不知多少女人為了這兩個字自視甚高又或者眼紅耳熱，做了夫人的便是揚眉吐氣，沒做成夫人的便是牽腸掛肚，成了夫人便掌著壹府的事務，人人稱羨，即便是死了，入的也是祖宗的墳地，做不成夫人，時時刻刻要看人眼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個兒子出來也是庶子，永遠暗無天日，人死之後連個牌位都沒有，這壹個天上壹個地下的對比，多麽的可笑和可嘆。
　　郝風樓不自覺地去喝茶，全然不顧這茶已是涼得通透，也喝不出這茶裏的甘澀，只剩下心頭的那股苦悶。
　　過了片刻，這壹次卻是陸妍來了，聽到婢女回報，她便擔心，這幾日郝風樓情緒壹直都很壞，現在又說身體不適，連出來看看都不肯，便也以為得了大病，憂心忡忡地趕來，噓寒問暖。
　　郝風樓卻只能硬撐到底，道：“只是有些頭疼，想來是受了風寒，沒什麽大礙的。”
　　陸妍卻是認真地道：“這是什麽話，受了風寒就無礙了嗎？得請大夫來瞧瞧，妳呀，平時便是如此草率，妳不知道我多擔心嗎？”
　　見郝風樓的面色蒼白，陸妍那好看的鳳目不由擔心得流下了細細的淚珠，嘴裏幽幽地繼續道：“妳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麽成？妳是我的夫君啊，我壹輩子都依靠著妳，妳皺皺眉頭也要教人牽腸掛肚，妳自己不愛惜自己，可怎麽成？”
　　郝風樓頓時生出愧疚，反過去安慰她道：“真沒有病，只是不愛湊熱鬧想的托詞罷了，妳瞧瞧妳……”伸手去擦她的淚花，起身將她摟在懷裏：“妳這樣壹哭，反倒教我牽腸掛肚了，妳知道牽腸掛肚多不好受嗎？”
　　陸妍卻是破涕為笑地道：“那便好，妳老實安坐著，好生歇養，待會兒還是要叫大夫，我總是覺得妳這幾日不對勁，像是沒了魂壹樣，還好香兒已經出閣，咱們郝家總算是大事落定了壹件。”
　　她看茶水冷了，便吩咐人重新沖泡。回過眸，卻又見郝風樓在發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夫君……”
　　“啊……已經嫁人了？”郝風樓突然回過神，忍不住道。
　　“嫁人……沒錯，今兒是香香出閣……”
　　郝風樓楞了壹下，他小心地看了陸妍壹眼，道：“夫人，我的好夫人，妳休要站著，來，坐下說話。”他親自起身，扶著陸妍的香肩讓她坐下，雙手還搭在這香肩上，郝風樓突然道：“可以不可以不嫁人……”
　　這壹次輪到陸妍楞住了：“妳說什麽？”
　　郝風樓頓時有些慚愧，說這句話簡直他娘的不是人啊，耽誤人家不說，還坑自己。
　　可是他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似乎是隱隱覺得，自己若是不說出這句話，便要後悔終身，索性把心壹橫道：“小香香不能嫁姓李的。”
　　“這是為何？”陸妍可不是傻子，壹下子多了幾分戒備。
　　郝風樓氣急敗壞地道：“那姓李的想娶的哪裏是香香，不過是想攀附我們郝家罷了。姓李的居心叵測，不是好人。”
　　陸妍卻是凝重起來，帶著幾分試探地看著郝風樓道：“夫君有心事？”
　　郝風樓這時候反而鎮定了，臉上露出苦笑，目光卻是有種說不出的堅定，道：“香香不能嫁人，因為我要納妾……”
　　“……”陸妍兒瞪大了眼睛，徹底呆住了。
　　郝風樓壹臉歉意地道：“我知道這些話本不該說，既傷妳的心，又誤了人家，可是不說，我心裏難受。我和香兒自幼壹起長大，妳莫看她年紀小，可是壹直以來卻都是她照料我，我受了爹娘責罰，她悄悄的給我送吃喝，我跪在堂下，她悄悄給我在膝上墊棉布；我去松江是她陪著我，挽回我們的親事也是她四處張羅；我實言相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她，只知道她不能嫁出去，既然不能讓她嫁別人，那麽我就要納妾，無論如何也要將她留在這裏，無論別人怎麽看她，別人怎麽瞧我，我也已打定了主意，不去理會……”
　　陸妍壹時轉不過彎來，忍不住道：“夫君，可是香兒她嫁人了呀。”
　　對納妾，陸妍其實早有準備，她雖是心中微酸，可是她所見所聞，耳濡目染的這個世界就是如此。
　　郝風樓不由苦笑道：“拜了天地嗎？沒有拜天地，那就不算數！”
　　他已不能再等了，其實他還想說，即便拜了天地又如何，本少爺今日豁出去了！
　　只是他的心裏還有幾分忐忑，他不知道小香香會是什麽反應，多半會怪自己自私吧。可是自私……不想了！
　　郝風樓突然深深地朝陸妍行了個禮，苦澀壹笑道：“妳等著我回來，我帶小香香回來！”
　　說罷，郝風樓便如壹陣風似的跑了。
　　陸妍還坐在椅上，老半天還是沒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