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 江山真如畫

　　五年時間裏，落落只收到過很少的幾封信。
　　懷念無處安放，關切更只能自己知道，好在她曾經在離宮裏住過很長壹段時間，曾經在茅秋雨門下正式學習過，與案琳大主教也有些情份，所以還是能夠知道很多與陳長生有關的消息。
　　尤其是當陳長生離開雪嶺、重現人間之後，案琳經常給他來信。
　　這些天裏發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知道他在松山軍府做了些什麽事，她知道他路過了漢秋城，知道他去了汶水，在道殿前殺了白石道人。
　　汶水道殿的神門前有棵梨樹，深冬時節忽然迎來了壹夜春風，於是滿樹梨花盛開。
　　清風徐來，無數細小白花從枝頭落下，灑在他的肩上，就像是新雪壹樣幹凈。
　　這個畫面被案琳寫在了信紙上。
　　落落想著便覺得喜歡，於是非常認真地畫了下來，然後還是很喜歡。
　　牧夫人不知道汶水道殿裏曾經真的出現過那個畫面，自然也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喜歡這幅畫。
　　幾番思量，她覺得女兒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天選大典而動了春思。
　　深冬的白帝城依然溫暖，觀景臺上的梨樹即便忽然開花，也不會顯得太過匪夷所思。
　　於是春風來到了紅河岸，讓枝頭綴滿了白花，於是魔君從皇城前拾級而上，來到梨樹下，再也沒有離開過。
　　這些都只是為了壹個畫面。
　　就像落落說的那樣，這畫面確實很好看，無論是滿樹梨花還是魔君本人。
　　牧夫人的心思果然縝密，手段果然非凡。
　　遺憾的是，她依然沒有辦法把魔君變成畫中人。
　　因為落落的那幅畫裏本來就已經有人，那是無法被取代的壹個人。
　　“可以再畫壹幅新畫，無論妳喜歡什麽樣的風景都可以。”
　　魔君看著落落微笑說道。
　　不得不說，直至此時他的儀態都非常完美，沒有任何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無論妳喜歡看什麽樣的風景，我都可以成為風景裏的壹部分。
　　這是很動人的情話。
　　可惜還是無法打動落落。
　　她說道：“抱歉，我喜歡看的風景裏沒有妳。”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卻壹定要有他？”
　　落落說道：“我喜歡春風，喜歡新雪，先生他就是新雪，也是春風，而妳不是。”
　　魔君的墨眉挑的越來越高，寒意漸生，問道：“為何？”
　　落落說道：“新雪春風最幹凈，先生就是這樣的人。”
　　觀景臺上壹片死寂。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魔君自嘲壹笑，搖了搖頭。
　　他的眼裏沒有任何笑意，寒意更深數分。
　　所謂風景，本來就是要看觀景者的心意。
　　畫中人，自然便是意中人。
　　他若再繼續糾纏，不免會有些丟臉。
　　他是魔域雪原的主人，世間最尊貴的神族，怎麽有忍受這樣的羞辱？
　　“原來軒轅破說的是真的，陳長生居然與妳有私情。”
　　他唇角微揚，帶著壹抹譏誚之意說道：“妳是他的學生，他竟然都能下手，這樣的人也能稱得上幹凈？”
　　“妳又錯了。我確實喜歡先生，但先生壹直只是把我當學生看，他又有什麽錯呢？”
　　觀景臺上依然安靜，只能聽到落落的聲音。
　　她這句話是對魔君說的，也是對四周的那些妖族大人物說的，更是對整座大陸說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緊緊地握著拳頭，聲音有些微微顫抖，臉上卻沒有任何羞意，顯得格外堅定。
　　魔君看著她面無表情說道：“居然喜歡自己的先生，妳知道羞恥二字怎麽寫嗎？”
　　落落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妳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所有的兄長，難道有資格教我這羞恥二字怎麽寫嗎？”
　　魔君依然面無表情，但已經開始憤怒起來。
　　他發現自己面前的這個小姑娘有壹種很奇怪的真實魅力。
　　她說的每句話都無比真誠，讓人不得不信——哪怕是在攻擊對方。
　　也正是因為這種真誠，他才會真的憤怒起來。
　　沒有誰能夠看出魔君這時候的真實情緒，除了落落。
　　她很認真，而且很好奇地問道：“妳想殺我？”
　　魔君微怔，又發現了這個小姑娘壹個特別的地方。
　　她似乎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身邊人的情緒，哪怕對方隱藏的再如何完美。
　　當然，她的好奇也是真的，她很想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敢在這裏殺死自己。
　　聽著落落的那句問話，觀景臺四周的妖將與侍衛們警惕地望了過來。
　　相族族長的視線也仿佛變得沈重了無數倍，落在了魔君的身上。
　　這裏是白帝城，即便是魔君也不能對她有任何過分的行為。
　　而且現在魔君對她已經再次生出了壹些興趣。
　　“妳說的沒有錯，這幅風景畫確實是妳母親親自設計的。”
　　魔君看著她說道：“可以看得出來，她不想讓妳太過傷心，所以希望妳能嫁給壹個喜歡的男子。”
　　落落問道：“我可以看得出來，妳並不喜歡我。”
　　魔君說道：“不錯，我願意配合，是因為對妳的尊重。”
　　落落說道：“我喜歡這樣坦誠的對話。”
　　魔君說道：“我也不喜歡那些虛頭虛腦的事情，所以希望妳明白，妳是壹定要嫁給我的，這壹點無法改變。”
　　落落的聲音變得有些淡，問道：“就是為了結盟？”
　　魔君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淡漠：“陳長生搶走了我看中的女子，我把妳帶回雪老城，也算是小小的報復。”
　　落落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有本事妳就去南溪齋把師母搶走，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真不符合妳的身份。”
　　“那說點我們應該說的事情。”
　　魔君走到欄邊，望向白帝城裏的街巷、紅河對岸的群山，說道：“稍後妳們的國書便會頒布天下，同時我的神詔也會離開雪老城向大陸各處飛去，最遲兩個時辰，蔥洲軍府便要開始集結，隨後擁藍關便要落下天柱石，今夜之前松山軍府便會下阪崖發出調令，最晚三天之內，人族便會集結百萬大軍，陣列於十余座雄前之前，大戰即將開始。”
　　如果是普通人說這樣的壹段話，不會有太多感覺，就像壹個只會清談的講史先生。
　　但這段話出自他的口，便有完全不壹樣的感覺。
　　因為他是魔君，統治著無比遼闊的雪原大陸，擁有著無數強大的魔族戰士的誓死效忠。
　　落落知道他說的這些話，極有可能變成真實的畫面，小臉變得有些蒼白。
　　“但這場戰爭不會開始，因為人族不敢開戰。”
　　魔君說道：“商行舟與陳長生之間的那個故事還沒有弄明白，最關鍵的是，他們沒有經驗，所以沒有勇氣。”
　　所謂經驗，自然是指人族同時面對魔族與妖族的經驗。
　　從太宗皇帝之前，再到數千年前，直至更遙遠的歷史裏，人族都沒有這種經驗。
　　魔君說道：“只需要嫁給我，便不會有戰爭，這片大陸至少有數百萬生靈會因為妳而活著。”
　　落落看著他的背影沈默了很長時間，輕聲問道：“妳是在威脅我？”
　　“不，我是在說風景。”
　　魔君看著遠山說道：“像妳我、陳長生這樣的人，有資格看的風景只能是江山，妳如果只想著和他壹起看風景，那這片如畫江山便會被戰火燒成灰燼，這未免太自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