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6章 姍姍來遲

　　樹影、公路、護欄……覆蓋在眼前壹切事物上的那層假皮，仿佛都被壹把抽了起來，急速糾結擰轉成了壹團不斷顫抖的骯臟色彩，壹個字也不說了，直直沖向了夜空與公路交界的盡頭。
　　貓醫生也看出來了：它這次顫抖成這樣，不是為了震蕩誰的認知能力，而像是吃了波西米亞重重壹擊後，連“假象”都維持不住，驚得不敢再原地多逗留了。
　　“花了我壹個保險，妳以為想走就能走？”波西米亞冷笑了壹聲，邁步即追，驟然而起的夜風將她的長發全吹散在了星空下——再開口時，她的聲音隱隱地高昂起來：“You tried to mend what cannot be mended，”
　　那混沌之物本來幾乎快要融進夜色裏了，要不仔細看，壓根分辨不出那隱隱顫動的壹小團影子；但是當這句詩伴隨著風聲回蕩起來的時候，貓醫生清清楚楚地瞧見它在公路遠處猛地壹歪，就像是壹個跑得太急的人不小心崴了腳。
　　“You tried，neither foolish nor clumsy，”
　　那團影子急急忙忙地化作壹條白，就要融進公路路面上的白色劃分線裏；顯然認為它在化作環境的壹部分之後，波西米亞就會失去追蹤目標——按理來說，這個想法也不能算錯。
　　它大概沒想到，後方追捕它的那個女人，最擅長的就是用詩句“對癥下藥”。
　　“To rescue what cannot be rescued……But nothing is ever as perfect as you want it to be。”
　　貓醫生在流浪的過程中也略略學了幾門語言，這句話壹響起來，它就咕咚壹下把自己扔在地上，徹底放松了。它伸開了又累又酸痛的四只腳，毛乎乎的肚皮隨著喘息壹上壹下地起伏起來——這壹場叫人頭疼、莫名其妙的仗，總算是看見結尾了。
　　金棕色的長發落回了波西米亞背上，她風中飄搖的衣裙和袖角也漸漸靜下來，隨著她的步伐，在她腳邊輕輕地晃。
　　“妳想做的事，想達成的效果，在接下來壹分鐘之內都不會成功。”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路面上那壹條搖頭擺尾、掙紮奔突，卻就是逃不出去的白色劃分線，抱著胳膊說：“……不管妳是個什麽玩意，接下來都該輪到我給妳個教訓了。”
　　別看波西米亞受貓醫生影響受得比誰都大，但她其實很擅長對付非物質形式的敵人。
　　不管是【吟遊詩人】、【交叉小徑的花園】，還是她身上種種與“靈修”、“神性”相關的特殊物品，大部分都可以從精神層面上進行攻擊。她剛剛完全是猝不及防才中了招，現在壹旦明白狀況、重新占了上風，很快，連貓醫生都有點不忍心看了。
　　“妳不就仗著會變形嗎？啊？”
　　波西米亞壹腳踩上那根白色劃分線，使勁用腳尖往下擰：“妳以為妳長得模模糊糊，壹副像素不高的樣子，別人就都碰不著妳？告訴妳，妳媽要揍妳，招兒多得是——現在怎麽樣？疼不疼？”
　　那混沌在貓醫生的腦海中響起了幾聲慘叫，很快又被她壹揮手給掐斷了，就像是用罩子把它的“聲音”給隔開了壹樣。
　　“看妳這麽壹副窮鄉僻壤的德行，應該沒見過我這個能力吧，”她咬著後槽牙，顯然還得再折磨它壹會兒才能解氣：“……妳跑啊，妳怎麽不跑啦！”
　　貓醫生無聲無息地走近她的腳邊，拽了拽她的裙角。
　　波西米亞壹低頭，就立刻換了壹副面孔。
　　“您不多歇壹會兒了嗎？您看，酒店還沒收起來呢……”
　　“不了，”小貓探著脖子，望著前方路面上那壹條不斷掙紮的白線，也不由暗暗心驚：“……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它動不了了？”
　　“很簡單，”波西米亞有點得意，像指點江山壹樣在公路上比劃著，“我的意識力【交叉小徑的花園】可以把物質層面的現實‘扁平化’，讓我超越現實，從宇宙意義上和精神意義上，看見更高壹層的世界。”
　　“聽不懂。”
　　“那壹定是我解釋得不夠好！”波西米亞好像生怕小貓會不高興，“讓我想想……比方說現實世界是壹個餅幹盒，我能看見盒子裏的餅幹……不，不對，這個例子也不好。”
　　她說話時，那條白線痛苦得像是被切了尾巴的蛇壹樣來回扭轉，但她連眼風也不朝它身上掃壹下。“這麽說吧，您知道電腦嗎？”
　　“我就是用電腦開診單的。”貓醫生矜持地說。
　　“了不起！”波西米亞又誠心誠意地使勁鼓了幾下巴掌，“打個比方，現實世界就像是壹臺沒開機的電腦。我們看得到它的屏幕，摸得到它的鍵盤，但也就只能止步於這樣的物質層面了。只有當它通電開機聯網以後，我們才能進入另壹層世界……雖然不由物質構成，但更加能代表壹臺電腦的本質的世界。”
　　貓醫生想了想，明白了：“啊，就好像平時我看某個人就是壹具肉，妳看同壹個人，就能看見他的靈魂。”
　　波西米亞激動得簡直快哭了：“這個比喻真是太棒了！不愧是醫生您！”
　　“那這個東西……”
　　“我從【交叉小徑的花園】中壹看，發現這個東西的本體其實只是壹句話罷了，對，就是那句‘我思故我在’——唔，換壹個說法，我覺得可以稱之為笛卡爾名言成精了。”
　　綠瑩瑩的貓眼睛壹會兒看看她，壹會兒看看被困在馬路上的“笛卡爾精”。
　　……這個世界的產物，似乎都有點不太好懂。壹句話，或者說是壹個概念，也能“活”過來？
　　“這個東西介於精神與物質之間，如果像林三酒那樣，把意識力當破抹布用的話，”說到這兒，波西米亞浮起了壹點兒抗拒：“……妳還別說，壹卷就把它給卷起來了，還挺好用的。用意識力困住它以後，非物質類的攻擊手段我可就多了！”
　　“所以……妳真是壹句話啊？”貓醫生猶豫地朝公路地面問道。
　　隨著波西米亞壹揮手，那團混沌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我是包羅萬象的無常，我是深植於人類意識的——”
　　“少說屁話！”波西米亞喝了它壹聲。
　　那條白線不動了。過了壹會兒，它才有點垂頭喪氣地問道：“……妳們要拿我怎麽樣？看在我以前也沒吸收過多少個進化者的份上，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妳到底是什麽東西？”貓醫生四爪緊挨在壹起地坐著，越想越糊塗：“雖然她說妳是壹句話……但是，妳算是墮落種？物品？進化者？和我壹樣，產生了智慧的非人類生物？”
　　白線像條死蛇壹樣躺了壹會兒，終於嘆了口氣。
　　“我是副本啊。”
　　壹人壹貓都吃了壹驚——“這麽差勁的副本？”“有智慧，還可以自由走動的副本？”
　　話音落下以後，他們對視了壹眼。
　　波西米亞有點尷尬：“我覺得您說得更有道理……”
　　貓醫生揮揮爪，正要開口，忽然耳朵朝後壹轉——它循聲回頭的時候，從遠方夜空中恰好飛來了壹只小小的青白色影子；那小影子轉眼就撲棱棱地飛近了，落在波西米亞手上，正是壹只通訊用紙鶴。
　　他們等了壹會兒，紙鶴裏卻始終也沒傳出壹點兒聲息。
　　“林三酒怎麽回事？啞巴了？”波西米亞咕噥了壹句，眺目壹望，突然頓住了。
　　從公路另壹頭，壹個高瘦修長的熟悉影子不知何時從夜色中浮了出來，壹步步地朝他們越走越近。隨著那人越走越近，壹人壹貓也都看清了：在她的肩膀上，還像扛麻袋似的扛著壹個軟軟垂下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