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少年與光陰

　　光明的教殿裏，大主教在想著黑暗的殺戮——為了解決國教學院年輕人們引發的這場沖突，為了給這件事情壹個諸方能夠接受的結局，如果教宗不再護著陳長生，周通當然可以死。
　　然而，周通終究不是普通人，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飄著海棠殘花的小院已經陷入僵局的時候，他還是不肯接受別人安排的結局，他給了這個世界壹個意想不到的結局。
　　教宗收回望向天空的視線，望向淩海之王，微微壹笑。
　　淩海之王的聲音驟然破碎，就像無數的黑暗海水在瞬間破成白色的泡沫。
　　“他究竟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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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前，我的姐姐被……壹個王爺家的兒子奸殺。嗯，不是世子，也不是什麽受寵的小兒子，就是很普通的、壹個小妾生的兒子。我甚至敢打賭，那位王爺甚至連他有沒有這個兒子都不清楚，因為他像種豬壹樣，生了四十幾個兒子還有壹堆女兒，不過總之……姓陳。”
　　周通看著陳長生，眼神很冷漠，但最深處又藏著壹絲暴虐的回憶：“朝廷怎麽會理會這種小事，京都府和兵馬司又哪裏敢上王爺府去抓人，於是這件事情漸漸被人忘記，到最後只剩下我壹個人還記得那天的雨下得多大，我的姐姐赤裸的身體上有多少被野獸咬出來的傷口……是的，很難忘記，如果妳們是我，妳們會怎麽辦？”
　　小院裏海棠花落，滿地如雪，但裏面又夾著些血色。
　　陳長生三人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提起這些舊事，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當然是要殺人咯。”周通平靜說道：“為了殺死了那位王爺的兒子，嗯，我當時還想著把那位王爺壹起殺死，我準備了很長時間，準備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壹時的快意，然而就在我準備沖進王府的時候，我被壹個人攔住了，那個人就是娘娘。”
　　他望向皇宮的方向，眼神裏有著異常復雜的情緒，沈默了很長時間後，繼續喃喃說道：“娘娘對我說，壹個不成熟的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轟轟烈烈地去死，壹個成熟的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謙恭地活下去。”
　　周通收回視線，望向陳長生，平靜而認真地說道：“妳明白嗎？”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頭說道：“明白，但是做不到。”
　　周通笑了起來，說道：“誰能做到了？我並不同意娘娘的說法，所以依然抽出刀就往王府裏沖，不過幸運的是，娘娘只動了壹根手指頭，便把我擊昏了過去。”
　　唐三十六問道：“後來呢？”
　　周通說道：“後來我自然就懂了，於是我開始忍耐，忍了很長時間。”
　　唐三十六想起當年某件震動大陸的京都血案，有些猜疑，卻不敢確定，問道：“最後？”
　　“最後我當然殺了那個人，以及那位王爺，當然……是淩遲處死。當然，整座王府的人都被我殺了，四十幾個兒子和女兒……再像種豬壹樣能生，又哪裏及得上殺得快呢？娘娘說的確實是對的，我謙恭甚至卑微地多活了那麽些年，最終才能完成自己的目標。”
　　周通像個孩子壹樣笑了起來，很開心，天真，所以感覺很殘忍。
　　軒轅破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覺得小院驟然寒冷。
　　唐三十六確認果然是當年的歧山王府被滿門抄斬壹案，沈默不語。
　　陳長生忽然說道：“我想當年那個揣著尖刀準備沖進王府的妳要比後來的那個妳更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很認真地看著周通的眼睛。
　　周通說道：“哪怕那是不成熟的，甚至是愚蠢的？”
　　陳長生說道：“有些事情，有些時候，或者不成熟會更好些。”
　　周通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忽然笑了起來。
　　他轉身向院後走去，大紅色的官袍雙袖輕拂，掀起壹片紅白色的花瓣。
　　小院側門咯吱壹聲打開，數位清吏司官員擡著壹個擔架走了出來。
　　折袖躺在擔架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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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折袖關押在周獄裏，壹關便是這麽多天，無論離宮和摘星學院給予多大的壓力，周通都視若無睹，因為這是聖後娘娘的意誌，而且這是在給離山施加壓力。
　　——就像他對陳長生說的那樣，折袖在周獄裏，便意味著周園的那件案子沒有結束，剛剛擺脫內亂的離山劍宗，必然要為了此事付出壹些什麽，這對大周來說，當然是好事。
　　當然，他不肯釋放折袖，還有壹些更深層次的原因，但那無法告訴任何人。就像到這壹刻為止，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其實他早就準備把折袖放出來了，只是……
　　“大人，為何您會同意放人？”清吏司衙門最幽冷的那個房間裏，辛教士不解地問道。
　　辛教士！誰都想不到，梅裏砂大主教最後數月最信任的他，居然這時候會出現在這裏，而且很明顯與周通的關系非同壹般，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人。
　　“為什麽不放人？給離山的壓力應該已經足夠。我本想看看離宮會有什麽反應，結果教宗陛下這樣的聖人確實不是我能算計的，但至少我親眼看到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周通閉著眼睛，回想著先前在海棠樹下看到的那個幹凈的少年。
　　辛教士心想剛才大人說的那段關於成熟與不成熟的定義，極有道理，極難應對，他本以為是陳長生的答復觸動了大人妳經年的靈魂，所以妳才會答應放人……
　　“感動？”周通仿佛有察知人心的能力，睜開眼睛，面無表情說道：“本官從來就沒有姐姐，能感動誰？誰的答復又能感動我？”
　　辛教士搖了搖頭，說道：“主教大人逝世之前，壹直在看這本書。”
　　說話間，他從懷裏取出壹本典籍遞了過去。
　　周通伸手接過，發現是壹本國教著名的光陰卷。
　　看著這本典籍，他想起先前海棠樹下的少年，沈默了很長時間。
　　他對辛教士說的是真話。
　　他始終不肯放折袖，就是要在這裏，借助兩棵海棠花，周獄裏的殺伐氣，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地看壹眼陳長生。
　　對他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事情，比折袖，比那兩位大主教冷漠的抹滅意圖，都更加重要。
　　因為他想在陳長生的身上，看到壹段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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