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漆黑的樓道裏

　　沒有。
　　哪兒都沒有。
　　頂樓的風不住吹打著季山青，夜晚的涼意很快就讓他的臉頰冷得發木了；他不死心地又壹次伸長了脖子遠眺，可落入眼中的依然只有殘敗荒蕪的城市遺跡。
　　無數汽車被凝固在橫沖直撞的那壹刻裏，陷在破碎的商場大門中、撞斷了電線桿、幾十輛撞在壹起，被火融成了壹個大鐵塊；被撕破的巨幅廣告在風中獵獵作響，斑斑血跡、火燒後的焦黑，成了熏染這個城市的主色。
　　在更遠的遠方，接連折倒了壹片的樓房。幾個巨大的飛機機身還插在建築裏頭，蓋著厚厚壹層濃煙殘留物和塵土。
　　這是季山青第壹次看見真正的人類末日，在最初的茫然與震驚消退了之後，他開始隱隱地感覺到了焦慮——因為他在小區的外圍，沒有看見任何“大型防範措施”的影子。
　　事實上，由於壹連幾架飛機都撞進了這片區域裏，附近高樓受此沖擊，都壹片接壹片地折斷倒塌了，這壹個僅有十層高的老式小區反而成了最高點；站在頂樓，季山青已經將周圍的壹切都收進眼底，但仍然沒有看見壹丁點防範措施、甚至人類活動的痕跡。
　　這也就是說，姐姐那個最壞的猜測，很有可能是事實……
　　“我說什麽來著，”在他浮起這個念頭的同時，身邊就傳來了林三酒忽然壹聲自嘲式的冷笑：“……那兩個人果然有問題。這兒根本就不是為了從進化者手裏保護平民的什麽基地。”
　　她的聲音裏還帶著微微的喘息，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壹口氣上了十樓，還是心情激蕩的原因所導致的；壹邊說話，林三酒壹邊擺了擺手，又試著叫了壹次【扁平世界】。
　　在二人緊緊的註視裏，壹張卡片的虛影“啪沙”壹下在她手心裏閃了過去；然而還不等他們眼睛亮起來，那虛影又頓時像泡沫般滅了，只剩下了林三酒蒼白的掌心。
　　不甘心地又壹連叫了好幾次，只是她什麽也沒有再叫出來，連影子都不再出現了。
　　低低地發出了壹聲困獸般的吼叫，高個兒女人頓時將臉埋進了手裏，伏在了頂樓的欄桿上——“怎麽辦？我所有、所有的能力都沒了！”
　　季山青只覺嘴巴發苦，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林三酒失去的，絕不僅僅是【扁平世界】。
　　進化者之所以擁有超出常人的身體素質，全都是因為他們生成了【體能增幅】、【鷹眼】之類的基礎體質能力；在基礎能力之上，才又有了像【扁平世界】、【天邊閃亮的壹聲叮】這樣的進階能力。
　　……壹旦沒有了這些能力，林三酒跟壹個最普通、未進化的人無異。實在要說有什麽區別的話，經歷了無數戰鬥鍛煉的她，此刻會比平常人強壯壹些、速度快壹些，大概相當於壹個運動員，但仍然沒有脫離“平常人”的範圍。
　　“妳先別急，”季山青壹邊安慰她，壹邊在腦中飛速思考著：“……我的能力不是還在嗎？這說明，這個小區或世界裏有某種東西，只能影響人類，而不能影響物品。我們只要找出這個因素，肯定就能恢復能力了……”
　　話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其實連他自己也沒有多少把握——因為他已私下把今晚短短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事想過了好幾遍，也仍然沒有發覺哪裏可疑。
　　只是這話卻立刻讓林三酒燃起了壹絲希望，她猛地擡起了頭，神情激動地壹把攥住了他的胳膊：“對！我們現在回去找梅朵那兩個人！”
　　她的指甲深深陷在季山青皮膚裏，把他攥得生疼，叫人心裏壹陣陣發慌。季山青雖然隱隱覺得回去不是個好主意，只是他瞧了瞧她此時的樣子，也只好跟著點了點頭。林三酒好像壓根沒看見、也沒在乎他是什麽反應，掉頭就朝樓門沖了出去。
　　嘆了口氣，在走之前，季山青最後掃了壹眼遠方的人類廢墟。
　　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像是少了點兒什麽……
　　他剛剛皺起眉頭，還來不及追溯腦中壹閃而過的念頭，就聽身後林三酒不耐煩地叫了壹聲：“妳跟上啊！”
　　“來了來了。”季山青忙應了壹句，剛才的念頭被擱在了壹邊，隨著她壹起下了樓。
　　這棟樓與其他的幾棟居民樓壹樣，每壹條漆黑的樓道裏都堆著高高的紙箱，空氣裏漂浮著壹股汗被捂久了似的酸腥味道。所幸【能力打磨劑】被叫出來後壹直沒收回去——當然現在也收不回去了——便由季山青拎在手裏，壹邊照亮眼前的壹小片落足之處，壹邊扶著林三酒前進。
　　無聲的走廊裏，只有兩人的腳步聲正窸窸窣窣地前行，顯得四周更加寂靜了。
　　因此當猛然傳出的壹聲尖嚎撕破了空氣時，二人都被結結實實地驚了壹跳；還不等反應過來，只聽壹扇防盜門又被重重地“哐當”壹聲撞得直搖晃，似乎門後有什麽人在拼命地沖擊著房門——緊接著，壹聲又壹聲撕心裂肺、仿佛傷心至極的哭號，粗暴刺耳地穿透了二人的耳膜，壹陣陣回蕩在走廊裏。
　　“這是怎麽回事，”見裏頭的人壹時半會出不來，季山青皺著眉，趕緊加快了腳步離開那扇門，“……是不是家裏死了人？”
　　他沒聽見回音，回頭看了壹眼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能力打磨劑】的光芒，此刻林三酒的臉色泛著白，壹雙眼睛正帶著幾分茫然地盯著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神色就好像……她突然忘了什麽事壹樣。
　　“姐，妳沒事吧？”
　　在震耳欲聾的嘶吼尖嚎裏，季山青忍著突然泛上來的心慌，輕聲問了壹句。
　　林三酒壹眨眼，隨即咬著嘴唇搖了搖頭。下壹秒，好像很奇怪他會這麽問似的，她回過神，推了他壹把：“快走。”
　　“好——”
　　然而二人才剛剛擡步要動，季山青心臟猛地壹跳，隨即壹把將【能力打磨劑】給揣進了自己外衣裏；緊緊捂著懷裏的東西，壹邊試圖擋住衣角裏漏出來的光，他壹邊回頭急急地朝林三酒低聲道：“——回去！回樓上去！”
　　林三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困惑地拽住了他的袖子，腳步匆忙地跟著他退到了樓上——二人才剛剛爬上了樓梯，就聽樓下從遠至近地傳來了壹陣人聲，和手電筒壹晃壹晃的圓圓光斑。
　　“原來是有人來了。”林三酒伏在季山青耳邊，用極低極低的氣聲，茫然地說了壹句。“……我壹點兒都沒聽見。”
　　……連禮包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沒來由地有點難受。
　　“他又開始叫了，”壹個男人的聲音從樓下清晰地響了起來，伴隨著說話聲的還有他幾乎輕不可聞的迅捷腳步：“……真他媽夠煩人的。”
　　“等著，”另壹個女聲興味濃郁地笑了壹聲，正當季山青疑惑她要幹什麽的時候，只聽防盜鐵門被重重踹得“當當”震了兩聲，隨即飄上來了她柔柔的嗓音：“宣宣，再哭媽媽就不要妳了哦。”
　　簡直如同什麽靈咒壹樣，哭號聲戛然而止，變成了壹時還控制不住的猛烈抽噎。
　　由於剛才的嚎叫太過尖銳，季山青連對方是男是女也沒聽出來，更別提多大年紀了；他正疑惑的功夫，只聽那對男女竟然轉了個身，又朝樓上走來了。
　　猛地壹個激靈，他趕緊戳了戳林三酒；黑暗中，他只覺主人的動作又緩慢又遲鈍，急得他不得不推著她往回走——不過好在樓下那對男女走得不緊不慢，當他們又向上退了壹層樓時，那對男女才剛剛來到了他們剛才所在的樓層。
　　再往上退的話，很快就是頂樓了。季山青咽了壹口口水，想道。
　　他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兩個突然出現的來人都是進化者。
　　雖然不知道他們的實力究竟如何，但憑現在己方壹個稀泥壹樣的戰鬥力，壹個連稀泥都稱不上的水平，壹旦對方不懷好意，只怕自己二人絕無幸理。
　　神經隨著那對男女的腳步聲而越繃越緊；就在季山青感覺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心跳了的時候，那女人忽然發話了：“……806，就是這裏。”
　　還好，還好，季山青在心裏默默地慶幸了壹句。
　　從始終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二人組裏，那個男人走上了壹步，輕輕敲了敲806的門，聲氣像變了壹個人：“崔大姐，妳開開門，我是小胡。”
　　他的話音落下去以後，走廊裏就靜得仿佛死了壹般。
　　季山青從806前經過了兩次，都沒意識到裏面還有人——現在聽起來，也確實沒有人住的樣子。
　　女人低低地咕噥了壹句“給臉不要臉”。好像壹點兒都不奇怪似的，男人又順著門縫說了壹句：“崔大姐，上次妳囑咐我的事，我去替妳問了。”
　　幾乎就在他剛剛掐斷了話頭的下壹秒，806裏邊的木房門就“吱呀”壹聲打開了。
　　“小、小胡啊，”壹個口音頗重，吐字含糊不清的厚濁女性聲音，帶著幾分害怕和期待地辯解道：“我……我剛才睡著了，沒聽見妳敲門。怎、怎麽樣了？”
　　“妳先開門，我們好進去說，”男人顯然壓根沒有聽她不住口的喃喃解釋，“這是我同事，不怕。”
　　“誒誒，好，”伴隨著防盜門鎖的“哢噠”壹響，這個崔大姐有些窘迫地打開了門——接下來只聽“咕”地壹聲，樓下的走廊裏就沒有了動靜。
　　季山青楞了楞，忍不住回頭瞥了壹眼林三酒；剛想用口型問問她眼下是個什麽情況，卻又立刻閉上了嘴。
　　……借著樓下昏暗的手電光，他勉強能看清楚，此時主人正蹲坐在樓梯臺階上，壹手緊緊抱著膝蓋，壹手放在嘴裏啃指甲。
　　季山青垂了垂眼皮，什麽也沒有說，又轉回了頭。
　　樓下傳來了“沙沙”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什麽重物正被拖拽著走——想了想，他到底還壯著膽子，探出頭去飛快地瞥了壹眼、又飛快地縮了回來。
　　在快得連景物都晃花了的那壹眼裏，他什麽有用的也沒瞧見，隱約只看清楚了壹扇大敞著的門，壹個後脖子上肉皮壹疊壹疊的光頭，以及……壹個短發女人的雙眼。
　　意識到這壹點時，季山青渾身都涼了。
　　“餵，我剛才好像看見樓上有人。”帶著幾分疑慮，那個女人在樓下說話了。
　　“這不是太正常了嗎？”男人應道，“這棟樓裏都他媽是人。”
　　女人沈吟了幾秒，“……好像有點不太對，不像是我們認識的。”
　　“那妳就上去看看！”男人不耐煩地回了壹句，“但是快點，還有好多活呢。”
　　就在季山青頭發根都乍了起來，回身拼命推了林三酒幾下、催她快走的時候，樓下的女式皮鞋聲又停住了。
　　“算了，”她好像對上樓查看這事也提不起勁，“妳說得對，難道還能多出人來嗎。”
　　季山青重重地松了壹口氣，頓時不敢再動了，也連忙拽住了剛剛站起身的林三酒手腕——他此刻身子窩著，【能力打磨劑】夾在胸腹間，由於怕光芒瀉出去而不得不維持著壹個很難受的姿勢，很快額頭上就冒了汗。
　　“沙沙”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和那對男女手中的手電光芒壹起，漸漸地徹底消失在了樓道裏。季山青身子縮成壹團，半晌也不敢有什麽動作；足足等了近十分鐘，見再也聽不見樓下的聲音了，他這才呼了壹口氣，將【能力打磨劑】從衣服裏掏了出來，站起了身。
　　身邊的林三酒，忽然在壹片銀光裏，緩緩地、近乎僵硬地朝後扭過了頭去。
　　季山青渾身忽然抖了壹下，也慢慢轉過了目光。
　　壹張陌生中年女性的臉，正靜靜地掛在季山青的後腦勺處。壹絲血從她額頭上滑了下來，眼睛半瞇著，好像還在思考著什麽似的。
　　……崔大姐。
　　“妳這姑娘挺謹慎的嘛，”剛才那壹個自稱“媽媽”的女人，嗓音柔柔地在他頭頂上笑了，“我們倆在這兒看了妳十分鐘，妳才站起來了……嗯，這個是妳朋友嗎？”
　　“真不錯呀，妳們兩個看起來都年輕緊實，脂肉均勻……”光頭舔著嘴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