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1章 春遊(下)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3
“我有壹個問題,”
元向西聲音清亮地說,很顯然不容許任何壹個人聽不見他的重要講話。“妳們看,三明治裏的醬和芝士,都是禮包編寫出來的,對不對?”
“別叫我禮包。”
季山青這句回應,簡直都快成為固定程序了,壹天也不知道要對元向西說上多少次——不管說幾次,自然是壹點效果也無。
“所以呢?”別看波西米亞和元向西說不了幾句話,就會開始拌嘴,但是元向西說話要她不搭茬,卻也是不可能的事。
“而禮包編寫醬和芝士,是需要耗費‘禮包能量’的,對吧?”
“都說了,別叫我禮包。”
波西米亞切開了壹只剛剛夾好各種菜料的三明治,將它分成了兩個三角形。按理說應該把它們繼續整齊排列在盒子裏才對,她卻到底沒忍住,拿起壹只三角,又往嘴裏送了壹大口。
“火以呢?”她含含糊糊地邊嚼邊說,“說重點。”
“我們——不,妳們,我又不吃。”元向西自我修正道,“他用形成自己的能量編寫出醬和芝士,妳們吃下了醬和芝士,妳們的身體吸收了其中的能量,用於供應行動所需……從本質而言,妳們不就是在吃季山青嗎?”
集滿了人的鳳歡顏房子裏,忽然陷入了壹片寂靜。
波西米亞嘴裏那壹口三明治還沒咽下去,卻好像咽不下去了,鼓鼓地頂在臉皮下面;她睜圓了眼睛,好像想要把自己人生中所有的智慧,全部擠進這壹刻,好擠出壹個反駁元向西的理論——然而過去了好幾秒,三明治還在嘴裏,她壹句話也沒說出來。
府西羅輕輕笑了壹聲。
林三酒緩緩地轉過頭,看了壹眼季山青。
連季山青的臉都有點泛白了;他使勁揉了壹下自己的眉心,在眾人的目光裏,想了壹會兒,才說:“唔……”
“真的誒,”女越吸了口氣,擡起頭。“我過去兩天吃了好多季山青。”
“別順著他說了,”余淵面色發青地說,“這——不壹樣的吧!”
但是具體哪裏不壹樣,他想了想,卻只好轉頭看著清久留,又說了壹次:“不壹樣的吧?”
清久留抹了壹把臉,仰頭看著天花板,喃喃地說:“季山青還挺好喝的……”
“妳們都沒往那兒想嗎?”元向西很高興地笑了壹聲,說:“我這個人,就喜歡從不同的角度琢磨問題。”
“以後沒事別瞎琢磨了,行不行?”林三酒也覺腦袋大。感覺上吧,好像不是那麽壹回事;但是邏輯上來說,又無可辯駁。
“也、也可以從另壹個角度去理解,”季山青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是壹個中轉站,將壹種能量形式轉換成了另壹種……數據體的生存能量也是從宇宙間獲得的嘛……”
好不容易有了個破臺階下,那也是臺階。
眼看元向西還要再張嘴,被余淵趕忙給勸住了,又被韓歲平給從波西米亞和三明治旁邊請走了——波西米亞這時才好不容易咽下了嘴裏的鼓鼓囊囊,對著元向西的背影喊了壹聲:“妳還吃過鬼呢!”
這個事吧,就不能往深處想;本來沒多大事,但越往深裏想越覺有毛病。
林三酒咳了壹聲,為了表示沒什麽大不了的,幹脆自己代替了元向西的位置,去幫波西米亞做三明治——其實他們之前都做了半天了,但禁不住波西米亞吃的比做的還多,到現在盒子裏只裝了壹半。
搞不好元向西就是為了不讓她再吃下去了呢?
她將火腿壹片壹片地薄薄削下來,削了四五片,府西羅就走到了餐桌旁,在她身邊拉開壹張椅子坐下了。
波西米亞剛才在壹旁咕咕噥噥的說話聲不由壹頓,看了看府西羅,竟然安靜了下去。
府西羅也沒有出聲。
他趴在餐桌邊緣,將下巴抵在胳膊上,目光幾乎快與壹桌子的食材平齊了。
他看著林三酒削火腿,撕生菜,切西紅柿,動作利落、反反復復地做出了好幾只三明治——最終還是林三酒忍不住輕聲問了壹句:“怎麽了?這也沒什麽好看的啊。”
“嗯,”府西羅從鼻子裏應了壹聲。“是不好看。同壹遍工序,壹次又壹次地反復做……妳不覺得厭煩嗎?”
“雖然過程是無聊了壹點,”林三酒覺得這是壹個機會——或許可以讓他感覺好過壹點——解釋道:“可是這是給大家準備的呀。想想他們壹會兒玩累了的時候,有東西吃,會覺得好吃,會高興,不是壹件讓人滿足的事麽?”
府西羅歪過頭,不出聲地想了想。
他忽然綻開了壹個笑,說:“嗯……為了親友,就不壹樣了。”
林三酒在肚子裏松了口氣,點點頭。
“那麽她呢?”府西羅朝屋子另壹頭忙忙活活的鳳歡顏擡了擡下巴。“她是為了誰?”
林三酒壹怔,沒等她想好該說什麽,府西羅又開口了。
“作為壹個普通人,她甚至連壹點點抵禦這種沈重生活的能力也沒有。末日世界裏那些不算無趣煩悶的東西,與她卻壹點邊都沾不上……生在壹個偶爾仍有驚喜的世界裏,卻與驚喜無緣。這種平凡瑣碎的日子,就是人生的全部了……這種事,真的有人能夠接受啊?”
他好像是真的非常困惑。
也是,他降生成為“府西羅”,都已經令他煩擾失落了,鳳歡顏投胎成了壹個普普通通、連進化能力也沒有的人,又失去了唯壹的親人,如今卻怎麽還會有動力壹遍壹遍地把廚房地墊踢回原位?
此時似乎沒有什麽回答,能夠算得上完美。
更何況,留給林三酒反應的時間壹眨眼眼就過去了——就在她頓了壹頓,還沒張口的工夫,波西米亞忽然在旁邊叫了她壹聲:“餵,別放啦。”
什麽?
林三酒壹轉頭,發現波西米亞剛剛擋住了她拿著壹只三明治的手。她有點兒茫然地在盤子上放下了三明治。
“妳心不在焉的,”波西米亞指了指裝得滿滿的盒子,說:“裏面都裝滿了,妳還往哪裏塞啊。”
林三酒看了壹眼盒子。她剛才的心神全放在了與府西羅的對話上,手上只是壹個又壹個的程序化動作:切,抹,夾,放……壹時竟真沒發現,盒子裏早就裝滿了三明治,連壹根手指頭的空隙也沒有了。
“妳也覺得她那樣的人生,其實很可怕吧。”
壹旁的府西羅看著她,輕聲說:“日復壹日,沒有盡頭,充斥著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都是為了什麽呢?”
林三酒擡起眼睛,怔怔看了他壹眼。
他反而好像是在回過頭來安慰林三酒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說:“沒關系,還好我們大家仍有彼此,是不是?”
林三酒點了點頭。
在府西羅起身走了之後,波西米亞才從她肩膀後探出腦袋,飛快地從他背影上掃了過去。“想不到他這個人還挺悲觀的,”波西米亞嘟噥道,“明明總是笑瞇瞇的嘛。還真看不出來……是吧?林三酒?”
過了兩秒,大概是見沒有回應,她又催問了壹聲:“林三酒?妳怎麽又在發呆了?”
林三酒激靈壹下,被她喚回了神,“噢”了壹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又落回了三明治盒子上。
她盯著三明治盒子,有好幾秒鐘,什麽也說不出來。
有些問題的答案,來得總是如此猝不及防。
圖書室……她知道圖書室裏的“異樣”是什麽了。
說“異樣”有點不大準確,因為本質而言,其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只不過是壹個很正常的事罷了——更準確來說,她是發現了自己的壹個誤會。
至於這個誤會究竟有什麽意義,重不重要……她還得再去找黑澤忌問壹問才知道。
“噢個屁的噢,妳被三明治奪舍了嗎,妳倒是動壹動啊。”波西米亞打量她幾眼,蓋上蓋子,說:“大海還等著呢,我們該出發了吧。”
剩下那壹個裝不進去的,波西米亞居然不肯吃了——她橫了它幾眼,仿佛要從面包中尋找季山青的臉。
“給那個風發言吃,”她壹把就將盤子推給了還不知道自己被點了名的鳳歡顏,拉起林三酒,問道:“妳怎麽好像突然和府西羅親近了很多?”
林三酒這壹驚,差點把懷裏的盒子跌下去。
“什麽?”她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妳叫他什麽?”
“府……噢不對,”波西米亞遲疑了壹下,“皮娜說他是壹個,不是另壹個,哪個是哪個來著?誒呀兩個名字,都把我給弄糊塗了……”
林三酒這才松了口氣——敢情她只是把兩個名字給搞混了。波西米亞對食物的興趣,遠比人大多了,從不會記錯菜名。
“離之君,”她訂正道。
早已走出去了的府西羅,站在大門外的盈亮天光中,似乎聽見了她的聲音,遙遙回頭看了壹眼,目光穿越了屋子,落在林三酒身上。
在屋內屋外的二人之間,是壹個個正在起身往外走的朋友們;元向西正在跟清久留爭論著什麽事,季山青逆流而動地往自己身邊走,女越在跟鳳歡顏擺手作別……
這壹個下午,陽光特別好,天空像平鏡壹樣倒映著無窮無盡的碧藍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