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J.P.摩根首輪電面

十月第二周的周壹早晨，笑笑如往常壹樣打開郵箱刷郵件，赫然看到郵件箱中“J.P.摩根”的字樣。心跳漏了壹拍。閉了閉眼，吸口氣點開郵件。發件人是“J.P.摩根職業生涯”。郵件邀請她參加第壹輪電話面試，時間定於東部時間周五下午三點，請她確認。
高盛與摩根士丹利，堪稱投行界的少林武當，是第壹檔次的大型投資銀行。J.P.摩根雖然是摩根士丹利的前身，但其投行部門早被拆分，目前的投行部門重建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從行業影響力來看，不及摩根士丹利，因此在中國被稱為小摩。
能在知名投行的任何壹處辦公室拿到暑期面試，都算是真正成了“武林中人”，意味著正式跨入金融圈。拿到電面機會，至少是邁出征程第壹步了。
笑笑先是壹陣狂喜，繼而緊張不安，又還有些懷疑。
連自己看著都嫌棄的簡歷，居然給了首輪電面……會不會是人力搞錯了？
笑笑撰寫回復郵件，寫完緊張兮兮地查了五六遍，確認語法正確措辭自然，按下發送鍵。隨後又向之前聯系的小摩校友發信告知並表示感謝。笑笑知道自己簡歷的單薄；能拿到初面，必然是這位校友從中助力了。
之後跟港店請了假。除了課業，全身心地投入到面試準備中。先是把摩根大通和J.P.摩根的網站邊角不落地瀏覽了壹遍；接著把摩根大通的年度報表和各行業報告通讀壹遍；再把J.P.摩根近五年的TMT行業交易列表整理了壹遍；又翻了壹個名叫“玻璃門”的論壇，把小摩並購部面試出現過的問題全都準備壹遍。
如此繃著神經直到周五。翹了早上的統計課，悶在屋裏全身心準備面試資料。筆記和做了記號的資料堆了壹桌，提示紙條貼了滿墻。
紐約時間下午三點，加州時間是正午十二點。隨著面試時間的迫近，笑笑有些坐立不安，努力集中精力溫習資料，只覺得胃壹陣陣發緊。
十壹點五十，手機叮的壹聲響。笑笑心臟壹陣狂跳。壹看卻是小惡魔發來的短信，卻說他中午要吃胡蘿蔔燒雞。笑笑趕緊回了壹條，告訴他馬上有小摩面試，壹小時內不得打擾。
過了十二點正，笑笑緊張得手腳發涼。屋外壹個樹影的晃動，都能叫她心驚膽戰。但是電話並沒有準時響起。
笑笑正想要不要去壹個郵件問問，電話猝不及防地響起來了。
笑笑深吸壹口手，按下接聽鍵，努力平靜聲音說道：“妳好！這裏是方含笑。”
“妳好！這裏是蓋比·坎布裏，J.P.摩根紐約辦公室投資銀行部VP——”
這時有人咚咚咚地敲笑笑的門。笑笑決定忽略它。
“妳好，坎布裏先生！感謝妳給我電話。我非常感激！”
“不用謝。請問妳現在說話方便嗎？妳那邊似乎有壹點雜音？”
“是的，非常方便！請不要介意。我住處的隔壁在裝修——”
那敲門聲已經有了變態的節奏。聽得出來敲門者氣急敗壞。
“太好了。那麽我們直入正題。首先能否請妳談壹談，妳為什麽對投資銀行感興趣，為什麽選擇J.P.摩根？”
投行面試問題分為兩類，壹類是行為，壹類是技術。剛剛這位VP問的正是壹個老生常談的行為類問題，卻每每必會問及：為什麽選這個行業？
問題聽上去很簡單，但卻是壹個很難回答好的問題。
90%的面試者都會說：因為我喜歡學習……我喜歡公司財務與投資管理……我喜歡數學、金融、審計課……我喜歡向優秀的人學習……在投資銀行我可以學到很多……
——可如果妳這麽喜歡學習，幹嘛不呆在學校呢？
所以回答這個問題，最重要的不是誠實，而是展現個人特色。
雖然很緊張，好在早有準備，笑笑回答：“誠實地說，半年前我對投資銀行毫無了解。但是，剛上大學時，我有機會在舊金山參觀了壹些科技公司，看過創業公司展示會，我對電信、媒體與科技行業充滿興趣。我的專業背景是數學與經濟，但我又不願把自己局限在某壹家科技公司的數據分析崗位上，所以我才把目光投向了投資銀行。我認為，沒有哪壹個行業，能像並購行業這樣，可以深入地擁有同時宏觀與微觀的視角……”
敲門聲持續了壹分鐘，終於停了。可才消停不到半分鐘，藍熊忽然從床底下鉆出來，爬到了笑笑的桌子上，然後開始推電腦，推臺燈。
笑笑緊張得簡直心臟都要跳出來，趕緊壹把提起藍熊。藍熊“哇”地壹聲叫出來，大聲抗議：“小姐，請不要隨隨便便扯我的衣服——”
笑笑差點背過氣，“笨蛋！不要說話！”
那個VP吃了壹驚，“——妳說什麽？”
“啊不，不是……我是說，並購行業可以把握市場動向，掌握行業動態……”
笑笑壹手捏著手機，壹手拎著藍熊。藍熊在笑笑手裏掙紮，忽然把它的鳥彈出來，撞在笑笑鼻子上，笑笑啊喲壹聲叫，手壹松，藍熊落在地上，壹下壹下撞笑笑的腳說：“我要吃胡蘿蔔燒雞……”
笑笑說：“滾！”
“——妳說什麽？”
笑笑急忙說：“對不起先生！我的機器人壞了。稍等壹下。”
“——妳的什麽壞了？”
笑笑放下手機，騰出手來，壹把抓住藍熊，拉開窗戶，把藍熊扔到了窗外的草叢裏。藍熊甕聲甕氣地抗議著，很快聽不見了。
笑笑松口氣，拿起手機對那個VP說：“對不起先生。我回來了。您剛才問我，為什麽選擇J.P.摩根。J.P.摩根對亞洲市場極其重視，並預測亞洲科技行業的並購將是未來並購行業的增長點。J.P.摩根是比較早進入中國市場的國際投行，是參與阿裏巴巴IPO的六大主責銀行之壹；它還參與了阿裏巴巴收購優酷土豆的交易，參與了攜程與去哪兒網的合並……”
坎布裏打斷笑笑，“是嗎？這是妳近期關註的交易嗎？阿裏巴巴收購優酷土豆？妳能帶我過壹遍收購流程嗎？”
笑笑壹下子啞住了。
為了面試，笑笑準備過幾個大的交易資料，但都是美國這邊的，沒有包括阿裏巴巴。臨時上網查肯定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結結巴巴說：“我……我沒有深入了解這筆交易……但是我了解過J.P.摩根作為戴爾的主要財務顧問，幫助戴爾以670億美元收購雲計算公司EMC……”
“那個我也了解，不必浪費時間。”坎布裏說，“或者，妳可以談壹談優酷土豆的估值？”
完全沒有準備過的題目。笑笑支吾著講了講DCF模型，生硬地套在優酷土豆身上。因為不了解優酷土豆的現金流，這種生搬硬套沒法落實到數據上。壹邊答壹邊冒冷汗。
坎布裏對笑笑的回答不作點評，隨即又問，“妳認為這筆收購，對亞太TMT行業有何影響？對並購市場有何影響？”
有何影響？有何影響？……靠，當然是馬雲高興了唄！這種問題上知乎，肯定搜得到答案。可是電面過程中上知乎還來得及嗎……
“這筆交易，是中國互聯網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並購；優酷土豆將從紐交所退市，完全私有化；至此中國視頻三巨頭，完全成為互聯網BAT囊中物……”可這是結果，並不是影響呀。笑笑幹巴巴地講了幾句電商如何介入內容創業，腦子裏出現“網紅”“粉絲經濟”幾個關鍵詞，忽然靈光壹現，“中國已經進入自媒體時代，但如何使內容創業實現多元的變現，壹直是個問題。阿裏巴巴收購兩大視頻網站，鼓勵內容創業，說明電子商務已經從經營貨品，轉向經營內容……”
笑笑講得口幹舌燥，滿頭大汗。等她說完影響，坎布裏尖銳地問：“如果妳對亞洲市場感興趣，為什麽不去香港辦公室呢？”
“我將來壹定會回中國的。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自己有更廣闊的平臺，更多元的視角，這將使我回到亞洲時更有競爭力。我對自己的職業規劃，就是能在紐約工作兩三年，然後再去香港或者北京。”
“好極了。”坎布裏說，“我看了妳的簡歷。妳做過很多類型的實習，但是並沒有金融類實習。這是不是妳的不利條件？”
這是準備過的問題。笑笑松了口氣，終於能夠連貫說話了。
“我並不這麽認為，先生。如妳所說，我做過很多類型的實習。這些實習，首先，使我有機會窺探不同的行業，幫助我決定將來的方向；其次，不同類型的實習，迫使我學會如何在短時間內調整自己，了解和適應新的領域。比如我曾經在MarcusandMillichap做過房產經紀助理。這對我來說就是全新的領域。當時我剛來美國，與人交際困難，這份實習鍛煉了我的社交能力……我天！混蛋！誰讓妳——”
只見藍熊不知何時站在窗臺上。窗玻璃外，先是有壹只手扒上窗臺，接著變成兩只，接著冒出來小惡魔的壹顆頭。
“我——說——餓——了！”小惡魔氣喘籲籲地說。他兩條腿踩在窗戶下的壹輛車頂，兩只手搭在窗臺上。接著身體上移，把壹只腳搭到了窗臺上。
笑笑撲到窗臺前，想把小惡魔從窗臺上推下去。但是小惡魔半個身子已經爬到窗臺上，上半身伸進窗來。笑笑壹手拿著手機，壹手拼命想把小惡魔推出去。
“……餵？……社交能力……然後呢？”
“妳這無恥的女人。”小惡魔抓住笑笑的手不放，“妳放我的鴿子，在房間裏跟其他男人通電話？誰給妳交的房租？誰付妳錢？”
“我在——面試——”笑笑壓低聲音對小惡魔咬牙切齒，壹手把小惡魔往外推，壹手緊緊握住手機，“對不起，先生。壹點點小意外。我是說……房產經紀的經驗，使我懂得如何搜集資料，拓展人脈……那三個月裏，我與我的老板共同完成了兩筆交易……而在舊金山，壹年做成五六筆房產交易，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績……混蛋！出去！！”
然而已經太晚。小惡魔腳壹蹬窗臺，整個人翻了進來。笑笑被小惡魔摳在地板上，腰像斷了壹樣，忍不住痛呼出聲。藍熊在窗臺上滾來滾去，壹邊高興地說，“小姐，我住在這裏。妳不能隨隨便便把我扔出去。”
小惡魔賴在笑笑身上，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笑笑喘著粗氣，壹手拿著電話，壹手努力想把他推開，卻無處著力。
“拜托……這是個面試……”笑笑氣得眼中充淚。
“面試我啊。”小惡魔帶著得逞的笑，嘴唇湊到笑笑耳邊，朝她耳朵輕輕吐著氣，“今天晚上跟我睡，我就放過妳，怎麽樣？”
話筒裏傳來坎布裏的聲音：“妳怎麽了？妳還好嗎？”
笑笑用憎恨的眼神瞪著小惡魔，把手機貼在耳邊，“我沒事……壹點意外狀況……請繼續……”
“從妳的簡歷來看，妳似乎並沒有太多社團經驗。妳如何體現妳的領導能力呢？”
“處在目前階段，我認為比領導能力更重要的，是團隊合作的能力和分析學習的能力。我承認我缺少壹些‘主席’的頭銜，但並不意味著我沒有參與團隊任務。本學期初我參加了姐妹會和投行學生聯合會，我參與了很多活動的策劃……呃……”
壹個溫暖的吻忽然貼在脖子上。他的嘴唇從她的耳垂往下滑，慢慢滑到她的領口，伴隨著撩人的呼吸。另壹個人的心跳咚咚地敲著她的肋骨。笑笑渾身緊繃，幾乎窒息，聲音不住地顫抖。
小惡魔抽空擡起頭看她，咯的壹聲笑，低下頭去，嘴唇猛然往下壹挪。笑笑啊的壹下驚呼出聲。話筒裏傳來坎布裏的聲音：“妳沒事吧？”
“我沒事……”笑笑掙紮著問。
“好吧。聽起來妳似乎不太舒服。不過，我想我已經得到了需要的信息。謝謝妳的時間。再見。”
話筒裏傳來嘟嘟的斷線音。
壹下子心如死灰。
而那混賬還賴在她身上。
“我——靠——”笑笑從喉嚨裏罵出壹句，把手機壹扔，用渾身力氣推開小惡魔。她勉強站起身，搖搖晃晃退到墻角，扶著墻站起來，幾乎站立不穩。
“哭了？”小惡魔嬉笑著起身走上前。笑笑顫抖著退到門邊。
“妳開心了？”整個身體依在墻上不住發抖，眼淚如雨而下，“毀掉別人的夢想，妳開心了？”
“就是個愚蠢的投行面試。”他露出鄙夷的表情，“到銀行裏做算數，妳管那叫夢想？”
“……是！這就是！我的夢想就是到投行裏做算術！妳看不起那又怎麽樣！妳不用找工作因為妳有壹個好爸爸！妳生下來想去哪去哪愛幹嘛幹嘛！妳什麽都不用做就有不只壹個家！我有什麽！我什麽都沒有除了壹百萬人民幣的債！我爸爸頂著壹頭白發四處求人給我借了壹百萬！除了進投行我去哪裏掙這壹百萬！進不了投行我怎麽辦！卷鋪蓋回國跟爸爸說還不上嗎！叫我爸爸去死嗎！”
“壹百萬？人民幣？很多？藍熊都比這值錢。”小惡魔仍是壹副笑嘻嘻的模樣，“怎麽樣？考慮壹下？妳跟我睡覺，我可以幫妳——”
“跟妳睡覺？跟妳睡覺？”笑笑聲音嘶啞地重復，眼淚止不住地滾下來，“所以我在妳眼裏就是這個模樣？妳把我當什麽？保姆？陪床？妓女？妳付我錢然後我跟妳上床——”
“餵妳搞清楚。那天是妳自己跑到我房間裏，跟我說‘我喜歡妳’——”
“因為說喜歡妳她就活該被妳強奸了嗎？！”笑笑大叫起來，“因為我是亞洲人，是不是？因為我是外國人，是有色人種，因為我窮，我醜，我看著那麽可憐。根本就沒男人想上我，所以好不容易有壹個像妳這樣又帥又有錢的花花公子願意上我，我簡直應該感激妳是不是？隨便使喚，隨便玩，隨叫隨到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隨便怎麽騷擾都不會反抗，因為亞洲女人都很聽話是不是？綁在床上操完穿上褲子走掉，第二天她還會跑來跟妳說‘喜歡妳’，是不是？”
她說完覺得自己賤到極點了。她失聲痛哭起來。
藍熊頭頂光環壹亮。它在窗臺上忽然開口說，“親愛的，不要哭了。壹切都會好起來的。”
“妳知道這跟妳的種族沒有關系……我是……壹半的亞洲人。”小惡魔沈著臉說，“還有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是壹個誤會……我以為妳是……”
這是他們第壹次開誠布公地談起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真的是壹個誤會嗎？”笑笑流著淚問，“阿爾瑪身材那麽好，妳摸著心臟問妳自己，妳真的不知道嗎？壹點疑惑都沒有嗎？就算……就算妳以為是阿爾瑪。她完全地喝醉了，手被綁著眼睛被蒙著，妳上她之前，妳有問她的意思嗎？妳有請求她的同意嗎？‘沒有經過明確口頭允許，即是強奸。’是誤會，還是強奸，妳真的不知道嗎？對妳來說，那是無數個兄弟會派對裏最平凡普通的壹夜。對我來說呢？對我說呢？是我的第壹次，沒完沒了的眼淚，沒完沒了的自輕自賤，無數個晚上的噩夢，壹輩子擺脫不掉的陰影——是誤會，還是強奸，妳真的不知道嗎？”
小惡魔站在笑笑面前，臉色鐵青，拳頭捏起。
“妳不知道。因為妳不在乎。在妳眼裏床上躺著的就是個等操的女人。她甚至不是壹個人。不配詢問，不配尊重，不配有夢想。進姐妹會就活該被操。喝醉就活該被操。穿得好看就活該被操。她窮就活該被妳呼來喝去。她說喜歡妳就活該被妳看輕。現在妳壹腳踩踤她的夢想，妳要看她狼狽蕭條壹無所有，除了是壹個女人什麽也不是。妳滿意了，是吧？”
話說完，眼淚也流完。笑笑用衣襟擦去滿臉淚水，近乎惡毒地看了他壹眼，轉身出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