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壹章 礱磨

　　老族長露出茫然的神色：“是嗎……”
　　然後又拉著蘇油：“那萬春妳是怎麽找到我們的？妳進士考上了嗎？光考上州舉沒用，朝廷的章程得中進士才行啊……”
　　鄉音拗口，蘇油如今勉強聽得懂，不過說還說不好。
　　蘇油只好順著老族長的話，拿官話往下說：“考上了考上了，朝廷還因我拓地有功，賞了咱們族裏壹塊地，今年第壹季就打了四千多石糧！大爺爺妳就放心吧！”
　　“誒！好好好……”大爺爺這下開心了：“咱們村總算有好娃子出息了！總算沒有辜負全族給妳湊進京的路費！考上就好，去，去給祖宗敬炷香，得虧他們保佑哇……”
　　劉萬春在壹邊偷偷抹眼淚，可憐巴巴地看著蘇油。
　　蘇油卻沒什麽壓力，爽快地答應：“好嘞，這是應該的！”
　　點燃三支線香，插到劉家宗祖的靈前，劉萬春趕緊端上來壹杯香茶，臨時性地代替酒水。
　　禮不可廢，沒有姓蘇的跑來給劉家人行後輩拜祖宗之禮，劉萬春便巧妙地將祀禮改成了祭禮。
　　蘇油對劉萬春靈光的腦子表示佩服，不然他也尷尬。
　　端起茶杯，蘇油想了想，然後開口：“劉家宗祖在上，請恕萬春離山就水，遷族擾靈之罪。”
　　“滋盛人丁，山畬難敷族眾；奉從朝命，湖圩擇處安和。”
　　“重尊靈位，再肇宗根。”
　　“望先祖劼保劉氏子孫，開散枝葉，舉業興莊；祥征屢至，吉慶有常。”
　　“黍積三年，行漁漕耕廩；經通百子，頌堯舜禹湯；”
　　“男者耕，女者織；幼有育，老有養；”
　　“孝諧親服，仁愛鄉邦；香火傳斟，榮恩浩蕩。”
　　“惟馨，尚饗！”
　　說完將茶水澆到靈前的地面上。
　　這定性就給得高了，劉萬春臉上熱淚縱橫，嘴唇嚅囁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少保，我……我當不得此贊……”
　　蘇油笑道：“擔得，有眼光有魄力，修身而後齊家，帶著族人擺脫貧困的優秀人才，怎麽擔不得？”
　　老族長很滿意：“這文章怪好聽的，萬春可長本事兒了！”
　　劉萬春羞得滿臉通紅，那是，我要有少保這張口就來的本事，何至於選官選這麽些年？
　　從祠堂告辭了老族長出來，村裏壹群男女老少都圍上了，經過這麽壹次祭拜，眾人看向蘇油的眼色又自不同了。
　　蘇油指著低地荷塘沼澤邊上的壹片小工地：“那裏是做什麽的？”
　　劉萬春說道：“我是想試驗下，能否在沼澤地裏造房子。”
　　蘇油問道：“成功了嗎啊？”
　　劉萬春說道：“呃……還沒，鋪好地基卻放不了土墻，會沈。”
　　蘇油摸著下巴：“我好像知道辦法……”
　　後世福建南靖雲水謠古鎮中，有壹座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土樓，名叫“和貴樓”。
　　蘇油上壹世考察非遺旅遊產業的時候去過，見識過那棟完全修建在沼澤地上的土樓。
　　整座樓就像壹艘大船停泊在沼澤地上，被譽為土樓中的“諾亞方舟”，壹層為廚房，二層為倉庫，三層以上才住人。壹共差不多壹百七十間房間，幾百年風雨過去，依舊巍然屹立。
　　而且最神奇的是，和貴樓的中間天井，還保留了壹片僅鋪了壹層石頭的沼澤地。
　　在那裏跺跺腳，便能看到腳下的卵石呈漣漪般地震動，還有輕微的滲水現象，證明這是壹棟完全搭建在沼澤上的土樓。
　　蘇油打開書包，取過紙筆繪制起來：“要在沼澤裏起建築，首先就是要打好基礎，如果像這樣，先以木料縱橫分層鋪設，然後壘放石塊地基隔絕潮氣，其上再按正常方式造屋，就可以了。”
　　劉萬春有些驚訝：“那松木糟朽了怎麽辦？”
　　蘇油說道：“糟朽不了，房屋建好後，松木在沼澤裏就陷入了壹個低溫低氧的環境，然後表面會碳化，再然後就自然穩定了。”
　　“反正妳這不是做實驗嗎？那就試試唄。”
　　劉萬春拱手道：“不敢不敢，少保所言，定然是無疑的。”
　　又考察了畜牧和漁業，回到劉萬春的家中，蘇油取過壹套書籍和壹件器物：“這兩樣算是我這次來訪的禮物。”
　　劉萬春站起來：“使不得使不得……”
　　蘇油哈哈大笑：“妳都不知道是什麽就使不得！這是壹套《西南農書》，西南各種農作物的栽種方法都在裏邊，還有就是實現桑基魚塘家庭禽畜套養共養的方法，學問也在裏頭。”
　　“現在村裏壹百多人，丁口不過二三十，耕作千畝稻田，實在是辛苦。”
　　“所以秧床，秧馬，種種方便耕作的小機械要搞起來；”
　　“播，收，要組織成集體模式，分配管理好各人的職責分工；”
　　“老人，孩童，也可以做些飼養禽畜，餵魚，除草等簡單的工作；”
　　“油類作物的種植，非常重要，兩油斤飯，能補充體力強壯身體不說，還能節約大量的糧食；”
　　“還有壹些藥材類植物，也要種上壹些，防病治病；”
　　“養魚也很重要，尤其是有了油和鹽菜之後，魚類就可以做得非常的鮮美可口，地靠太湖，每年舀舀水花投放到魚塘裏，定時投餵些牧草，剩菜葉子，壹年也能得到不少肉食；”
　　“對了，這裏周邊還有很多沼澤，蚊蟲壹定要註意，水是死命令，必須喝煮過的開水，菜蔬也壹定要加工熟透；”
　　“蚊香的效果如今還不是太好，那蚊帳壹定要用起來。”
　　“還有壹會兒我會給妳壹些螺殼，那種螺叫釘螺。”
　　“根據天師府的研究，蚊蟲，乃是瘧瘴的根源；而那種釘螺，則是蠱瘴的根源。消除這類根源之後，太湖周邊地區，瘧疾和蠱瘴就會得到控制。”
　　“像妳們安和圩這樣的村子，以後會越來越多，而沼澤就會越來越少，最後全部變成圩田，變成鄉村，變成城鎮……”
　　“太湖流域的鄉村構建模式，還在摸索。剛剛說的那些，都是之前荊湖廣銳軍收集整理出來的。”
　　“他們是陜北人，蕃漢交雜都能在荊南林澤中開辟出生存空間，建立起壹個沅州城，我相信妳們也可以。”
　　“等以後條件好了，就要修橋造船，我這次來，就是幫妳們解決壹些困難，讓妳們生活得更輕松壹些。”
　　劉萬春感激涕零：“那我替合族上下，謝過少保隆恩。”
　　蘇油笑道：“其實我也是手癢，這次要指導妳們制作壹種磨米的工具，讓妳們擺脫手工舂米之苦。竹材都準備好了吧？”
　　劉萬春大喜：“準備好了，早都準備好了！”
　　蘇油笑著拍了拍手邊壹件工具：“還有這個，以後江南，肯定會流行起壹道美好的食物。”
　　蘇油帶來的磨米工具，叫礱磨，所說的美食，其實就是米線。
　　礱磨就是壹種磨子，不過和石磨不同的是，它是壹種泥胚竹齒的磨子。
　　做壹架礱磨也是壹門學問。
　　首先要截木取材，用彎斧破材取坯、修坯，用竹釘把木坯連接，用竹箍固定，做成礱桶和礱盤。
　　然後，用硬木如茶木，青岡木做成礱心、礱擔。
　　礱擔兩邊各鑿上兩個個安放礱擘手的小洞，在礱心上設置小礱擔。
　　如果礱磨過重，就略微松開棕繩，給小礱擔松綁，或把礱擘手安放在靠外的小洞裏。
　　反之，則進行相反的操作，既要保證谷粒脫殼，又不能出現太多的碎米。
　　這兩個設計非常精巧，前者用於調節土礱重量，後者用於調節出米速度，調整磨米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