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眼緣

　　“況騙子，妳行不行啊？要是不會用這個陣盤，就還給雁前輩，別帶著我們瞎走！”
　　謝溯星感覺來來回回都在林子裏打轉。
　　遊月明在旁邊給楚若婷扇扇子，“小心灰塵。”
　　況寒臣手托陣盤，跟隨指引在前面帶路，不悅道：“妳別說話，聒噪！”
　　他想了想，轉頭向楚若婷求教，“若婷，妳精通陣法，看看這個陣盤指向到底是什麽方位？”
　　楚若婷瞟了眼，露出古怪神色，“怎麽會有三個方向？難道有三個喬蕎？”
　　荀慈側耳聽林子裏的動靜，提醒說：“喬蕎有分身。”
　　荊陌道：“那我們分頭找，反正她分身修為不高。”
　　“荊陌，妳可以啊！魂魄回來都會出主意了。”況寒臣拍了拍他肩膀，好整以暇，“挺聰明壹人，怎麽偏偏記不住我名字？”
　　荊陌：“……”
　　幾人商議過後，決定兵分三路。
　　楚若婷有他們的神魂烙印，誰有危險，她能第壹時間趕到。
　　楚若婷帶著修為最低的荊陌往北去，謝溯星和況寒臣往東，荀慈和遊月明挑了南邊。
　　林中草木茂盛，樹根盤曲。
　　遊月明心不在焉，不停給自己施展凈塵訣，“妳說我祖父怎麽要把若婷叫師父呢？”
　　荀慈訝異，“妳還在糾結這個？”
　　遊月明剛要回答，荀慈突然駐足，嗡嗡顫動的太和劍橫在掌心，沈聲道：“有動靜。”
　　前方樹冠簌簌，壹人從樹枝上倒吊下來。遊月明差些揮出折扇，就聽那人趕緊道：“花孔雀！是我！”
　　遊月明壹怔。
　　他合了折扇，怒道：“妳找死啊！突然躥出來嚇人壹跳！”
　　謝溯星嬉皮笑臉，“故意嚇嚇妳。”
　　“得虧我扇子收得快，否則妳這會兒已經是壹具屍體了。”遊月明翻了個白眼。
　　然而下刻，身邊的荀慈陡然出劍。
　　鏘！
　　劍光沖天。
　　謝溯星人分兩半。
　　遊月明大驚失色，“荀慈！妳妳妳……”他語無倫次，“雖然謝溯星不是個東西，但妳也不能殺了啊！”
　　荀慈收劍在側，說：“假的。”
　　“……什麽？”
　　“剛才那個是假的。”
　　身後突然有人喊：“妳們快過來！若婷遇到危險了！”
　　兩人回頭，況寒臣滿面焦灼。
　　荀慈擰眉，毫不猶豫地壹劍斬下。
　　“還是假的。”
　　劍靈給出指引。這次不等對方出現，他直接朝縈繞黑氣的樹後，驀地揚起太和劍，於虛空壹劃，碎肉飛濺。
　　“都是假的！”
　　遊月明腦中閃過靈光，“糟糕！喬蕎不止三具分身！”
　　話音剛落，北邊十裏外亮起沖天紅芒。
　　楚若婷的聲音通過定契烙印傳入二人識海，“速來匯合——”
　　兩人還未靠近，便聽鬥法聲轟隆隆響。
　　趕至戰圈，況、荊、謝三人已經跟壹群肉瘤樣的怪物打了起來。
　　楚若婷和喬蕎不見蹤影。
　　面前的壹株三人合抱的大樹被壹道音波攔腰截斷，轟然倒伏，將地面砸出深深的溝壑。
　　況寒臣玉笛壹轉，朝荀慈和遊月明呵道：“楞著幹嘛？過來打啊！”
　　遊月明悄悄問荀慈，“這個是真的假的？”
　　荀慈利劍出鞘，蹂身而上，“當然是真的！”
　　“早點說嘛！”遊月明咕噥壹聲，靈力貫透折扇，朝荊陌身後的壹具分身攻去。
　　分身共三十六具，修為最高出竅後期，最低金丹初期，四人應付起來旗鼓相當。
　　荊陌稍稍吃力，況寒臣便守在他後方，閉著眼，十指翻飛按壓墨玉笛上的音孔，音波流光傾瀉，掃蕩大片分身，左右牽制。
　　謝溯星掄起拳頭，拳面勁風如有實質，狠狠朝左側分身猛砸。
　　轉瞬，那具肉瘤似的分身忽然幻化出壹張楚若婷的臉，淚水朦朦，“不要打！是我！”
　　謝溯星拳風壹滯。
　　“小心——”
　　荀慈踩著他肩，壹躍而下，浩然正氣的劍意化作壹片銀弧，朝“楚若婷”兜頭劈斬。
　　謝溯星心有余悸退後兩步，“這玩意兒會變形啊！”
　　“我寧願它變形！肉糊糊的太惡心了！”遊月明邊打邊吐。
　　謝溯星“唰”的壹下抽出靴上匕首，冷哼壹聲：“變唄！我就不信它還能變出個長翅膀的王瑾。”
　　“妳們看，那什麽東西！”
　　荊陌擡手壹指。
　　但見林中驀地飛躥出壹人，他展開雙翼，幾乎遮蔽了耀目日光。
　　他扇動翅膀，尖嘯壹聲， 嘴裏猛然吐出壹道紅電。
　　那紅電先是色澤暗淡如球，繼而光芒大亮，通天的熾熱白光幾乎吞噬了半邊天。
　　轟隆！
　　如平地驚雷，謝溯星猝不及防，被電光余波擊飛十丈遠，撞斷大片樹木。
　　“謝兄！”荀慈離他最近，足尖壹點，將人壹把扶起。
　　荀慈從銀白劍身的倒影看清來者何人。
　　那是……幾乎被泡爛的王瑾！
　　身體腐肉零零碎碎掛在骨架上，而他背後，正是半妖瞿如的翅膀！
　　兩人屍首被奇特的針線縫合在壹起，沒有思維，只會攻擊。
　　況寒臣坐在樹杈上，按笛的指節壹頓，下意識掃了眼謝溯星，不陰不陽地說：“妳這張嘴可真靈。”
　　遊月明臉色蒼白，幹嘔兩聲，“打個架而已，要不要弄得這麽惡心？”
　　王瑾和瞿如合體而成的怪物似乎能感知誰實力最弱。
　　他雙掌壹合，徑直朝荊陌打出十二道法力。雷霆乍破，林海翻湧，樹木紛紛“喀嚓”撞斷，焚烈天地的狂暴氣流摧枯拉朽，橫掃壹切！
　　荊陌修為不敵，被對方氣息鎖定，動不能動。
　　“過來！”遊月明躍上前，將荊陌壹把拉到旁邊。
　　謝溯星和荀慈同時揮出兩道威能！匕首上激射出數道金光，太和劍斬出無數道的銀白劍氣，金銀交匯，氣勢磅礴，堪堪抵消對方狂虐的氣流。
　　環狀沖擊波瞬間劇烈激蕩，削平幾座山頭。
　　碎石飛滾，天地震動。
　　王瑾瞿如攜分身悍不畏死的發起進攻。
　　荊陌擡腳踢飛壹具肉瘤分身，“這下怎麽辦？”
　　況寒臣長眉緊皺，壹聲令下，“還能怎麽辦？只管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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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裏打得昏天黑地。
　　楚若婷和喬蕎卻立於千裏外的山巔，平靜對峙。
　　殘明晚照，風卷流雲。
　　喬蕎立在五十丈外的高山上，身著粉衣，遠遠望去，如翠峰頂端的壹點嬌蕊。
　　業障從她腦後鉆了出來，“妳修為比她高，怕什麽？再不濟，我會幫妳。”
　　她們互相依附，永遠都不會死，可以說是必勝之局。
　　喬蕎正因為知道穩操勝券，所以才沒有立刻動手。她想仔細看壹看，面前這個讓她改變命運軌跡的女人，到底是壹個怎樣的人。
　　楚若婷也在端詳喬蕎。
　　與其說是她找到喬蕎，不如說是喬蕎主動來找她。
　　誰把誰當成獵物，尤未可知。
　　對方修為比她高壹小境界，楚若婷在明白這點之後，撇下四人，孤身將喬蕎引到遠處。
　　她對上喬蕎，或許有五成勝算。
　　未曾想，喬蕎背後還寄生著壹個業障。
　　她從打壹個，變成打兩個。
　　楚若婷壓力很大，但她練就了壓力越大越從容的本事。不禁讓喬蕎懷疑她是不是隱藏了修為，這般泰然自若。
　　喬蕎撥了撥被風吹亂的發絲，問了壹個她始終不解的問題，“楚若婷，妳為什麽非要和我做對呢？”
　　業障皺眉，“妳不要啰嗦了！殺了她！”
　　喬蕎不理。
　　楚若婷扯了扯嘴角，笑了，“妳覺得我在跟妳故意做對？”
　　喬蕎說：“難道不是嗎？我入青劍宗的第壹天，師門上下所有人都喜歡我！他們都圍著我壹起聊天壹起說笑。除了妳——”她眼神怨恨又疑惑，“只有妳！我現在都記得妳當時的樣子，騎在墻頭，居高臨下，那眼神……好像根本看不起我！”
　　她是王瑾從路邊撿回來的孤女。
　　不知父母是誰，不知年齡幾何，漂亮天真的外表下，始終潛藏著自卑。所有同門都寵愛著她，惟獨楚若婷，將她內心的自卑，悄然放大。
　　“我不是看不起妳。”楚若婷實話實說，“我是不喜歡妳。”
　　業障很生氣，催促道：“妳們打不打！”
　　楚若婷無視業障，對喬蕎壹字字道：“壹點也不喜歡。”
　　有的人，無論他是好是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第壹眼不喜歡，以後怎麽接觸都不會喜歡。
　　不合眼緣。
　　“妳不喜歡我？”喬蕎冷笑壹聲，音色陡然淩厲，朝她怒目而視，“妳以為我喜歡妳嗎？我最討厭妳了！”
　　業障煩躁地握拳，“妳們到底還要說多久？”
　　“妳閉嘴！”
　　楚若婷和喬蕎同時呵責。
　　業障：“……”
　　“我最討厭妳了。妳這個……”喬蕎忍了忍，沒有忍住，終於罵出了這輩子說的第壹句臟話，“妳這個……大賤人！”
　　“對，妳就是大賤人！”
　　“我剛來青劍宗，孤苦無依，就想乖乖巧巧的討大家歡心。但是妳呢？妳根本不跟我說話！還有做早課的時候，大家都在認認真真聽師父傳道，只有妳！妳仗著爹娘是長老，從來都不去！嘴裏總念什麽‘我用不著’，‘我不學劍’，‘我爹是長老我娘是長老’……憑什麽啊！都是青劍宗的弟子，憑什麽妳能有那麽好的待遇？”
　　“師兄弟喜歡我也不行嗎？妳已經有妳爹娘的愛了，為什麽？為什麽還要來跟我搶奪同門的愛？”
　　“楚若婷，我討厭妳自大狂妄！討厭妳的招搖囂張！妳就是天底下最賤的人！”
　　喬蕎壹口氣將自己憋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莫名暢快。
　　原來肆無忌憚的罵人是這種感覺。
　　雖然罵人的樣子很難看，但她覺得自己好像……好像更像壹個活生生的人了。
　　楚若婷被她氣笑。
　　她厲聲道：“妳以為妳不討厭？練個功不小心割破手，捂著胳膊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明明不喜歡我，還非要湊我跟前二師姐長二師姐短……總是無意間說些傷人的話，我都不知道妳是故意找茬還是真的白癡！妳別不別扭啊？”
　　喬蕎楞住。
　　她竟答不上來。
　　她看向楚若婷，立於萬丈山巔，紅衣翻飛，上揚的眉梢總帶著幾分她學不會的傲然。
　　“妳心裏肯定在嘲笑我。”
　　喬蕎攤開自己的雙手，盯著自己雪白的指尖，“我這身修為，都是靠吸幹男人得來的，妳本就看不起我，這下更覺得我惡心吧？”
　　楚若婷眸光微凝。
　　她翹了下嘴角，笑說：“沒什麽看不看得起。異曲同工，咱們兩個都是靠男人提升修為，誰比誰高貴？最大的不同，大概是我守住了底線。妳沒有。”
　　《媚聖訣》有采陽補陰的功法，但她從來沒有想過，隨意騙些男人去采他們的陽提升自己，把他們采到死為止。
　　人世茫茫，總會遇到無數誘惑，她克制住了。
　　縱然上壹世山窮水盡，她也未誤入歧途。
　　喬蕎閉上雙眼。
　　她感受著山巔吹來的朔風。
　　說：“楚若婷，認識這麽多年，我們第壹次正經八百的交談，竟是在這種局面。”
　　皓腕壹轉，長劍在手，“可惜，這也是我們最後壹次交談了。”
　　天道要她殺楚若婷。
　　楚若婷必死！
　　“妳以為我會怕妳？”
　　這是浮光界頂尖高手的較量。
　　楚若婷冷笑壹聲，“唰”地抖出蒼雲鞭，鞭上環繞著爆裂的紫電。隨手壹揮，那鞭風劃過璀璨鋒利的光芒，將旁邊的山崖甩出壹道筆直裂縫。
　　“喬蕎，妳我之間不必多說，來堂堂正正打壹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