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苦酒

　　楚若婷先去求見赫連幽痕，果然如宋據所說，魔君在閉關，任何人不見。
　　真是奇了怪了。
　　楚若婷心底疑雲密布，緩步來到煉器室。
　　煉器室外有魔君布下的禁制，除她以外，誰也不能進入。楚若婷推開門，立在高高的蓮臺之下。
　　美玉雕鑿的蓮臺上，懸浮著壹盞發光的七彩琉璃燈。
　　這麽多年，楚若婷跟這盞燈打了無數照面，從沒想過有朝壹日，會來偷偷的取走它。
　　她恨不得現在就拿了蘊魂燈離開，可理智告訴她，不能這樣做。
　　她必須等魔君出關，在他昏睡以後，將假的蘊魂燈替換上去……只有這樣，魔君才不會對荊陌黛瑛不利。
　　楚若婷裝作翻閱煉器室裏的書籍，實際用神識悄悄觀察蘊魂燈的細節。到時候，她盡量將假蘊魂燈做得跟真的別無二致。
　　＊＊＊　　＊＊＊　　＊＊＊
　　楚若婷說的話，在荊陌心裏並沒留下痕跡。
　　他這輩子別無所求，什麽魂魄、什麽長生、什麽天下至尊，都不重要。
　　他只想永永遠遠跟楚楚在壹起。
　　對了，如果宋據和黛瑛也在，那就更好了！
　　黛瑛是他的老搭檔，宋據總給他找來有意思的玩意兒，楚楚和黛瑛不在，唯壹能說話的朋友就只有宋據。
　　“宋據！”
　　荊陌從屋裏拿出靈果靈酒，轉眼就找不到他人。
　　“……又跑哪去了？”
　　荊陌皺起眉頭，東張西望，忽而想起了壹個地方。
　　他足下壹蹬欄桿，借力躍上玄霜宮的屋頂，果不其然看見了宋據。
　　宋據躺在屋脊上，雙手枕在後腦，衣袖滑至手肘，露出壹截結實緊致的小臂。
　　他臉上蓋著片嫩綠的樹葉，遮住雙眼，右腿擱在左膝上，看起來閑適懶散，瀟灑放逸。
　　他總做出壹副謹小慎微恭恭敬敬的模樣，只有荊陌知道，四下無人時，他才會露出幾分不拘的本性。
　　荊陌踩著瓦片來到宋據旁邊坐下。
　　他拿了個靈果往衣袖上擦擦，壹口咬下，咀嚼著問：“宋據，妳怎麽這麽喜歡往房頂上躺？”
　　宋據沒接話。
　　過得半晌，他才拿下覆蓋雙眼的綠葉，瞇著眼適應了刺目的光線。
　　宋據擡起右手，張開骨節分明的修長五指，似乎想要抓下壹把無邊無際的密雲。
　　透過指間縫隙仰望，他淡聲道：“妳不覺得……這樣可以離天更近壹些麽。”
　　荊陌擡起頭，“好像是要近些。”他甩甩額上遮眼的劉海，心中猜測，“宋據，妳想買飛行法寶嗎？”
　　宋據不理他。
　　應該說，沒旁人在的時候，宋據大部分時間都不理他。
　　荊陌已經習慣了。
　　他掏出靈果問宋據要不要，過了會兒，又拿出壹壇靈酒晃了晃：“楚楚專門帶回來的靈酒，妳嘗嘗嗎？”
　　宋據冷冷道：“我不喝酒。”
　　荊陌“啊？”了壹聲，驚訝至極，“妳竟然不喝酒？”
　　他看起來無酒不歡，結果卻滴酒不沾。
　　宋據移開視線，陰鷙的目光順著玄霜宮屋脊，延伸至遠方。
　　極目眺望，整片無念宮盡收眼底，整齊巍峨的灰墻碧瓦連綿成片。宮闕之外，隰海汪洋浩瀚，漫無邊界，橫無際涯。
　　像是如今的他，墮入茫茫煙波，迷失方向。
　　他這輩子走捷徑修煉邪術，修為突破元嬰後再難精進半點，甚至現在飽受邪功反噬的折磨，元神時時刻刻像在被人生拉硬拽，只有使用鳳芨草，才能獲得片刻安定。
　　但他不後悔。
　　邪功反噬有什麽關系？修為不能增長又有什麽關系？
　　至少仇人已死。
　　心願了了，整個人都變得松懈。
　　每天不是數著無念宮的綠瓦虛度光陰，就是像個遊魂野鬼徘徊仿徨。
　　反正元嬰修士壽元長，慢慢耗、慢慢耗……
　　總有耗死的壹天。
　　荊陌壹口壹口抿著靈酒，只覺味道甘醇清冽。他忍不住問：“宋據，妳為什麽不喝酒？”
　　“辣。”
　　辣喉、辣心、辣肺，總會讓他想起不好的事。
　　荊陌聞言朗聲笑了起來，往宋據懷裏塞了壹壇酒，“這酒妳放心好了，是甜的！”
　　宋據置若罔聞，漠然地將酒壇擱旁邊，轉身躺下，又抓來樹葉蓋回眼睛上。
　　……
　　“楞著幹嘛？喝酒啊！”
　　滿臉絡腮胡的粗鄙刀修，狠狠捏開他嘴，端起酒杯往他嘴裏猛灌，“喝啊！妳倒是喝啊！”
　　五六歲的孩子哪會飲酒？
　　他害怕極了，使勁兒掙紮，雙目驚恐地望著花樓房頂上瑰麗明亮的流蘇宮燈，眩暈惶恐。
　　烈酒不知是不是嗆進了氣管，辣得他鼻涕眼淚直流。
　　“哎喲！趙大哥！”
　　袁媽媽揮著繡帕快步走來，從刀修手上將他救出，諂媚著賠笑，“寒臣還是個孩子，他哪兒喝得來這些東西。妳讓他喝，莫不是糟蹋麽！”
　　況寒臣躲在袁媽媽身後，小臉脹紅，彎下腰劇烈地咳嗽，五臟六腑都好似在灼燒。
　　袁媽媽向刀修道過歉，壹手拎著他衣襟，壹手叉著腰，扭過頭橫眉怒喊：“鸝娘！鸝娘！”
　　叫了兩聲兒沒人應，她拔高音量，咬牙搓齒，“況鸝！滾出來，把妳兒子弄走！”
　　片刻後，身姿裊娜的女修風風火火地從二樓包間小跑下樓，手裏還拿著根墨玉笛。
　　她剛還在樓上給客人吹曲兒，聽見袁媽媽的獅子嗓，就知大事不妙。
　　鸝娘拽過況寒臣，朝袁媽媽叠聲兒認錯：“媽媽息怒，下次我壹定看好他，絕不讓他跑堂子前面來。”
　　“幸好沒遇到龍陽癖，只遇到個酒瘋子！寒臣粉雕玉琢的，妳不想讓他走妳的老路，就把他管好了！萬壹哪個修士想把他弄去當什麽兔兒爺，我可護不住！”
　　袁媽媽刀子嘴豆腐心，罵咧咧幾句，扭著腰去門口招呼客人。
　　鸝娘趕緊拉著況寒臣來到花樓後院角落。
　　袁媽媽的話不無道理，她們這些樂修，修為壹個比壹個低。剛才那個刀修可是築基三層的前輩，得虧沒鬧出什麽事兒來。
　　鸝娘蹲在兒子跟前，握住他手，清麗的臉上愁雲密布。
　　“寒臣，妳向來都聽話，娘不是告誡過妳麽？千萬不要去前院，妳怎麽回事？”
　　況寒臣抿了抿唇，聲音還有些童稚，但表情卻十分嚴肅：“娘，我觀察過了。樓裏不忙的時候，龜公每隔壹個時辰收壹次桌子；忙的時候，半個時辰收壹次。我趕在龜公來之前，把那些品相好的殘羹先收起來，再轉賣給李家巷的食修，每天能多掙壹顆下品靈石。”
　　“妳還小，這些無需妳來操心。”
　　鸝娘眼眶壹熱掉下眼淚，將兒子抱進懷裏，伏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忍壹忍……再忍壹忍！妳爹會回來接我們母子的，他壹定會回來的。”
　　溫鹹的海風徐徐吹拂，拂亂了況寒臣鬢角的幾縷烏發，癢癢的。
　　他閉著眼，雙手枕在腦後，突兀地開口，“荊陌，妳還記不記得妳爹是什麽樣子？”
　　“記不清了。”
　　荊陌笑笑，“自從魂魄被魔君取走，好多事我都記不清了。”
　　他又拿了個靈果吃起來，囫圇不清地問：“宋據，妳爹是什麽樣子？頭上也長著胎記嗎？”
　　況寒臣：“沒有。”
　　“沒有胎記？”
　　“沒有爹。”
　　……
　　娘總跟他說，爹風度翩翩，品貌非凡，在浮光界都難找到比他更英俊的人。
　　還說他長得跟爹有五分相似。
　　況寒臣對素未謀面的爹沒有任何期許。
　　只有偶爾看到同齡人騎在父親脖子上，歡聲笑語太刺耳了，他才會忍不住幻想，那個讓娘牽掛了壹輩子的男人，究竟是什麽樣子。
　　沒過多久，娘便要帶著他南下。
　　離開花樓的前壹天，袁媽媽還送了些靈石過來。
　　鸝娘對鏡描眉，眼底滿是歡喜，“袁媽媽，這些年多謝妳的照顧。我找到允哥下落了，要去投奔他。”
　　“他知道妳在找他嗎？”
　　“允哥在外面求道，沒有時間找我，那我就去找他……”鸝娘彎起嘴角，拿起梳妝臺前的壹支飛燕簪，“他向我承諾過，壹生壹世壹雙人。妳看，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袁媽媽暗暗搖頭，將繡帕包裹的靈石塞她手裏，勸道：“男人的話哪能信！壹個個的，都是騙人鬼！”
　　鸝娘不樂意，嗔道：“允哥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他。”
　　死心塌地的相信。
　　況寒臣站在房間暗處，默默看著鸝娘和袁媽媽說了壹夜話。
　　次日，便母子二人買了靈舟票，輾轉十余日，來到昆南主城。
　　昆南繁華，物價很貴。鸝娘拮據，壹邊四處尋人，壹邊只能帶著孩子在城外草棚暫住。
　　草棚冬天漏風，夏天漏雨。
　　某天，鸝娘歡喜地跑了回來，壹把將他抱起，在狹窄陰暗的草棚裏轉圈，“寒臣！我找到妳爹了！他、他竟然是南宮家的家主！”
　　況寒臣雖然年幼，但也聽說過北麓遊氏、東蘇林氏、昆南南宮。
　　爹家世如此顯赫，這下，他們的日子應該好過了吧？
　　結果次日，鸝娘歸家掩面大哭。
　　況寒臣問她怎麽了，她壹語不發，還是他自己去城裏打聽，才曉得南宮允早已娶妻，妻子是世家貴女，兩人伉儷情深恩愛有加，年初嫡子南宮軒生辰，流水席都慶辦了壹個月。
　　鸝娘想去找南宮允說清楚，卻被南宮允叫人壹頓好打。
　　許是傷了腦子，此後，鸝娘瘋了。
　　況寒臣再也沒見過溫柔秀婉的母親。
　　她整日在南宮大宅外徘徊，神神叨叨，嘴裏要麽哼著“雙鳳新聲，定情永為好”的小調，要麽就掏出玉笛，吹奏《長相思》，聲聲悲切。
　　她自始至終，都相信南宮允沒有騙她，相信他會與她們母子團聚。
　　況寒臣小小年紀，不得不四處謀生賺取靈石，還要費心勞神照顧他的瘋娘。他在市井中摸爬滾打，漸漸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直到半個月後，況寒臣站在街邊，親眼目睹幾個家奴將她娘給拖進了南宮家宅。
　　他們給她灌下跗骨劇毒，壹卷草席，扔回草棚。
　　況寒臣永遠都忘不了那壹日。
　　天空就像無念宮上永不消散的陰雲，沈沈的，悶悶的，像是要落下暴雨。
　　他顫抖著拉開草席，猛地看見了鸝娘扭曲的臉、凹陷的顴骨，還有幾乎脫眶而出布滿血絲的眼球。
　　中了跗骨毒，不會立刻死去，鸝娘猶有呼吸。
　　她顫巍巍伸出如枯槁的手，“寒臣……”
　　“娘？娘？妳怎麽了？”
　　況寒臣雖然害怕，但還是想握住她的手。
　　可鸝娘卻突然暴起，幹枯烏黑的五指壹把拽緊了他的衣襟，往下拉扯。
　　她對著他流出兩行血淚，大聲嘶喊：“看見了嗎？妳看見我的下場了嗎？癡心錯付，我這壹輩子……換來的究竟是什麽啊！”
　　她愛了南宮允壹輩子，傻傻地信了他壹輩子，直到那碗跗骨毒，才讓她從夢境裏清醒。
　　況寒臣從來沒看見過娘這幅模樣。
　　像……鬼。
　　他跌坐在地，恐懼極了。
　　鸝娘望著兒子慘白的臉色，心頭生出無限懊悔。
　　今年……
　　他六歲？
　　七歲？
　　幾歲來著？
　　她的人生全被南宮允占據，前半生沈浸在他編織的美夢裏，後半生被噩夢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竟然忽略了親生兒子。
　　可現在後悔也沒有用。
　　她快死了。
　　“寒臣……”鸝娘用力地攥著他衣襟狠狠搖晃，壹字字、壹字字地告誡他，眼淚和著血往下流，“娘這輩子沒有什麽能教妳的了……妳、妳聽娘壹句話，這輩子，永遠不要相信別人！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不要相信！妳聽見沒有？”
　　“聽見了。”
　　況寒臣嚇得發抖，他伸出手，慌亂地想將她吐出來的血攏回去，“娘，妳別說話了！我去給妳拿丹藥！這些天，我騙了好多丹藥！都給妳吃！”
　　“騙得好！騙得太好了！”
　　鸝娘嘴裏的血夾雜著內臟碎塊不住地往外湧，好似癲狂喪失理智，又哭又笑，“哪怕妳騙盡天下人，也千萬……千萬不要再被別人騙！否則，就是娘這樣的下場……妳看見了嗎？就是娘這樣的下場！”
　　她還想說什麽，跗骨毒發作，喉嚨裏只能發出“嗬嗬”的嘶吼。
　　鸝娘終究無力地松開手指，垂下手臂。
　　她死的時候，嘴巴張開，眼睛大大睜瞪，像是在控訴這壹生的悲慘與不甘。
　　況寒臣在她屍體前跪了整整三天，腦裏想了很多事。
　　有的想明白了，有的想不明白。
　　他將鸝娘的屍身埋在草棚下，沒過多久，就被南宮允找到。
　　南宮允被南宮家的下人擁簇著，壹起擠進逼仄陰暗的草棚。南宮允並不知道，他足下站立三尺的地方，埋著被毒死的鸝娘。
　　壹個下人將況寒臣粗暴扯了過來，摁跪在南宮允面前。
　　“家主，他就是況寒臣，妳看要不要把他改回南宮……”
　　“不必！”南宮允打斷下人的解釋，居高臨下瞥過他的臉，帶著壹絲厭惡，“把他當家生奴才養著吧。”
　　他壹時風流，和倚樓賣笑的樂修整了個孽種出來，是他人生中的奇恥大辱，怎麽可能讓這個孽種來玷汙“南宮”這個姓氏。
　　給他壹口飯吃，已經仁至義盡。
　　況寒臣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他真的和爹長得很像。
　　從見到南宮允的那壹刻開始，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此生目的是什麽。
　　——殺了他。
　　用盡壹切辦法，不折手段，也要殺了他！
　　……
　　如今，他真把南宮允殺了。
　　同樣用跗骨毒，壹點壹點，把堂堂南宮家主折磨致死。
　　消息傳來，況寒臣都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這輩子活得就像個賭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孤註壹擲，去賭南宮允輸。
　　好在他賭贏了。
　　幾十年的血海深仇，終於做出了斷。
　　南宮家發布了懸賞令，浮光界四處對他追殺，他像條狗壹樣到處躲藏。本命法寶墨玉笛斷成兩截，在他幹涸的識海裏躺著。
　　他只能隱姓埋名，易容改貌，窩在魔修聚集的無念宮，每日坐在房頂上，望著望不盡的千傾碧海，浩渺煙波，蹉跎著歲月、荒廢著壽元。
　　“宋據，這個靈酒真的好喝。”
　　“我和黛瑛都喜歡。”
　　“妳肯定也喜歡。”
　　荊陌在旁邊喋喋不休十分聒噪。
　　他有千百種方法可以殺了荊陌，可是，好端端的，他殺荊陌做什麽？
　　殺了荊陌，他連最後壹處容身之所都沒有了。
　　楚若婷必會為了荊陌報仇。
　　想到楚若婷，況寒臣更加煩悶。
　　十年前初見她時，她還只是個不足為慮的築基小修。可如今，她修為飛漲，成為無念宮的聖女，放眼浮光界，對手寥無幾人。
　　而他……只能頂著壹張面具，做她卑微的下屬。
　　不可否認，他那時候對楚若婷是有好感的。
　　壹個容顏絕美的女修，聰明、狡黠、堅韌……還敢把他騙得團團轉，足以引起他的興趣。
　　他喜歡她的身子，喜歡看她眼中的光亮，喜歡看她假意逢迎故作的溫柔。
　　比起荊陌對她的刻骨之愛，他對楚若婷，更多的只是興趣。
　　世上哪有那麽多情深似海、壹見傾心，都是編出來的哄騙世人的謊言罷了。縱然真的有情，下場也是像他娘那樣，淒慘悲涼。
　　後悔當初搜楚若婷的魂嗎？
　　況寒臣不知道。
　　他知曉她的曾經，心底便生出惺惺相惜的憐憫了。只不過，楚若婷不屑於任何人的憐憫，十年過去，她活出別樣的精彩，他卻還在固步自封。
　　想到這壹點，況寒臣焦躁地拿下眼前的樹葉，眼眶泛著瀲灩的紅。
　　荊陌看他動作，還以為他要喝酒，忙將酒壇遞給他，“嘗嘗。”
　　況寒臣沒接。
　　他仔細端詳著荊陌的臉。
　　是個俊俏的。
　　但他私心覺得，荊陌比起自己的樣貌還差了點兒。
　　可楚若婷偏偏就喜歡荊陌，把荊陌視為珍寶，願為他委身於魔君，願為了他赴湯蹈火，願為他傾盡壹切。
　　況寒臣歪著頭審視，似乎想將他盯個透透徹徹。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別人，“她到底喜歡妳什麽？”
　　荊陌吃果子弄了壹手汁水。
　　他壹邊施展凈塵訣，壹邊問：“誰？”
　　“聖女。”
　　荊陌粲然笑起，他眸子裏洋溢著自豪喜色，“因為她跟我在壹起，快樂。”
　　快樂？
　　況寒臣都快忘記那是種什麽情緒了。
　　……也不對。
　　方才楚若婷給他香囊時，他似乎有那麽壹瞬間，歡喜過。
　　況寒臣低下頭，擡手撫了撫蝠紋香囊，隔著緞面的布料，摸到裏面折叠整齊的三角形符箓。
　　荊陌的雙眼瞳仁漆黑，像浸在清透的湖水中無比澄澈，壹下就能洞穿所有情緒。
　　況寒臣忽然就懂了。
　　荊陌那顆赤忱熱烈的真誠之心，是他這輩子都不能擁有的東西。
　　他被命運反復摧折，各種陰謀詭計城府心機，早就讓他心蒙上厚厚的灰塵。
　　他只能永遠躲在暗處，像溝渠裏的蚊蠅鼠蟑，卑鄙、陰險、惡劣又貪慕的，默默窺視人世間光明的壹切。
　　荊陌拿起酒壇，往他跟前遞了遞，笑著道：“宋據，試試看，特別甜。”
　　況寒臣猶疑片刻，抓過酒壇，拍開封泥，仰頭大灌了壹口。
　　冷酒入喉，浸透愁腸。
　　明明就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