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5章 妳要向神明禱告麽？

　　說真的，來到這兒之後高文聽夜女士說了那麽多遠古密辛和滄海桑田，但那些加起來都沒有這時候聽到的壹句“牛逼”振聾發聵——聽著從天空降下的聲音，他擡著頭楞了半天都硬是沒反應過來，壹下子就給整不會了，最後還是琥珀思路靈活神經堅韌，這暗影突擊鵝臉上露出笑容來，特自豪地拍拍胸口：“那是，我當時還幫著出主意來著……”
　　“這不可能是妳出的主意，”夜女士不等琥珀話音落下便開口打斷，“因為這個思路我都想不到。”
　　琥珀：“……哦，忘了我和妳其實是壹個模板了……”
　　不過比起夜女士的感嘆，高文這時候反而更驚訝壹些，他看著眼前的古神，挑了挑眉毛：“妳對此事真的壹無所知？之前在那幻象中，妳應該已經見到了這壹計劃的實施才對……哪怕不涉及前期謀劃時的細節，起碼這件事妳應該是知道的。”
　　夜女士沈默了兩秒鐘，聲音似乎有點尷尬：“……為了節約系統算力，所有涉及到‘已知事件’的東西我都給跳過了……”
　　高文：“……妳還能跳過的？！我說呢那段時間的‘琥珀’怎麽除了在辦公室加班就是在房間睡覺，整天連人都看不到，合著在妳那邊都壹路快進過去了——妳這是節約系統算力還是摸魚呢？”
　　夜女士想了想，語氣低沈嚴肅：“是為了節約系統算力。”
　　高文的目光在琥珀身上停留片刻，又在夜女士身上看了半天，他這壹次算是徹徹底底理解了夜女士跟琥珀之間的聯系究竟有多深，而另壹邊，王座上的夜女士似乎也有點尷尬，此刻投下來的目光多少有點躲閃，幾秒鐘的沈默之後才補救似的說了壹句：“我只是對妳們驚人的想法表示贊嘆。”
　　高文沈默了半天，最後嘴角抖了壹下：“要實在繃不住……就別繃了，反正之前妳還叫了我五十年老粽子……”
　　夜女士：“……好，老粽子。”
　　琥珀的眼神在高文和夜女士之間飛快跳轉了好幾遍，從剛才開始她就想問，這時候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妳們到底在說什麽呢？”
　　“回頭再跟妳解釋吧，過程有點復雜，”高文伸手按了按琥珀的腦袋，然後趁著話題還沒有完全失控之前趕緊把正題拉了回來，“還是說壹下我們的‘諸神黃昏計劃’吧，女士，妳認為這樣做的可行性如何？”
　　王座上的古老神祇這壹次沈默了比之前更長的時間，祂似乎正在進行某種大規模的推演和模擬，以至於連沙漠盡頭那些飛舞的沙塵都在空中靜止了下來，直到幾分鐘後，沙塵重新飛舞，祂也才打破沈默：“我從未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從理論上……整個過程是沒有問題的。”
　　盡管自己心中也有把握，而且來之前便進行過多次推演，可直到此刻從夜女士口中聽來肯定的答復，高文才真正松了口氣，他臉上露出壹絲笑容：“有這個答案我就放心多了。”
　　王座上的夜女士卻在這之後沒再開口，祂似乎陷入了思考，很長時間不發壹言，這讓剛放松下來的高文不由得又緊張起來：“還有什麽問題麽？”
　　“不……不是問題，我只是有些感慨，”夜女士輕輕搖了搖頭，“壹百多萬年來，我看到無數文明起起伏伏，繁盛又衰亡，他們也曾抗爭過，也曾有大智慧，也曾有偉大的人嘗試尋找壹條可以走通的路線，但從總體來看，這些文明始終都沒有超出過我的計算，每壹次，我幾乎能在末日到來前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便預見到他們的失敗，可唯有妳們……妳們有太多行動，都已經超出了系統模擬的邊界。
　　“甚至哪怕是到了現在，到了距離末日只有不到壹年的時候，在我已經親自出手幫助這壹季文明規劃路線的情況下，妳們仍然做出了如此令我驚愕的行動……和那些按照計算步入失敗的先行文明比起來，這壹季的塵世眾生可真是壹點都不安分。
　　“這都是妳帶來的變化麽？我的鄰居——是妳讓他們變得如此不可預料麽？”
　　高文壹時間沒有說話，他陷入了認真的思索，但在壹番沈思之後，他卻搖了搖頭：“我不這麽認為。盡管如果沒有我，這個世界的軌跡可能確實會發生壹些變化，甚至可能真的會跨不過這場災難，但我仍然不認為這個世界如今的發展變化皆是我在推動。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我大概只是個占據份額比較大的變數，可若是妳要問為何這壹季文明會如此不可捉摸……”
　　他頓了頓，笑著攤開手：“那大概是因為每壹個邁向成年的孩子就應該如此不安分吧。”
　　“……在眾神的椅子下面塞滿炸彈，這壹季的‘孩子’們也確實不安分的過頭了，”夜女士也跟著笑了起來，而在這愉快的笑容中，祂微微調整了坐姿，終於發出壹聲輕嘆，“好了，想說的話永遠也不會說完，但壹次相會總有結束的時候，那最重要的事情已經托付完畢，我想妳們也是時候去做自己的事情了，畢竟這個世界還沒有真正安全下來。”
　　聽到夜女士的話，高文就知道這次特殊的“造訪”已到了宣告結束的時候，盡管他覺得假以時日自已應該還能從這位古神口中探聽到更多的秘密，但正如對方所言——這個世界還沒有真正安全下來，他沒有那無窮無盡的時間滯留在這裏跟古神聊天。
　　於是他輕輕點了點頭，但就在他準備告辭離開的前壹刻，琥珀卻突然往前走了兩步，她似乎憋著什麽話想問：“等……等壹下！我還有個問題！”
　　高文有些錯愕地看著臉上表情異樣的琥珀，但很快他便仿佛想到了什麽，目光隨之變得深邃起來，夜女士則投下了好奇的視線：“哦？妳還有什麽問題？”
　　“有壹個聲音！”琥珀大聲說道，她似乎真的把這個問題憋了很久，而且這壹次都是在萬分猶豫之下才大著膽子問了出來，或許是心情過於激蕩，她的臉色都微微有點泛紅，“壹直有壹個聲音，我壹直以為那是妳，因為那個聲音自稱是‘暗影女神’……祂與我交談，偶爾教導我壹些知識，可現在我知道了，那個聲音並不是妳……我……我就想問問，妳知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琥珀話音落下，王座周圍瞬間安靜下來，而高文則輕輕吸了口氣，心說果然是這件事——他幾乎忘記了這至關重要的問題！
　　壹直以來，琥珀都自稱是“暗影神選”，她對此十分堅信，這並非源於她那驚人的暗影天賦，而是因為她真的可以在冥冥中聽到壹個自稱“暗影女神”的聲音！
　　那個聲音指引了她很長時間，雖然最近似乎這種聯系已經中斷，但其在過去幾十年的存在是無法否認的。在之前壹段時間裏，琥珀曾懷疑這個聲音就是夜女士，但之後的線索證明，夜女士在那段時間裏尚處於和逆潮之神僵持而受困的狀態，那麽……如果這個聲音不是夜女士，又能是誰？！
　　這看上去似乎只是琥珀的“私人問題”，但如今知曉了琥珀的真實來歷，知曉了她與夜女士之間的聯系，這件事的性質可就不壹般了。
　　而更讓高文意識到這個問題不壹般的，是夜女士在聽到琥珀的話之後突然陷入了反常的沈默，在這沈默中，甚至連暗影神國上空的蒼白天空都突然暗淡下來，似乎整個神國都在琥珀的壹句提問之後陷入了凝滯，這詭異的狀態持續了整整半分鐘，到琥珀與高文都忍不住想開口詢問情況的時候，夜女士的聲音才突然響起：“妳竟然可以聽到祂？”
　　高文猛然擡起了頭，旁邊的琥珀也瞬間瞪大眼睛：“妳……妳果然知道這個聲音是怎麽回事？”
　　“……我當然知道，因為理論上……妳所聽到的那個聲音就是從我這裏‘泄露’到妳那邊的，原本應該只有我能聽到祂才對，”夜女士的情緒似乎也不怎麽平靜，但好歹王座周圍的環境已經開始漸漸恢復正常，“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情況……看來那幾十萬年的系統異常多多少少還是影響到了錨點發生器的基礎機能，竟會發生這種層面的交互滲透。”
　　“所以……所以那個聲音到底是怎麽回事？”琥珀的話語這時候都有點不連貫，“為什麽連妳都稱呼那個聲音為‘祂’？”
　　夜女士卻沒有第壹時間回答，似乎就連祂這樣的古神，在這個問題面前都需要很長時間來斟酌詞匯，直到過了不知多久，祂才突然問了個仿佛不相幹的問題：“妳們覺得……這顆星球大不大？”
　　“很大啊，”琥珀抓了抓頭發，好像有點跟不上夜女士的思路，“我們所有人都生活在這顆星球上，而這顆星球上還有許多地方是我們沒探索過的——不過要按老粽子的說法，這顆星球放在星河中也只不過是壹粒沙塵那樣不起眼的東西罷了，如果能踏入星際時代，那時候世界的廣度將是星球上的人無法想象的……”
　　“是啊，這顆星球很大，但在星河的尺度上，它如沙塵般不起眼——那麽妳們覺得星河的尺度就夠大了嗎？”
　　高文微微皺了皺眉：“星河之外尚有星河，遙遠的星河在夜空中所見也不過是如普通繁星般的壹個亮點，在整個宇宙的時空尺度面前，‘河系’也只能算作天文尺下的基本單位。”
　　“是啊，整個宇宙的時空尺度就是如此驚人，”夜女士輕聲感嘆，緊接著話鋒壹轉，“那麽……妳們覺得宇宙就足夠大了麽？”
　　這壹次，琥珀是徹底不吭聲了，她臉上只余下驚愕茫然。
　　可高文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因為，他自己就是個“異鄉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宇宙並非唯壹。
　　他猜到了夜女士的言下之意。
　　“妳所聽到的那個聲音，來自凡人所能認知的時空尺度之外，壹個遙遠而恢弘的世界秩序便佇立在這個時空尺度上，”夜女士的言語中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感，“而起航者所追尋的終極目標，便是抵達這個時空尺度……超脫這個宇宙的界限。”
　　琥珀眼睛瞪得老大，聲音都有點結巴：“那……那照妳這個說法，那個聲音的主人真的可以被稱作……”
　　“神，”夜女士坦然答道，“若是不可知不可測的偉大者便為神明，那麽祂就是真神，如果超出凡人心智的現象就算神跡，那麽祂和祂所代表的那個時空尺度，對於我們這個宇宙的壹切生靈而言都可算作神跡——我知道，妳們對‘神’這個字眼有著自己的理解，但在我所描述的那個時空尺度面前，妳們的所有認知都需要重新校準……
　　“是的，神是存在的，但卻是在另壹種規則下，另壹種時空秩序下的存在，而那個秩序……離妳們還太過遙遠。”
　　琥珀眨了眨眼，她終於跟上了這些驚人的信息，並勉強在自己腦海中勾勒了壹些印象出來，隨後她便意識到了為何夜女士始終不曾向自己和高文透露這些事情，直到自己這邊稀裏糊塗地點破，祂才不得不開口告知。
　　她縮了縮脖子，措辭謹慎：“我們知道這些……太早了是麽？”
　　“……‘早’和‘晚’是個相對概念，有些文明從壹開始便會與祂們接觸，但有些文明……不適宜在祂們的庇護下成長，尤其是在成年的關鍵階段，”夜女士輕聲嘆息著，“起航者離開之前教導了我這些古老的知識，而或許正是因為這些知識建立的聯系，我與那個時空尺度下的某個個體建立了連接，可我沒想到這種聯系還會進壹步影響到妳。”
　　琥珀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這是壹場真真正正的意外，連夜女士都不曾掌控的意外，在沈默了半天之後，她只能冒出壹個問題來：“那為什麽我最近壹段時間都聽不到祂的聲音了？”
　　“我不確定，”夜女士微微搖了搖頭，“但這或許與我的逐漸蘇醒有關——妳之所以能聽到那個聲音，甚至能與那個聲音建立交談，其原因是錨點發生器的底層故障導致我與妳之間的‘交感串流’，而我在和逆潮的僵持中逐漸占據上風的過程中，這個底層故障應該已經被錨點發生器自行修復，傳輸到妳那邊的信號流自然也就中斷了。”
　　“啊……原來是這樣……”琥珀終於明白過來，但她的聲音卻有點遺憾，“原來只是串流麽……”
　　她停頓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壹句：“那我以後還能聽到祂的聲音麽？”
　　夜女士似乎猶豫了壹下，但最終還是輕輕點頭：“……如果妳想的話，我可以想想辦法。”
　　這句話之後，王座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琥珀與夜女士的交談似乎告壹段落了，然而高文卻知道，這次意料之外的情報所引起的余波這才剛剛展開。
　　他現在必須思考這對整個世界而言意味著什麽，對洛倫聯盟而言意味著什麽，對他，以及對這個世界上的眾生而言，意味著什麽。
　　壹個更加廣闊的時空尺度，壹個對今日的洛倫聯盟而言可以用匪夷所思來形容的宏偉秩序，壹幅提前揭開的巨幕，壹個……尚無法觸摸的幻象。
　　或許不只是幻象。
　　勇者與惡龍的故事中，世界總是如畫卷般循序漸進地展開，英雄面前的道路總是從壹個敵人指向另壹個敵人，但遺憾的是，現實世界往往不會跟妳循序漸進。
　　在不知多久的平靜之後，有聲音自天空降下，回蕩在高文耳邊：
　　“那麽妳呢，我的鄰居，妳——要向真正的神明禱告麽？”
　　現在，壓力來到了高文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