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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8章 囂張之槍以及心碎之箭

擇天記 by 貓膩

2018-9-17 15:47

  陳長生的手離肖張的臉越來越近,直至觸到了那張白紙的邊緣。
  不知道是被汗水打濕還是沾了太多血的緣故,白紙的邊緣並不鋒利,就像是在潮濕的桐江邊擱了三天的酥皮。
  就在他的手指觸到白紙的那壹刻,白紙上的那兩個黑洞忽然亮了起來。
  那是肖張睜開了眼睛。
  他醒了。
  當然也有可能剛才他根本沒有昏過去。
  陳長生臉上沒有吃驚的神情,應該是早就已經知道,問道:“歇夠沒有?”
  徐有容沒有轉身,靜靜地註視著天空裏的那座山峰。
  南溪齋劍陣已經被那道沈重如山的氣息壓制的離地面越來越近。
  梧桐樹的青葉落的越來越多,樹身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大,甚至有些地方的樹皮已經裂開,露出白色。
  肖張看著陳長生說道:“從來沒有人敢揭這張紙,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他的聲音很冷漠,無情無識,就像他的眼神壹樣。
  以前他是逍遙榜上的強者,加上瘋狂嗜殺的名聲,自然沒有誰願意招惹他。
  現在他成功晉入神聖領域,更沒有誰敢來撩撥他。
  對這句帶著威脅意味的話,陳長生並不在意,說道:“如果妳不肯醒來,我只好把這紙揭了。”
  肖張說道:“我有些困,妳們撐會都不行?真是沒用。”
  只有他這樣的瘋子,才敢用這樣的語氣對教宗與聖女說話。
  陳長生依然不在意,說道:“就算我們輪著撐,也總有撐不住的那壹刻。”
  肖張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怔住了。
  陳長生與徐有容竟然決定不再拖時間,而是準備搏殺。
  他們的信心從何而來?
  “既然是搏殺,當然要搏。”
  陳長生看著他笑著說道:“也許贏也許輸,誰知道呢?”
  他的笑容還是像少年時那樣幹凈、純真、溫和。
  在肖張看來卻有些可怕。
  這樣的大事,就這樣隨隨便便決定搏壹把?
  無論桐宮還是南溪齋劍陣都還可以抵擋焉支山人片刻。
  他身受重傷,但畢竟是位新晉聖域強者。
  在這樣的局面下,陳長生與徐有容卻決定不再等待,直接搏殺焉支山人!
  難道他們不明白,焉支山人身為魔族的遠古強者,要比那些魔將強大很多,甚至境界實力可能不遜於魔帥?難道他們不明白,人族教宗與聖女再加上他這個新晉聖域強者如果今夜全部戰死,歷史真的可能會改變?明明可以再等壹等,為何要搏殺?為何在這樣的時候,陳長生還在笑,笑容還是如此幹凈?徐有容還有心情背著雙手看星星?
  世人都說肖張是個瘋子,他卻發現陳長生與徐有容比自己還要瘋狂。
  這些為何的答案是什麽?
  他忽然想到了。
  這就是銳氣。
  年輕人的銳氣。
  他比陳長生與徐有容大幾十歲,但對於修道者而言,也還算年輕。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就像是秋水洗過的銀槍,寒意十足。
  “還有多久?”
  他走到徐有容身邊問道。
  徐有容說道:“四十七息。”
  肖張嘶啞的聲音從白紙裏再次透出。
  “我去破他的山勢。”
  他提著鐵槍向北方的夜色裏走去。
  他看都沒有看壹眼頭頂夜空裏的那道影的山脈。
  真正的山在數裏之外,在他準備去的地方。
  前些天,他感應到了破境的征兆,毫不猶豫結束了在雪原上的暗殺生涯,按照當年約定好的路線壹路南歸。眼看著便要通過草原回到人族的領地,卻在荒野間看到了忽然崛起的三座大山。
  焉支山人、鏡泊山人、伊春山人。
  面對這樣可怕的遠古強者,他根本無法脫逃,按道理來說必死無疑,誰曾想這種前所未有的壓力,竟然讓他跨越了那道門檻,提前突破了神聖境界,險之又險地逃了出來,只是還是受了很重的傷。
  乘風箏入亂山,看到陳長生與徐有容,他心神驟然放松,傷勢與精神上的疲憊同時暴發,直接昏死了過去。
  歇了片刻,傷勢未愈,但他的精神振作了很多。
  最重要的還是陳長生與徐有容的出現。
  人族地位最高的兩位聖人壹起來接他回去。
  這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哪怕高傲如他,也這樣認為。
  為此,他願意再戰壹場。
  但他說的是我去破他的山勢,而不是我去破了他的山勢。
  他沒有自信能夠破掉焉支山人的防禦,甚至沒有信心能夠活下來。
  風蕭蕭兮,白紙嘩嘩作響,似乎有些不吉。
  但他的身影並不蕭索。
  因為鐵槍筆直,紅纓飛舞。
  因為他戰意滔天。
  ……
  ……
  徐有容收回視線,望向數裏外的夜色,說道:“只有壹次機會。”
  陳長生明白她的意思。
  肖張強行壓制住傷勢只能進行壹次最強的攻擊,就算隨後他還有再戰之力,也不可能比這壹次更強。
  換句話說,他們如果想要正面突破、擊破焉支山人,也只有這壹次機會。
  夜風落在臉上,有些微寒,談不上像刀子,更像是初春時西寧鎮那條小溪裏的水。
  陳長生左手握拳,天書碑化作的石珠從袖口裏垂落,來到了腕間。
  感受著石珠的重量,他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沈重起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平靜了些。
  ……
  ……
  夜色下,焉支山人真的很像壹座山。
  不是遠方看上去的那道山脈,而是更加真實的壹座巖山。
  這座巖山並不是特別高大,卻仿佛與大地深處的巖石連為壹體,給人壹種無法撼動的感覺。
  肖張走到山前,停下。
  星光落在他的臉上,被白紙反射出來,顯得更加白,有些像雪老城後的月光。
  很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鐵槍紅纓輕舞,竟把那些星光帶的遊走了起來。
  星光仿佛變成了真實的存在,絲絲縷縷。
  世界是相對的。
  虛無變成真實,那麽真實的事物呢?
  星光裏,肖張的身形時隱時現,仿佛隨時可能消失。
  如果只用肉眼觀察,根本無法確定他的位置在哪裏。
  這是洞徹天地法理之後的道象。
  今夜他剛剛破境成聖,對天地法理的領悟還有所不夠,遠遠談不上掌握,這時候明顯已經進步了很多。
  這就是神聖領域強者的能力,無論是戰鬥還是沈睡,都可以讓他們與這個世界更深的彼此認知。
  黑色的巖山高處有兩團火苗,幽冷至極。
  低沈而漠然的聲音從巖山裏響起。
  “數百年來,論戰意之強,妳可以排進前三。”
  焉支山人似乎知道肖張還有戰力,但他並不在意。
  就算還有陳長生與徐有容,他也不在意。
  他表現的很是淡然,還有心情評價對方。
  以他的見識,這種評價可以說是極高的贊譽。
  肖張卻不領情,說道:“妳這妖怪,話倒是挺多。”
  魔族向來自稱神族,但被稱為魔,也不怎麽生氣,所謂魔神壹體,便是這個道理。但是他們非常不喜歡被稱為妖怪,或者是因為這容易讓他們聯想到妖族,而在漫長的歷史長河裏,大多數時間,妖族都在扮演著魔族奴仆的角色。
  焉支山人的眼神變得更加幽冷。
  肖張冷笑說道:“怎麽?渾身上下都是石頭,當然就是妖怪,難道妳還不服?”
  焉支山人說道:“吾乃山人。”
  肖張笑道:“哈哈哈哈!什麽山人,不過是個黑山老妖罷了!”
  沙啞的笑聲回蕩在草原裏。
  笑聲驟停。
  肖張壹槍刺了過去。
  星光灑落在草原上,仿佛清淺的溪水。
  隨著鐵槍刺出,那片星光忽然動了起來,變成了壹匹布。
  鐵槍落在了巖山之間,星光隨之落下,然後綻開,碎成無數銀屑。
  這畫面極其美麗,看著就像是煙花,又像是真實的花朵瓣瓣綻放。
  ……
  ……
  數裏外的夜色裏忽然綻開了壹朵銀色的花朵。
  陳長生與徐有容知道,那是鐵槍與山崖的相遇。
  緊接著,那處的草原生出壹道黃龍,呼嘯而起,其間隱隱有壹抹紅色時隱時現。
  兩道強大的氣息,直接帶起了數裏方圓裏的所有沙礫,星光驟然暗淡,極難視物。
  焉支山人的境界實力果然深不可測,在應對那道恐怖鐵槍的同時,居然沒有忘記繼續鎮壓陳長生與徐有容。
  夜空裏那座山脈猛然下壓,像手指般的五座山峰直接拍進了南溪齋劍陣裏。
  刺耳難聽的摩擦聲不停響起。
  無數崖石被劍切開,簌簌墜落,在半空便化作青光散去。
  那只手掌般的山峰離地面更近了些。
  梧桐樹彎曲到了極點,隨時可能斷裂,枝丫間的青葉更是已經幾乎落盡。
  徐有容早有準備,平靜如常,輕聲說道:“走。”
  壹道清光閃過,土猻在原地消失。
  陳長生把它送進了周園,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壹對潔白的羽翼在夜風裏展開,燃燒著金色的火焰。
  壹道流光照亮草原,兩道鳳火貫穿夜色。
  沙塵與草屑組成的狂風裏,出現了壹道空洞。
  徐有容與陳長生來到了焉支山人身前。
  兩道劍光亮了起來,無比明麗,然後合在壹起,變成了壹道奪目的劍虹。
  鐵槍再現,囂張無比地帶著劍虹轟向巖山,在夜空裏開出壹朵跋扈的花。
  壹聲巨響,大地震動不安。
  無數碎石飛起,像箭矢壹般撕裂夜色,數十裏方圓裏,不知道多少野獸被砸死。
  煙塵漸落,焉支山人的身影漸漸出現。
  山的中間出現了兩道極其深刻的劍痕,用眼望去,只怕深約尺許。
  那兩道劍痕交叉而過,看上去就像是雪老城的魔族王公們最熟悉的南十字星座。
  劍痕相交的地方要比別的地方更深,形狀很圓,邊緣光滑,就像是工匠用器具鑿出來的洞,看著幽暗至極。
  那裏鐵槍留下的痕跡。
  如果把這座巖山比作壹個人,劍痕與槍洞所在的位置就是人的胸口,稍微偏左,正是幽府之所在。
  囂張壹槍,雙劍合璧,終於突破了焉支山人的防禦。
  那個位置就是焉支山人唯壹的漏洞。
  這是徐有容算出來的。
  問題在於,那個洞是否完全穿過了這座山?
  ……
  ……
  草原地表上到處都是裂口,黑色的泥土與草屑混在壹起,早已不能分開。
  肖張躺在地上,臉上的白紙被血浸透,盯著數十丈外的焉支山人。
  陳長生也受了重傷,盤膝坐在地上,臉色蒼白,不停地咳著。
  紙上的洞很黑,肖張的眼神很幽深,他的聲音很沙啞,就像破了的鐘。
  “他媽的,這樣還不行?”
  陳長生嘆了口氣。
  他們破了山勢,卻無法推平這座山。
  徐有容站起身來,再次拉開長弓。
  她的臉色很白,隨著挽弓的動作,更加蒼白,看著就像是雪壹般。
  黑發在她的頰畔掠過,相映鮮明,驚心動魄。
  壹口鮮血從她的唇間噴了出來。
  白色祭服上滿是血點,看著就像碎掉的花朵。
  她散發出來的氣息更加強大。
  弦動無聲。
  壹枝秀氣的小箭,破開夜色,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那座山上。
  不偏不倚,不差毫分,射進那個洞裏。
  啪的壹聲輕響,仿佛什麽事物碎了。
  肖張與陳長生感覺自己的胸口裏生出壹道極致的痛楚。
  因為他們聽到了那個聲音。
  那是心碎的聲音。
  徐有容臉白如紙,搖晃欲倒,唇角溢出鮮血。
  即便是她自己,也被那根秀氣的小箭所傷。
  焉支山人受到的傷害自然最大。
  壹道痛苦至極的怒吼從山崖裏響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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