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章 神仙眷侶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0
……波西米亞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自己。
被相冊堆成的小山環繞著、壹張壹張地翻照片,壹個下午很快就過去了。她盤腿坐在客廳地上,手中相冊壹開始被窗外陽光映得明亮耀眼,幾乎看不清照片上的人。後來反光弱了下去,圖像漸漸清楚起來;直至人臉壹點點暗沈進影子裏時,夕陽也終於沈甸甸地挨了上地平線,萬物都被蒙上了壹層涼涼的暗藍面紗。
恐怕林三酒壹時半會是等不來清水用了……
波西米亞將相冊放在壹旁,揉了揉眼睛。這副本大概要花上她不少時間,她和元向西看了壹下午的照片,房子裏也沒再出現什麽古怪。正如元向西所說,她的照片始終大量地貫穿了每壹本相冊,有合照、有獨影、有抓拍,是所有家庭成員中照片數量最多的壹個人。
在壹口氣看了至少數百張自己的臉之後,波西米亞簡直有點喘不過氣了。好像她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真的過上了壹次這種生活:照片裏的她特別容易大笑起來,在明亮陽光下長發飄揚;她的皮膚被曬成了光澤閃閃的小麥色,仰頭張嘴去叼樹枝上垂下來的壹只紅蘋果。
……末日前的生活就是這樣無憂無慮的嗎?波西米亞又看了壹眼自己叼蘋果的照片——這張照片上,她正被元向西高高抱在懷裏,雙腿坐在他的臂彎中;她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元向西仰頭望著她,好像懷裏是壹顆不小心被自己捉到的星星。
這當然不出奇。
壹大半的照片上,她身旁都有壹個元向西——後者的照片數量只比她少壹百來張而已,經過壹個下午之後,波西米亞也對他的模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要說他本人看上去還有點兒輕飄蒼白的鬼氣的話,那麽照片裏呈現出的可就是他原本鮮活生動的模樣了:過節時喝了好幾杯酒後,他雙頰酡紅、嘴唇水潤,眼睛幾乎比星空還亮;幾年裏他試了長短好幾種發型,沒有壹種不適合他的,總襯得他骨骼線條清薄流暢,像剛落下來的仙人。
“我說,寶兒的照片沒有了,可能倒不是她死了。”
波西米亞順手將照片揣進了自己的兜裏,嘴上倒仍舊不留情:“妳這個鬼的心思就是很陰暗,妳沒發現嗎?我們本來就沒有照多少小孩的照片嘛。”
的確,跟這對幸福快活的夫妻壹比,他們倆的孩子好像只是附屬品。
隨著寶兒越長越大,她的照片也越來越少——應該是“她”吧,波西米亞至今都有點兒不太確定這孩子的性別,因為寶兒總是板著壹張團乎圓臉,梳著和她爸爸壹樣的發型,看不出穿的是裙子還是寬短褲。五歲大的寶兒偶爾出現在照片裏時,總是騎在元向西的肩膀上,胳膊環著他的脖子;到了六歲之後,寶兒的照片就徹底絕跡了。
第二個孩子是個男孩,大概是因為身為次子,對父母來說不那麽新鮮了,照片後頭連個名字都沒寫;第三個孩子又是個女兒,在她還蹣跚學步的時候,所有的家庭照片記錄就都中斷了。
“妳覺得,可能是有了第二第三個孩子以後,我們就懶得再給孩子照相了?光給自己照……?”元向西放下了手裏壹疊寶兒的照片,壹邊站起身去找燈光開關,壹邊說:“不會吧?總感覺我會是壹個更慈愛的爸爸才對。”
“誰的爸爸妳也不是,”波西米亞呲了他壹句,也站了起來。壹到傍晚,氣溫就迅速涼了下來,窗外的樹叢、麥地都暗沈沈地連成了壹片幽深的黑影;她走到元向西身後,看他壹連“哢噠哢噠”按了好幾下開關,客廳裏仍舊死氣沈沈地浸沒在黑暗裏。
“可能是電線斷了,”他回頭囑咐壹聲,“妳在屋裏等著,我去後面看看備用發電機能不能用。”
“然後我們去抓魚吧?壹起做晚餐吃,好不好?”
元向西瞥了她壹眼,壹只腳停在半空裏,好像她才是個鬼:“在副本裏面抓到的,估計都是副本生物誒……妳也要吃?”
波西米亞揉了幾下眉心,低頭吸了口氣。再擡起頭的時候,她再次換上了壹副兇相:“趕緊去看發動機!”
大門剛壹在元向西身後關上,她就噔噔跑上了二樓。沒有電燈,她還有光魚;坐在遊弋的光芒裏,她又壹次打開了日記本。
我懷孕了
這四個字光禿禿地浮在頁面中央,上面也是空白,下面也是空白。往後翻了好幾頁,全是壹個字也沒有的白紙;波西米亞正納悶時,忽然“啊”了壹聲:“……原來妳跳了好幾頁啊。”
“怎麽會這麽突然呢?”
孕後第壹段話同樣只有數行罷了,要不是每段話上日期都不同,看著倒還真像是整篇日記中的壹小段。“我真是壹點也沒料到……我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呢,我能養好另壹個孩子嗎?還是打掉吧??”
“果然不可能不要這個孩子。……他的壹部分血脈,此刻就在我的肚子裏慢慢成長。現在他簡直每時每刻都在繞著我轉,連我吸壹口氣都怕我嗆著。”
“今天胸口漲得難受,壹走起來就覺得不舒服。最近開始犯惡心了,聞什麽、做什麽都覺得想吐……連他今天又俯身親我脖子上那顆小痣時,我被碰到了喉嚨,都幹嘔了壹聲。他那時臉上的神情好委屈,我現在想想都心疼……”
這兩人不膩的嗎?波西米亞不大自在地摸了壹下自己的脖子。
也許是初次懷孕狀態很差的緣故,女主人的筆跡逐漸開始淩亂潦草起來,有時只是匆匆幾句就應付了事了;有時會壹連隔著兩個星期,什麽也不寫。寫下來的內容裏,身體狀態、生理反應、孕期事項占去了百分之九十多的篇幅,剩下的,總不忘提幾句“他這麽好看,孩子像他就好了”、“雖然很難受,但是真的好想生下他的孩子啊”之類的話,看得波西米亞臉上都有點兒發熱。
生下寶兒的那幾天裏,日記本上又壹次空了——這也正常,哪個產婦會有力氣和心思在這個時間寫日記?
波西米亞擡頭看了看墻上的鐘。元向西已經去了有十來分鐘了,她能隱約聽見屋後發電機壹陣壹陣的悶響;為了避免他回來時自己還沒看完,她迅速把生下寶兒之後的內容也都掃了壹遍——內容不多,壹大半是她身為新媽媽的感想,和對新生女兒深深的愛;另壹小半,仍舊是在記錄她和丈夫之間的感情。
“今天小小地絆了幾句嘴,”
其中壹段倒是難得這樣開了頭,不僅字跡深深地、用力地刻在紙裏,內容也有了點人間凡俗氣:“我現在好不開心,我其實壹刻也不想離開他,不過自打寶兒生下來,媽媽只是來看我的時候見過她壹次……她不回家見外婆怎麽行呢????????????媽媽光看我們寄回去的照片,也會覺得不夠吧。偏偏這段時間他走不開,這也不是我的錯!”
波西米亞看了看,發現這是在1975年6月寫下來的。
她又看了壹眼那串“????????????”——每壹個問號下的點,都是重重地紮在紙上的,有幾個點還劃破了紙。
接下來壹兩個星期裏,回娘家的事情就再沒有被提起過,也許是夫婦兩人商量出了結論,內容重新回歸了甜蜜幸福和日常瑣事。等寶兒壹歲半的時候,這本日記也被用到了最後壹頁。
最後壹段話是這樣的:“這個本子用完了!想不到這麽快就過了兩年,真感慨啊!等我有了下壹個孩子的時候,再繼續記日記吧!”
……這兒還有別的日記本?
波西米亞翻過最後壹頁,用手指輕輕摸著字跡從紙頁背後凸出來的鼓起,有點像是要和老朋友告別壹樣,竟略有幾分悵然。
她將日記重新塞回抽屜深處,在找其他日記的時候,還順手將自己造成的狼藉給胡亂收拾了壹下,卻再沒找著第二個日記本;隨著魚身搖擺投下的光芒,臥室裏大半家具都被映得朦朦朧朧,半明半暗。她掃了壹眼,半開的臥室門外,走廊昏黑幽靜。
“元向西?”
波西米亞走下樓梯時,光魚也壹甩尾遊了上來,在頭頂上巡弋來回,映得四下裏光影綽綽,仿佛壹節節樓梯都有了生命。她走到壹樓客廳門口時,從裏頭的壹片漆黑中,隱約瞧見沙發上坐了壹個人影;聽見她的腳步聲,那人影在黑暗裏朝她慢慢扭過了頭。
……對比肩膀來說,頭好像太大了點。
“……妳去弄個發電機怎麽這麽久?還是沒電嗎?”
那家夥走路沒聲音,怪不得她沒聽見他回家——波西米亞下了樓梯,這才突然感覺出不對:看那人影的大小和頭身比,不可能是個成年人。
“寶、寶兒?”
她的聲音忍不住尖了起來;光魚順著她的意思,壹晃兒遊進了客廳,照亮了空蕩蕩的米黃色沙發,連布面紋理和偶爾壹處汙漬都被映得清清楚楚。
波西米亞驀地壹轉身,迅速望向沒有被光魚照亮的昏暗角落,幾乎確信那黑漆漆的小人影正站在光芒之外的地方——急急轉了幾圈,她的雞皮疙瘩才慢慢平了下去。
沒有人,客廳裏除了她,沒有人了。
大門被人推開了,門軸吱呀壹響,叫她激靈壹下跳了起來。
“波西米亞?”元向西叫了壹聲,“我在發電機下面發現了壹張紙,好像是以前的進化者留下來的,妳過來看看……誒誒,妳怎麽了?”
波西米亞自己也不知怎麽了——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飛奔了出去,壹下子就撲進了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