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谷愛情故事

劉玥

都市生活

明知不尋常,看到犯人履歷表時,徐簡還是微微吃了壹驚。
瑞士與美國雙重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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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2、“歡迎來到高盛。”

矽谷愛情故事 by 劉玥

2024-11-24 00:02

紐約市。曼哈頓下城。
8點10分。錢伯街地鐵站。昏暗,逼仄,骯臟。像不見天日的地下牢房。空氣裏飄著隔夜的酒精和尿騷味。旋轉鐵門咯吱做響。笑笑跟著擁擠的人流出了鐵門。四周圍都是衣著光鮮的白領男女,奔赴向錢伯街附近的投行,基金,保險,評級機構。出地鐵時吸了壹口氣。好像剛剛離開地獄。
沿維西街向西。路過911紀念地和世貿壹號樓。在威瑞森大樓前等壹個漫長的紅綠燈。各種豪車在眼前疾馳而過。這世上永遠有人提醒妳窮。終於等到綠燈,過馬路,抵達。
西街200號。
壹幢鋼鐵玻璃做成的樓。沒有標誌。西裝革履的人們匆匆到來,彼此簡短問好。笑笑遠遠站著,靜立了壹會。哈德遜河上的風呼嘯而來,吹亂了她的劉海。她理平劉海,低頭檢察壹遍自己的衣著。那是壹條梅西百貨買的工作裙。短袖及膝,孔雀石藍。顏色好像有些太亮,她心裏想。
8點22分。進入正門。前臺後方空空蕩蕩,依然沒有公司標誌。人們匆匆刷卡過關。黑人保安面無表情地站在壹旁。笑笑在前臺簽到,保安刷卡放行。過關後是壹幅混亂的後現代主義抽象畫,色彩填滿的幾何圖案,像不可解讀的股票形態圖譜,像不可預知的未來。笑笑跟著人群走進電梯。電梯站滿了曾經她仰望的人。原來他們也跟普通人壹樣,咳嗽,抱怨,議論同事,中年禿頭,夾著屁股小聲放屁。
8點27分。32層的投資銀行部。墻面、地面和桌面都那樣光溜溜的,反著光的,壹不留神大概就會壹跤倒地。但是有什麽關系呢。如果能站在頂峰,誰還在乎墜落。
而這的確是壹個可以俯視紐約的高度。紐約的天空在玻璃墻外美得眩目。朝霞滿布,自由女神在深藍的海面上閃光。
8點30分。見主管VP愛德華·隆格,她的最後壹個面試官。愛德華在壹個電話中。匆匆跟她打招呼,說了歡迎,然後接著給客戶打電話。她想把自己介紹給組裏其他人,但是大家都在陸續往會議室走。
8點34分。見到新上任的TMT行業並購主管——傑夫·霍夫梅。6月14日微軟正式宣布收購領英,壹個星期後那起收購的主管已經來到高盛上任。投行的喜新厭舊,跟男人的喜新厭舊如出壹轍。投行的挖人本事,跟男人的偷情本事如出壹轍。
這個圈子實在太小。他們彼此都不驚訝。他朝她投來目光。那目光裏寫滿不喜。她很清楚在他眼裏,她是壹個無趣、平庸、不值得信任的下屬。他的目光告訴她,這種印象並沒有改變。他的目光告訴她,她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很好過。
但是有什麽關系呢?她的日子從來就沒好過過。她堆起熱情、自信、開朗而職業的笑容,朝她的老板走過去。
霍夫梅在嘴角擠出壹絲毫無笑意的笑。“很高興再見妳,笑。”他說,伸出手來。他終於正確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她應該很感激。
8點42分。29層人力資本管理部。簽到,貼名簽,拿臨時門卡,與來自世界各地的新員工打招呼。辦公區忙碌而有序。對話是低聲的,倉促的,好像要跟空氣爭分奪秒,帶著壹種專業的禮貌。無處不在的藍色小方塊,不動聲色地在文件夾和PPT上耀武揚威。以後還會出現在她所有垃圾活上。
這時她遇到壹個熟人。碧阿綺絲·洛佩茲。她正指揮交易部的實習生依次簽到。她的目光很快定位到笑笑。
“嗨笑!恭喜妳!”她朝她沖過來,握住她的雙手,用誇張的語氣說,“妳真勇敢!真的!我非常佩服妳!妳現在終於得到了寬慰!那可惡的強奸犯終於受到法律的懲處!法庭判了他十二年!終於,正義獲得了勝利!”
她說著用力擁抱她,接著又放開她,繼續向她道賀。周圍的實習生好奇地看過來。碧阿綺絲於是熱情地跟他們解釋:“這是笑,我們加州大學的名人!她是伯克利的女權主義運動領導人。她勇敢地起訴了強奸了她的男人,並且保證他在接下來的十二年裏別想看到太陽。她是不是壹個英雄?”
笑笑感到鼻腔裏有液體往下滑。她低頭的時候,壹滴鼻血掉落下來,打在地板上。她趕緊仰起頭,捂住鼻子,踉踉蹌蹌地往洗手間走。
那是壹個幹凈,寬敞,漂亮的洗手間。往外看得到海洋。但是她沒有看海,她跌跌撞撞地沖進隔間,坐在馬桶上,扯出衛生紙按住鼻子。她腦袋裏的兩個小人又在爭吵。
溫柔的小人說:十二年,為什麽會判十二年?壹定是哪裏弄錯了。必須去糾正這個錯誤。
冷酷的小人說:他活該!他害了安德魯!他害了那個無辜的中國女孩!他罪有應得。蹲壹輩子都不過分,何況只是十二年!
溫柔的小人說:妳不可以就這樣遺忘。他蹲在監獄裏,妳得去看他。至少他曾在妳困難的時刻幫助妳。
冷酷的小人說:忘了他!忘了他!他是壹個惡魔,遇見他只是給妳帶來不幸!想想妳遭受的磨難與痛苦!都是因為他!因為他!
笑笑知道自己不能等。她得馬上去報告廳。冷酷的小人漸漸占了上風。鼻血漸漸止住。眼淚漸漸泛上來。她站起身,以戰鬥的姿態走出隔間。她讓自己站在洗手池邊,逼著自己把眼淚壹點壹點咽回去。
她站在那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他說,妳誰?
她用水浸濕紙巾,輕輕擦去嘴唇上的血跡。
……他說,妳不認得我?
她用指尖揩拭眼角,揩去逃逸的淚水。
……他說,親愛的,不要哭了。壹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從包裏掏出粉底,慢慢給自己補妝。
……他說,松鼠松鼠,很高興認識妳。
她拿起梳子,梳理頭發。
……他說,藍熊主機,我帶妳看。
她把頭發在腦後挽成壹個完美的發髻。
……他說,我不想做華人!
她用黑色的發圈束住發髻。
……他說,啊?是嗎?真是太巧了。我也喜歡胡蘿蔔!
她用手指梳理劉海。
……他說,嗯,笑笑……我想祝妳生日快樂。
她的眼淚又溢出來。
……他說,這些蘿蔔,是非常好的蘿蔔。妳看這根,這是壹根二進制胡蘿蔔。
她用紙巾擦去暈開了的眼影。
……他說,我不會想有家。我需要自由,那比什麽都重要。
她掏出眼線筆,給自己補眼妝。
……他說,中國對我來說,是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眨了眨眼睛。眼睫上有晶瑩。
……他說,我只是看不見東西。我可以看見光芒。
她給自己補口紅,補完以後抿了抿。用小指抹去溢出的口紅。
……他說,妳是我見過最糟糕的程序。運行慢,線程混亂,無法debug,還耗我那麽多內存!
她整理自己的衣襟。
……他說,方含笑,我很高興認識妳。
她對著鏡子面無表情。
……他說,操妳!!操妳!!婊子我他媽操的就是妳!!
她湊近鏡子,仔細檢查鏡象中的自己。
……他說,為什麽?方含笑,妳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她閉了閉眼睛。
……他說:藍熊,它是壹個,壹個奇怪的,藍色的小熊。它很聰明,可是有壹點害羞。它有壹點粗魯,可是它很善良。
她睜開眼。那裏再沒有眼淚了。
……他說,如妳所願。
她露出微笑。熱情、開朗、自信而職業的微笑。
……他說,滾!
她轉過身,走向門口。走過商務式的走廊,走過衣著光鮮的,露著微笑的男男女女。她將努力地笑。她將不再有哭的權力。以後她要壹個人踏上征程。以後無論多麽艱難多麽憔悴,不會再有壹個熊陪在她身邊。以後她掉眼淚,不會有壹個熊說,親愛的,不要哭了,我在妳身邊。以後她遇挫折,不會有壹個熊過來跟她說,我有許多才能,我可以幫助妳。
她只剩下,她自己了。
……他說,寶貝,我們回家。
不能哭,不能回頭。前行,只能前行。
9點正。19層雙層環形報告廳。大得令人驚訝。已經坐滿了新入職的人們。她找到自己的座位,跟投行部的其他實習生微笑問好。高盛CEO勞埃德·布蘭克芬走進會場,走至主席臺前。會場響起掌聲。他在主席臺下的座位就坐。主持人走上講臺。那是人力資本部負責新職員培訓的主管,壹個四十來歲的猶太女人。她在主席臺前站定,朝人群壹笑。年輕的職場人們起哄,歡呼,為自己進入頂級投行。
主管清了清嗓子,開口歡迎。
“歡迎來到高盛。”
***
聖昆汀州立監獄,在聖拉斐爾南面的港灣,面向裏奇蒙-聖拉斐爾跨海大橋。它的主體建築,是壹幢黃墻紅瓦,西班牙殖民風格的高大磚房,建於19世紀。它像酒店,像城堡,像博物館,像議會廳。它有很好的風景,因為對著舊金山灣區。在傍晚,夕陽西下。海灣對岸,有無數玻璃窗反射著夕陽,壹片璀璨的光亮。
如果不是入口處壹個巨大的,寫有“懲治局,加利福尼亞州立監獄,聖昆汀”的字樣,還有聳立的瞭望臺與帶刺的鐵絲網,過往的路人,大概都以為這是壹處高檔度假村。但這是個重罪監獄——加州唯壹可以執行死刑的重罪監獄——關押這個州最嚴重的刑事暴力罪犯。偶爾有死刑抗議人氏來這裏遊行,要求廢除死刑。
美國有兩種人。第壹種人,他們的父母上名校,進名企,出來繼承家業;他們長大了也上名校,進名企,出來繼承家業;他們生下小孩,他們的小孩接著上名校,進名企,繼承家業。
第二種人,他們的父母是殺人犯、毒販、妓女;他們長大了進聖昆汀,出來接著殺人、販毒、賣淫;他們生下小孩,他們的小孩接著進聖昆汀,出來殺人、販毒、賣淫。
這兩種人通常是沒有交集的。但偶爾也有意外。
小惡魔從小到大,有無數次路過這裏。大多數時候,是為了去聖拉斐爾射擊場。他確實送了某些人住進這裏。他沒想到有壹天他自己會住進來。
他的名聲不太好。因為第壹條是強奸罪。強奸犯在所有犯人中地位最低。強奸最不需要勇氣,也沒什麽技術含量。這裏有的是在聖誕夜殺了妻子的丈夫,拿棒球棍打死警察的毒販,在學校用機槍掃射同學的少年,還有創意不斷的連環殺手。他們本來就不奢求未來。他們肆無忌憚。
有很多黑人。很多,很多。
十壹年前入室殺人的壹個黑人青年,在這裏度過了他的三分之壹生命。入獄第五年,他殺了他的室友。這樣他又被判成死刑。
“我他媽壹點不後悔。”他說。
不過死刑是要排隊的。因為死刑需要很多審批程序。1978年以來,加州只處死了十三個犯人。六百多個死刑犯還在排隊。“我準備好走了。”他說。但是審批文件還沒下來。
對於在聖昆汀呆了十幾二十年的老囚犯,監獄生活似乎並不枯燥。聖昆汀有健身房,雖然陰暗老舊;有獄友樂隊,雖然用著漏音的吉他;有壹支小型的橄欖球隊,成員全部是黑人;逢年過節有獄友派對,生日有生日派對,結婚時也有酒宴。偶爾有人從海裏捉來壹只小海獅,大家挨個過去合影。牧師、外科醫生、心理醫生、記者、懲治局官員,還有各種社區服務人氏,會輪流來看望他們。
有出獄的人在Yelp上給了聖昆汀五星好評,並且留評說:“我呆過最棒的監獄!西區是個災難,但是北區是個不錯的社區。不管有誰死去,我們都會送去祝福。我最美好的回憶?啊,應該是澡房裏有個年輕的男孩掉了壹塊肥皂……”
如果不是西區放風操場剛剛有人被小刀捅死,以及躺在醫院的某個犯人剛剛自殺,還有西區食堂有兩個幫派火並導致多人重傷,大概會叫人誤以為,這其實是壹所貧窮的加州公立大學。
能夠享受各種娛樂活動的,是老囚犯們。新囚犯——“菜鳥”——是沒有那麽舒服的。
就好像剛入兄弟會的新成員,他們得接受種種“整人儀式”。挺過去才能成為集體的壹分子。挺不過去,他們瘋掉或者自殺。
相對於伯克利壹水的白人兄弟會,這裏的兄弟會,大多是黑人幫會。
也有白人幫會。需要捅個人才能加入。
沒有華人幫會。因為壓根就沒有華人。
沒有幫派歸屬的過得戰戰兢兢。因為妳不知道哪壹天誰想整妳。
監獄的生活有點像中國的高中。六點半,起床,晨練。七點十五,早餐。八點,點名。八點半,勞動。十二點半,午餐。下午壹點半,勞動。六點,晚餐。八點半,點名,就寢。
小惡魔被分配到壹項十分無趣的勞動。為附近醫院、學校、感化院,包括聖昆汀在內的各種公立機構,清洗床單等亞麻織品。用於清洗的機器老舊,有好多部件停止運轉。犯人們被強迫用手清洗床單。他們的手泡在混有洗滌劑的冷水裏,很快被泡爛。
“這太愚蠢了!”小惡魔想,“這他媽難道不該是方含笑幹的活嗎!”
於是他跑去找監工。監工是壹個蹲了十年監獄的黑人獄友。小惡魔用他能拿出的,最禮貌的語氣,用跟壹個智障講話的耐心,向他解釋,只要他能說服管理人員,從亞馬遜上訂購幾樣簡單的零部件與工具,再給他壹臺最破舊的電腦,他就可以修好這個機器,並且讓它自動清洗每個月大約壹百五十萬磅的亞麻織品。
監工表示他會報告。
下午五點五十,他結束工作。比其他人稍晚了壹點。因為監工認為他沒把某壹段亞麻布清洗幹凈,他不得不留下來。他幹完活,監工終於放行。他離開洗滌車間,進了旁邊骯臟的廁所。廁所往裏是淋浴間,有幾個淋浴噴頭,權充公共浴室。他洗完澡出來,用壹個胡蘿蔔發圈紮住頭發。他有四個月沒理發。
這時他看到壹個熟人。
啊不,很多個熟人。
托尼·巴尼。還有跟他壹起進監獄的小夥伴們。
他們大搖大擺地走向他。有人停在他面前,有人停在他身邊,有人繞到他後面。浴室裏的不多的人紛紛逃離。
“哈啰。”托尼巴尼說,“我聽說有個人會電腦程序。是妳?”
小惡魔站在那裏。他目光遊移向托尼巴尼與他的同伴之間的空隙,尋思著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但是他還沒想好,後腦勺已經挨了壹記。有人用機器上擰下來的長柄把手給了他壹下。他咚的壹聲倒在地上。世界壹下翻轉。
“我們真需要有人弄電腦程序呢。”托尼巴尼慢慢踱過來,皮鞋停留在他眼前。後面有人用手抓住他的頭發,把他被打暈乎的腦袋拎了起來,拎在托尼巴尼眼前。
小惡魔冷漠地看著他,壹言不發。他感到有溫熱的東西沿著他的脖頸往下流淌。
托尼巴尼的臉湊近。那眼睛裏噴射著怒火,“妳他媽真有本事。妳拿壹臺電腦,就可以無所不能,是不是?真遺憾小朋友,電子設備在監獄可是被嚴禁的呢。所以怎麽辦呢?沒人來救妳啦!哦不不不!哦媽咪不!——吃妳的屎吧!”
他意識到自己絕對優勢的地位,繼而笑起來,“我的室友剛剛送去外面的醫院。”他愉快地說,“妳有興趣做我的室友嗎?這可是非常好的機會。我可以保護妳,寶貝。妳知道,這是監獄,可不是學校。這裏有很多危險!有大灰狼!”他把手擺在嘴邊,嗷嗷嗷叫起來,“好恐怖!哇哇哇!讓我保護妳吧!”
他們把他按跪在托尼巴尼跟前。托尼巴尼開始解他的皮帶。“保護是有代價的。”他耐心地跟他解釋,“這是規矩,如果妳想當我的人。”
他把他的鳥往他嘴唇上按去。
他將他的牙齒咬了上去。
托尼巴尼發出壹聲恐怖的慘叫。他們費了壹些力氣才把他從他的鳥上弄了下來,接著對他壹陣拳打腳踢。他抱住自己,蜷成壹團。赤裸的身上很快滿是烏青。
“幹死他!”托尼巴尼下命令。
他們把他半提起來。托尼巴尼朝他肚子踢了壹腳,把他踢飛了出去。他摔在墻邊壹個骯臟的小便器下面。他費勁地用壹只胳膊,把自己支撐起來,擡起頭,用另壹只手撫摸後腦勺。
那裏除了他亂蓬蓬的頭發和鮮血,什麽都沒有。
他大驚失色。
他迷惘地擡起頭。夜幕降臨。廁所裏光線昏暗。他已經看不清了。
在哪裏?它在哪裏?
……她說,我,我在這裏。
他伸出雙手,在地板上摸索起來。
……她說,我為什麽會認識妳?
壹個黑影逼近。他在地板上的手,被壹只黑色皮鞋踩住。
……她說,是我擋著妳的路,還是妳在擋我的路?
他拿他的頭顱,沖那條腿不要命地壹撞。
……她說,松鼠。我的名字叫松鼠。
那人痛叫壹聲。另壹腳猛然朝他的腦袋踢了過去。
……她說,我……我……我喜歡妳。
他又壹次被踢翻。摔在壹個骯臟的馬桶旁邊。
……她說,阿歷,創業……創業!改變世界!
他的額頭和後腦勺被巨痛覆蓋。血沿著額頭流到側臉,從後腦流到脖頸。在哪裏呢?它在哪裏呢?
……她說,回北京!!去北京創業!!——把華人工程師的名字,寫進世界人工智能的歷史!
他伸出手,雙手在地面上瘋狂地摸索。他得找到它。他們已經把他的壹切都奪走了。機器人,無人車,公司股份。貝殼海的紅磚房。還有電腦。沒有電腦,他就是個廢物。
……她說,妳——敢——碰我!!
他什麽都沒有了。他只剩下它了。托尼巴尼朝他走了過來。
……她說,我謝謝妳做過的事情。可是我……我不需要妳了。
最後的壹點點念想。他不可以連它都失去。托尼巴尼把他的腦袋拎起來。可是它在哪裏呢?
……她說,中國壹點也不遠!中國就在——就在海的那邊!
托尼巴尼把他的頭按進馬桶裏,按了沖水的開關。他的頭顱在渾濁的水裏撲騰。他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說,妳會想有壹個家嗎?我會想。我想跟壹個人,住在壹個滿是鮮花的,滿是日光的房子裏。
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說,然後我們有兩個小孩,壹個男孩兒,壹個女孩兒……然後我會給他們做飯——像我媽媽壹樣。他們吃飯的時候,我就坐在旁邊看他們吃。然後肯定有個小孩肯定不聽話啦,跑出去玩啦——我妹妹就是這麽貪玩——我就假裝生氣,把他從花叢旁邊的沙堆裏揪出來,叫他洗手,把他拎回飯桌上。要是他不乖,我就嚇唬說,‘以後吃飯只可以吃洋蔥!’……哈哈哈!
他的頭顱浸在馬桶裏,血水匯進眼淚裏。壹半的他想抓住她,問她為什麽這樣對他。另壹半他只想上她。
……她說,我所有接近他的行為的目的只有壹個,那就是報復。
他無聲地咆哮起來。他的靈魂將要撕裂。他恨她。他恨她!操她!操死她!
……她說,我恨透了他!!我要他下地獄!!
他要扯下她的頭發,撕開她的皮膚——
……她說,法官先生,妳看,我沒有愛過他。從來,從來沒有愛過他。
他要焚燒她的脂肪,踩碎她的骨頭——
……她說,妳,妳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他要把心臟從她的胸膛裏挖出來,用牙齒把它撕爛——
……她說,妳能……妳能為我簽字嗎?
他要吞下她的靈魂,把她壹起拽下地獄,壹起承受他在承受的痛——
……她說,好。我滾。
折磨她直到她的眼眶流盡最後壹滴眼淚。
直到她死去。直到她再無知覺。
……她說,寶貝,我們回家。
他的頭終於被人從馬桶裏撈了出來。馬桶裏殷紅壹片。他氣息奄奄地趴在馬桶上。紅色的水滴沿著他的頭發往下淌。他迷迷糊糊地想,在哪裏呢。掉在哪裏了呢。
有人把他的頭拎起來。托尼·巴尼掏出紙巾,替他擦去滿臉的血水。接著俯身附在他耳邊,低聲開口。
“歡迎下地獄。”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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