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四章 入夢
黎明之劍 by 獨孤天山
2020-2-5 01:58
凝滯於黃昏中的宮殿內,走廊深邃悠長,廳堂寬闊空寂,不知來源的低語聲在每壹扇門後低沈地回響著,仿佛無數不可見的賓客正聚集在這座古老而虛幻的宮殿內,壹邊持續著他們永無休止的宴會,壹邊充滿惡意地審視著踏入這座宮殿的訪客。
羅塞塔·奧古斯都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走廊中突兀響起。
這位提豐帝國的統治者沿著那道他已經走了無數遍的走廊前行著,仿佛沒有聽到周圍不斷傳來的詭異低語聲,他的身影在那壹扇扇透出黃昏光芒的窄窗下投下長短不壹的影子,每壹道影子浮現之後都仿佛要活過來壹般微微震顫,但又在這位皇帝的無視下漸漸恢復平靜。
他來到了宮殿最深處的房間,來到了那懸掛著奧古斯都家族歷代成員畫像的地方。
壹幅幅無表情的面孔鑲嵌在黑沈沈的畫框中,用冷漠冰涼的視線註視著羅塞塔·奧古斯都,其中壹些畫框中的影像活了過來,和旁邊的畫框交頭接耳,發出渾濁不似人聲的低沈咕噥。
那些“活”過來的畫框裏無壹例外都是最近兩百年內的奧古斯都成員,是在舊帝都大崩塌之後,在那詛咒降臨之後出生活躍的奧古斯都們。
而那些活躍在七百年前至兩百年前之間的人,則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畫框中,充當著冰冷的畫像。
羅塞塔對此習以為常。
噩夢是詛咒的產物,同時也是受詛咒者精神世界的映射,它以兩百年前的舊帝都崩塌時間為節點,在大崩塌之前,奧古斯都們的靈魂是自由的,噩夢也只能投影出無魂的幻象,大崩塌之後的奧古斯都們卻被困在這個夢中世界,成為這裏諸多怪異的根源,也讓這個噩夢世界變得愈發詭異危險。
羅塞塔的視線掃過那些活過來的畫像,表情冷淡。
那些是他的父輩,祖輩,有些是他童年時最親近的人,有些是他從小耳聞的英雄故事的原型,但那是他們生前的事情——現在,他們只不過是這詭異的夢中宮殿的壹部分,是這詛咒的壹環,在他們身上,任何對親情和人性的期待都會招致悲慘的結局早日降臨,這是壹代代奧古斯都家族成員用生命總結出的經驗教訓。
但只要保持住自己的理智,克制貪婪冒進之心,這些噩夢中的陰影便另有用處。
壹幅幅活過來的畫像中,羅塞塔的祖父,睿智的喬治·奧古斯都大帝仿佛註意到了什麽,那張蒼白幹癟的面孔轉動著,目光落在羅塞塔·奧古斯都身上,低沈詭異的咕噥聲變成了人類可以識別的聲音:“啊,看看是誰來了……我親愛的孫子……妳還好麽?”
旁邊的另外壹幅畫像也活躍起來,看了羅塞塔壹眼:“看上去不怎麽好,瞧他多疲憊啊,統禦壹個帝國可沒那麽容易。孩子,妳應該學會調節自己的狀態,不要早早地把生命耗費掉。”
附近的另外幾幅畫像頓時紛紛附和起來。
羅塞塔無視了這些嗡嗡隆隆的交談,只是語氣淡漠地開口道:“這座宮殿出現的愈發頻繁,預示著什麽變化?”
“真冷漠……”畫像們紛紛說道。
羅塞塔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們。
“妳想要什麽變化呢?離我們更近壹些麽?”喬治·奧古斯都大帝嘶啞低沈地笑了起來,“真可惜,雖然我們也很想親人團聚的壹天早日到來,妳卻始終拒絕的很好,這噩夢離妳……還遠得很呢。”
“但另壹些東西,卻離妳所處的現實世界越來越近了……”旁邊另壹幅畫像補充道。
“另壹些東西?什麽東西?”羅塞塔皺起眉,“別的‘神明遺產’麽?”
“那我們可就不清楚了……”位於喬治·奧古斯都旁邊的馬喬裏·奧古斯都咕噥著,“但好像和我們的情況不壹樣……那是某種位格相似,權能也相似的東西,但也只是相似而已。或許正是由於這份‘相似性’,才讓我們產生了感應,也讓妳身上的詛咒活化了壹些。”
聽著這些模糊不清的話語,思索著現實世界中對應的線索,羅塞塔的眉頭緊緊皺起,與此同時,他也聽到自己的父親,馬喬裏·奧古斯都的聲音再次傳來:“總而言之,妳最近要小心壹些,妳所處的現實世界似乎將發生壹些變化,它或許不是針對妳的,但它僅僅是存在,都足以威脅到妳。”
喬治·奧古斯都也跟著說道:“我們在這‘裏面’無法對妳提供現實世界的幫助,但我們會盡量擴大感應,尋找它的端倪,同時也在歷史的夢境幻象中盡可能深入尋找線索,說不定……能幫到妳的忙。”
羅塞塔擡起頭來,看著自己的父親和祖父,看著那些更久遠的奧古斯都們,看著他們紛紛發言,獻計獻策,看著他們陷入熱鬧的討論中,為自己出謀劃策,他卻只是維持著冷淡的表情,並往後退了兩步。
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布滿花紋的石磚上不知何時已經彌漫了壹層墨色,無數仿佛觸須般的、帶有點點星光的蠕動事物在那墨色中蠕動著延伸出來,與周圍空氣中浮現出的更多陰影建立了連接,舞動著似乎想要抓住什麽東西。
“就不勞煩妳們做更多事情了,”羅塞塔語氣冷硬地說道,“夢境的,還是歸夢境比較好。”
那些帶有點點星光的黑暗觸須瞬間加快了舞動的速度,仿佛陷入狂暴之中,而那些前壹刻還溫和地和羅塞塔交談,熱心地提供幫助的畫像們則瞬間齊刷刷地瞪了過來,壹雙雙眼睛同時附上血色,壹張張面孔同時變得猙獰,壹個個聲音帶著憤怒發出高聲斥責:“妳這該死的!我們是如此盡心地想要幫妳!”
“我們滿懷好意,妳卻只有猜忌——妳註定是壹個不仁不義的暴君,背棄了先祖教誨的昏庸君王!”
“妳會被妳的臣民唾棄,妳給這個帝國帶來的只有墮落,它的前路只有毀滅!”
“回來,回到妳的家族中,回到父親和祖父身邊,只有我們才是妳真正的家人,看清妳自己吧!”
壹聲聲斥責越發高昂,漸漸混合在壹起,漸漸變成了人類無法聽懂的渾噩絮語和刺耳尖嘯,羅塞塔·奧古斯都卻只是緊皺眉頭,壹步步飛快地向後退著,周圍空氣中浮現出越來越多的觸須,似乎瘋狂地想要把他束縛在這個地方,然而那些觸須在接觸到羅塞塔之前便自行消解,化為了煙消雲散的塵霧,就如夢境中的事物無法傷害到現實世界的活人般無功而返。
但羅塞塔自己知道,只要他有壹絲壹毫的遲疑,有壹絲壹毫的軟弱和妥協,這些觸須就不是那麽“無害”了。
他最終退到了門口,退到了那些畫像無法觸及的地方。
“我相信妳們的幫助是真摯的——但如果妳們不是這麽想讓我和妳們‘家族團聚’那就更好了。”
面帶嘲諷地留下壹句話之後,他果斷地離開了這處房間。
夢境中的門扉怦然關閉,將房間中混亂瘋狂的絮語徹底封鎖在門的另壹側。
羅塞塔沿著來時的走廊,向著宮殿的外層區走去。
走廊兩旁的墻壁上,壹幅幅懸掛的畫像也都活了過來,那些兩百年間的奧古斯都們壹個個浮現在畫像上,對穿過走廊的羅塞塔發出各種各樣的高聲咒罵,或發出令人昏沈煩躁的古怪低語,來自窗外的黃昏光輝晃動不安,仿佛整個宮殿都活了過來,且飽含憤怒。
但最終,壹切都無法傷害到堅決拒絕這場噩夢的羅塞塔,這位提豐統治者快步離開了最危險的走廊,離開了那些畫像能夠註視到的地方。
在相對“正常”的長廳中,那些無處不在低沈呢喃的聲音此刻竟反而顯得親切友好了許多。
在宮殿的深處,壹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傳入羅塞塔耳中,嘆息中帶著無奈。
那是這詛咒的根源,宮殿真正的主人發出的嘆息。
於羅塞塔而言,對這個聲音的主人最好的回應就是——不要回應祂。
來自宮殿之外的黃昏光芒透過高高的玻璃窗照進長廳,在大廳中投下壹道道淡金色的格柵,和前壹刻比起來,這些光輝已經不再搖晃。
羅塞塔輕輕呼了口氣,準備離開這間大廳,回到宮殿更外層的區域。
但突然間,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目光死死落在長廳壹側的某扇門上——那扇門的把手轉動了壹下,隨後被緩緩推開壹道縫隙。
羅塞塔的精神壹瞬間緊繃起來。
在這間宮殿中,每壹扇門都意味著程度不壹的危險,而那些主動推開門的,往往有著最徹底的惡意。
但這並不壹定,有時候奧古斯都家族成員的夢境會被聯通,那時候推門出現的,就有可能是……
壹個身穿黑色繁復宮廷長裙,黑發柔順披下,發絲間裝飾著金色細鏈的身影推開了那扇門,出現在羅塞塔·奧古斯都眼前。
這位提豐統治者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父皇?”瑪蒂爾達在看到大廳中的人影時也明顯緊張了壹瞬間,但在確認那是羅塞塔的面孔之後便松了口氣——仍然健在的家族成員是不會成為這宮殿中的惡靈的,“您也……入夢了?”
“看來是和妳同壹時刻入夢了,”羅塞塔雖然放松了壹些,在面對女兒的時候卻仍然面目威嚴,“我這裏已經是午夜。”
“我在塞西爾帝都,剛剛入睡,這裏離午夜還有壹段時間,”瑪蒂爾達說道,“您在這裏做了什麽嗎?我剛才感到這座宮殿突然變得……格外躁動不安。”
“我去最深處詢問了壹些問題,”羅塞塔簡短說道,“它們現在應該非常生氣。”
“……遇上危險了麽?”
“當然,這裏沒有安全。”
羅塞塔話音剛落,從通往宮殿深層區的走廊中突然傳來了壹聲刺耳的尖嘯,那尖嘯仿佛攪動著人的心智,讓人壹瞬間昏昏沈沈,也讓長廳中的絮絮低語聲短時間安靜下來。
但很快,尖嘯聲便消失了,壹切又恢復了常態。
“……是妳的兄長,”幾秒鐘的沈寂之後,羅塞塔打破沈默說道,“他是這裏‘最新的壹個’,他的聲音偶爾還能穿透走廊的屏障,影響到這邊。”
瑪蒂爾達吸了口氣,忍不住輕聲說道:“兄長……”
“他已經離開了,成為這宮殿的壹部分,”羅塞塔嚴肅而認真地說道,“瑪蒂爾達,永遠記住,記住妳和這座宮殿的界限,哪怕這裏有妳的兄長,有妳的祖父,有妳的叔叔和姑母,妳也要記住,他們都已經離開了,他們已經變成‘它們’,是這裏充滿惡意的靈,是時刻想要把妳拖進最深處的危險存在。
“只有時刻牢記著這些,妳才能安全,並在未來的某段時間,在我也成為這座宮殿的壹部分之後,仍然安全地活下去。”
瑪蒂爾達低下頭:“……我會牢記的,父皇。”
羅塞塔臉上的表情舒緩了壹些,他點點頭:“既然我們在這裏碰面了,那就說說妳的見聞吧。
“妳眼中的塞西爾,是個怎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