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3、摩根士丹利紐約實習 四
矽谷愛情故事 by 劉玥
2024-11-24 00:02
笑笑跟芬克斯坦分開後,給小惡魔發了個短信,接著回公司加班。壹直幹到午夜十二點,終於把所有數據核對完。她把壹摞文件放在尼那桌上,打車回家。
壹進公寓登時呆住。
音響大開,放著吵鬧的金屬樂。光線昏暗。二十多個年輕男女擠在五十平的狹小空間裏,隨舞曲搖擺,瘋狂笑鬧。酒精、大麻混合著夏日的汗臭,撲鼻而來。
笑笑氣極,在人群中尋找小惡魔。很快找到他——他蹲在廁所裏,跟另壹個男生壹起,把煙紙卷成管狀,從馬桶蓋上吸白粉。
“玩得爽,嗯?”他吸完擡起頭,朝她露出瘋狂的笑容。
笑笑氣瘋了。她走回客廳,關掉音響,驅趕人群:“派對結束了!請馬上離開!”
“沒有結束。誰都不用離開。”小惡魔站在她身後說。他扯住笑笑的胳膊,把她拖進廁所裏,同時給了蹲在地上吸粉的那個男生壹腳,把他趕出去。笑笑想掙開他的手,但他不放開。
“跟我做愛。”他兇狠而蠻橫地說,不知道吞了幾種藥,他眼裏閃現著壹種可怕的惡毒和瘋狂,“跟我做愛。現在。這裏。然後我再考慮原諒妳。考慮忘記妳這些天是怎樣對待我。忘記妳跟別的操蛋的男人約會到現在。跟我做愛!”
他說著把她按在墻上,像壹頭紅眼的熊壹樣逼近,眼睛裏燃燒著憤怒、貪婪而癲狂的火焰。他僅存的理智阻止他伸手直接剝開她的衣服,但是他的手指已經陷進了她肩膀的皮膚裏,他的牙齒咬到了她的耳朵上。
“說願意!”牙齒咬住她的脖頸,“說!說願意!”
笑笑費盡全身力氣也沒能推開他。她只好尖叫。很快有人推開廁所門,把小惡魔拉開。“他嗨過頭了。”人們評論說。
笑笑重獲自由後,開始驅趕人群。她求他們把小惡魔帶走。但是這裏沒人是他的朋友。他們只是把他扔在了走廊上。他在樓梯間踢門,尖叫,直到鄰居打電話叫來警察。
笑笑狠心讓警察把小惡魔帶走。接著她強打精神,壹個人收拾已經不成樣子的房間。
收拾完累倒在床上,壹覺睡到次日下午。
周日晚上接到阿爾瑪的短信:“周壹要來我這裏吃早飯嗎?”
笑笑求之不得,連忙應命。周壹壹大早坐地鐵去西街200號赴約。之前的高盛面試在澤西城,從沒進過高盛總部。真的抵達那個地方,心裏湧起的是辛酸和不甘。
從錢伯街出站,沿教堂街走兩個街區,即是新的世貿中心。911廢墟之上立起紀念館。笑笑特地從世貿中心跟前走過,仰著脖子望插入穹霄的閃光大樓。再走就是西街。高盛總部如世界各地的高盛辦公室壹樣,不亮任何標識。唯壹的標記是門楣上的西街200號。在世貿中心跟前,這幢寫字樓顯得那麽不起眼。衣著職業,西裝革履的人們匆匆往樓裏走。
阿爾瑪在門口跟笑笑招手,遞給她壹塊工牌。那工牌上的照片是個亞洲女生。
“這樣方便些。”阿爾瑪說,“不過我只帶妳去天空大廳和餐廳。我資歷太淺,帶訪客被同組的人看到不太好。”
過安檢。安檢後面墻上壹幅醜得要命的後現代抽象畫,線條與色塊紛雜。跟阿爾瑪走進光線昏暗的電梯通道。乘電梯至11層。
天空大廳與員工餐廳都在11層。出電梯以後看到“SKYLOBBY”的字樣——“天空大廳”竟然不是個昵稱。壹個土黃色的,造型壹言難盡的,類似書架的巨大黃木擺件吸引著視線。再往旁邊,玻璃護欄的不銹鋼螺旋樓梯將視野引向高處。
“11層往上是辦公室,11層以下是交易大廳,還有健身房和其他設施。碧阿綺絲在7層。不過我上班時不能跟她說話。妳知道,‘中國墻’。否則我今天就叫上她來見妳了。”
“中國墻”是西方金融界的術語,指交易部門與其他部門不能交換信息,以防止內幕交易的規定。
高盛總部的員工餐廳要比摩根士丹利的略大。笑笑他們的餐廳只能容納兩百多人,這個餐廳顯然能坐更多。裝潢簡易清爽。線條形狀的燈管流淌在白色天花板上。黃木地板光可鑒人。墻上整齊懸掛著色彩豐盛的招貼畫。透過百葉窗,可以看到哈德遜河上船只如梭。
阿爾瑪拿了面包培根、水果沙拉和咖啡,笑笑只拿了帕尼尼和果汁。她們在窗邊坐下。
“我聽說妳狀況不太好?”阿爾瑪毫不客氣地問。笑笑馬上明白,阿爾瑪大發慈悲找她,是因為芬克斯坦的提及,甚至可能出於他的授意。
笑笑把自己的情況跟阿爾瑪說。她想起組裏那個睡了壹半上司的實習生:“是不是,是不是只有跟人睡覺,才能……”
“認為跟人睡覺就做成生意,未免把事情想得太容易。”阿爾瑪輕蔑地說,“壹個出色的女投行家不需要靠男人上位。妳不會以為伊莎貝拉·伊雷特和伊迪絲·庫珀是靠睡覺坐進管理委員會的吧?”
這兩人是高盛高管。前者是高盛證券部門的全球主管之壹,大宗商品交易出身;後者是高盛人力資本的全球主管,證券部門出身。兩人都在交易部門幹了二十多年;十多年前晉升合夥人。
“但是,有時候,陪客戶娛樂別無選擇。”阿爾瑪續道,“我聽香港的同事說,妳們中國的總裁威脅香港那邊的高管,說不壹起去唱卡拉OK就別想做生意。”
“……”
“瞧。這是很有必要的技能:為客戶開派對,讓他們玩嗨——姐妹會的工作沒白做吧?”
“妳已經開始見客戶了嗎?”
“是。陪老板應酬。”阿爾瑪不無憤懣地說,“最近有個俄國裔的客戶,就愛喝伏特加。列夫不喜歡伏特加,約翰壹喝就倒——居然是我頂的。我上星期三天宿醉,連上班都是暈的。”
看來談生意都要酒精助力。美國中國皆然。
笑笑接著向阿爾瑪請教工作中的技巧。
“FactSet,CapitalIQ這些都應該用熟了吧?快捷鍵應該都有用到?像CtrlR,CtrlD,搭模型時會讓妳快壹倍。Excel裏還有很多add-in,還有‘照相機’,‘查看窗口’,應該都知道?”
笑笑點頭。她後悔沒有早點來找阿爾瑪。很多技巧,都是自己後來慢慢摸索出來的。浪費許多時間。
“那像我現在這樣,中期評估成績不好的,想留下來,還有什麽辦法呢?”笑笑焦慮地問。
阿爾瑪把最後壹塊培根送進嘴裏,“找人。壹家銀行願意錄取妳,肯定是因為裏面有人想要錄取妳。什麽人頭不夠都是借口。如果妳的MD真的想要妳,怎麽都會為妳爭取名額的。”
“可是霍夫梅不喜歡我。”
“那就去找壹個喜歡妳的MD。”
吃完早飯,阿爾瑪把笑笑送到樓門口,收回工牌,跟她道別。笑笑離開前回望壹眼。這幢寫字樓,她在高盛校招視頻裏看了多少遍啊。終於還是無緣。
接下來壹周都沒有小惡魔的消息。電話打不通,短信不回復。不知道他在哪裏。上班以後不得自由,也沒辦法去找他。
周五傍晚,過了下班的點。不打算加班的同事都開始收拾整理,準備離開。笑笑當然不在其中。
這是實習生涯的倒數第二周。沒能留下來,也許是件好事。至少以後不必再這樣加班了。
這時霍夫梅氣沖沖地闖進辦公區,壓低著憤怒的嗓門,跟麥克抱怨:“領英董事會又生變卦。有人向他們提了180億的報價。”
“180億?當真?是誰?——賽富時?”
“毫無疑問。”霍夫梅因為怒火而瞇緊的眼睛,向笑笑投了過來,“妳,過來壹下。”
霍夫梅從來沒有單獨叫笑笑去他的辦公室。現在她有幸被叫了。在壹眾同事的目光中,笑笑戰戰兢兢地進了霍夫梅的玻璃門。
“坐。”他說著,自己先在辦公桌後坐了下來,“妳在實習期間,有接觸高盛的人嗎?”
笑笑額角生汗,“有。”
霍夫梅冷冷地瞪著她。笑笑低下頭去。手指在緊身裙上抓出褶皺。
“妳知道當妳回答‘有’的時候,我在等妳說誰,時間,地點,交談內容。”
“阿爾瑪·柯克斯。”笑笑下意識報了壹個更安全的名字。
“誰?”
“高盛並購部門的分析師。”
“誰的組?”
笑笑沈默了壹下。
“幫我省點力氣。別叫我問第二遍!”
“列夫……列夫·芬克斯坦。”
霍夫梅罵了壹聲操。
他們真的——他們顯然——不是朋友。
“所以妳沒見過芬克斯坦,只是見了他組裏的分析師?”
“我……我見了……”
“說。”
“我見了芬克斯坦。上周日。”
“那是妳們第壹次見面嗎?”
“不是。”
“妳在摩根士丹利實習之前,就認識他?”
“是的。”
“什麽關系?”
笑笑咬牙沒說話。她總不能說是不成功的約炮關系吧?
霍夫梅自以為明白。他金色的卷發因為生氣在空氣中浮動。
“妳是他派來的間諜?”
“不,不不不!”笑笑激烈地說,“沒有!我們什麽關系都沒有!”
“所以妳們談了什麽?”
“談了……談了壹點工作上的事情。”笑笑的手指掐進肉裏,“我沒有辦法。我知道妳不會給我‘返回錄取’,我想爭取高盛的機會。芬克斯坦於是問我做了哪些項目——”
“然後妳把妳做過的項目都說了?”
“我沒有提及項目的名字……”
“但是妳談論了項目的規模,進展,妳做過的工作,甚至還有數據?”
“我,我可能談了壹點……”
“妳在跟我開玩笑嗎?妳從自己的腦子裏飛出去了嗎?第壹周的培訓,他們沒有告訴妳在投行工作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密嗎?!”
霍夫梅站起來,焦躁地在辦公桌後面來回走動。最後他終於停下來,站在辦公桌後,開了壹支錄音筆,低頭看著笑笑:“把妳那天跟芬克斯坦說過的,跟項目有關的話,完完整整地說出來——這是妳唯壹的補救機會。如果我們要制定應付對手的對策,我們至少應該知道對手知道了什麽。”
笑笑相信這是唯壹的補救機會。於是她努力回想,把那天談及的項目,完整地說了壹遍。
“就這些,沒有別的了嗎?”
“沒有了。”
“很好。”霍夫梅關掉錄音筆,“妳被解雇了。”
像是被壹道雷劈中,笑笑呆若木雞。
霍夫梅打內線電話叫麥克:“通知安保部。叫他們派人送這位……這位什麽小姐?……半小時內,送她離開。”
笑笑結結巴巴地說:“霍夫梅先生,我,我可以解釋……”
“跟法官解釋吧。”霍夫梅冷冷地說,“現在如果妳不介意,我還有電話要打。”
笑笑還不死心。她站在門口固執地問:“妳能不能,能不能再給我壹次機會……”
“壹個月前有個高盛分析師跳樓。知道是什麽原因嗎?”霍夫梅耐著性子說,“他在面試壹家對沖基金時,說了他高盛老板的壞話。他老板宣布封殺他。在金融圈,有壹類錯誤不可原諒,壹次就意味著死亡。醒醒吧,小姐。妳的金融生涯已經結束了。”
她沒有跟同事道別。在同事驚異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中,笑笑機械地收拾東西。她本來就沒多少東西。電腦不是她的。文件她也帶不走。保安像防賊壹樣盯著她,生怕她再盜竊什麽文件。她最後去了壹趟更衣間,恨不得自己當場死掉。
笑笑抱著紙箱,像浮遊的屍體壹樣乘電梯下樓。捧著紙箱出門是不尋常的。只有離職的人才會抱紙箱離開。電梯間,圍繞笑笑的是異樣的目光。
她在大摩門口傻站許久。九周前她來到這裏,懷著多少憧憬多少夢想。現在她狼狽離去,連告別的勇氣都打點不起。這是紐約。這是時代廣場。本來就不是她的。她有什麽資格夢想?
她站在路邊,笨拙地想叫壹輛計程車。這是高峰期,叫車不易。好像是上帝有心叫她在人前示眾,要這難堪越加持久,越加刻骨銘心。
最後終於有個好心的司機停在她面前。司機下車,幫她將紙箱放進後備箱。她麻木地爬上車。司機問了三遍,她才想起來地址。
125街與克萊蒙大街。哥大學生公寓。最後壹周她要怎麽辦?她再不用上班了。也許她該高興。
到目的地。刷卡付錢。她接了收據。接收據做什麽?再也不能報銷了。
她抱著自己的紙箱往樓裏走。樓裏人來人往。又有派對。沒完沒了的派對。美國人為什麽要壹直開派對?
沒有人註意她的狼狽。她從人群中穿過,終於回到自己的公寓。房門敞開,正在派對。熟悉的大麻味。
她已經沒有力氣生氣了。她太累了。連續九周每周壹百二十小時的工作,她早已累垮。支持她沒有垮掉的,是關於未來的壹點點希冀。現在她連這個都沒有了。
她唯壹想的就是回自己房間,悶頭睡壹覺。也許睡壹覺就會好起來呢?也許睡壹覺就會發現這只是壹場噩夢呢?
她抱著紙箱穿越熱鬧人群,推門走進自己房間。撲鼻又是藥與酒的味道。
那床上有人。有兩個人。
笑笑像被釘子釘在了地上。
“嗨,笑!”碧阿綺絲的頭從被子裏探出來,接著她從另壹個人身下爬出來,“阿爾瑪說妳來我們公司了!妳怎麽不來找我呢?”她醉醺醺地笑,“阿歷說妳的公寓太小,容不下他。他只好過來跟我睡了壹星期。可是今天壹看,妳的地方不小麽。我可以睡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