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黑騎隕落

　　帝國極東海岸線。
　　同時這裏也屬於巖邦千層市的區域。
　　紅災對這座城市的肆虐不嚴重，但多少也有些影響，以至於出海捕撈的漁船愈發稀少。
　　如今正值深冬，暗淡昏沈的天空下，壹座破舊的燈塔頂部，幾個老看守正抽著劣質香煙，拎著半瓶便宜烈酒，用望遠鏡眺望著海平面，神色驚疑不定。
　　他們的視線透過漫天的雪花，隱約能看見極遠的海岸線，充斥著壹片廣闊且濃郁的黑暗。那股黑暗宛如烏雲，卻接天連地，且如活物壹般不停蠕動，幽邃得仿若能吞噬壹切，令人毛骨悚然。
　　如此反常的現象，幾位老看守平生從未見過，只感到匪夷所思。
　　“烏納，我該不會是眼花了吧？那究竟是什麽？！”
　　“我很確定妳沒有眼花，老家夥，因為我們幾個都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只有太陽才知道那是什麽……總不會是妳便秘時的屁眼！”
　　“別浪費時間了，趕緊讓出航的船只返回，真要壹頭撞進去，誰也不清楚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
　　幾個老家夥簡短交流幾句，罵罵咧咧，其中壹人從桌面的通訊裝置上拿起個老式話筒，並按下幾個按鈕。
　　這個老看守猛吸了口香煙，對著話筒喊道：
　　“這裏是海岸燈塔……小穆諾，趕緊返航，不要再前進了，那邊有壹團該死的黑暗，我們也不清楚那裏面有些什麽……為了妳那個瘸子父親，還有剛娶回家的姑娘，快掉頭回來！”
　　半晌。
　　話筒那頭沒有任何回音，只有嘈雜的噪聲，滋滋作響。
　　老看守不得已，只好再次重復了壹遍，但這次仍舊沒有反應。
　　他咒罵壹聲，掛斷無線電，再次撥通下壹艘船的頻道。
　　“嘿！這裏是海岸燈塔……”
　　壹口氣通知完出航的十幾艘船，唯獨小穆諾沒有回應，令幾名老看守心情沈悶。
　　那可是壹個棒小夥，看著他從小長到大的，要是出了事……
　　唉！
　　這時，其中壹位看守還在用望遠鏡觀察著海平面，卻驟然看到了半空中出現了壹個黑帽子禮服的人影。
　　他渾身猛地壹震，差點嚇得摔倒。
　　“怎麽了？！老烏納？”
　　“我……我好像看見壹個在天上飛的人！”
　　“該死的！妳是不是酒喝多了？！”
　　“我沒……”
　　但當名為烏納的老看守再定睛看去時，卻發現天空除了昏沈，根本沒有什麽人影。其他幾人同樣沒有發現“會飛的人”，連忙咒罵起來，令老烏納郁悶無比。
　　陳侖的本體已經根據拜爾斯先生提供的現世錨點，來到了這片海域之上，他剛才感受到了來自燈塔的窺探，但卻沒有在意。
　　正前方，壹片黑暗擋住了去路，他眉頭緊鎖，佇立在空中停滯。
　　‘那是拜爾斯先生的氣息……祂正在裏面。’
　　但是靈性直覺卻告訴他，黑暗中具有強烈的危險！
　　陳侖心中壹沈。
　　他知道，拜爾斯先生此刻的狀態絕對很糟糕，以至於超凡之力失控，蔓延出這片不分敵我的“黑夜領域”。
　　仰頭看了看天，冰冷的雪花隨著寒風吹拂到他身上。
　　陳侖深吸壹口氣，正打算試著進入黑暗中，搜尋拜爾斯先生的下落。但就在這時，腳下海面上，從黑暗中緩緩漂流出壹艘老舊的漁船。
　　他眼神壹凝，感知到船上還有活人氣息。
　　‘是誤入黑夜領域的漁船……或許可以通過這些漁民了解裏面的情況。’
　　他稍作思考，壹個瞬間移動來到了漁船甲板上。
　　令他驚詫的是，這艘船上的貨物木桶全都爆裂開來，壹片狼藉，那些打撈的活魚竟全都發生了可怖的異變！
　　它們的魚鱗紛紛脫落，長出了惡心且密集的黑色畸形羽毛，並渾身布滿了黃褐色膿液！活魚張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發出烏鴉般的呱呱怪叫，魚眼漆黑，充斥惡意，如壹個個毛球，在甲板上扭曲蹦跳。
　　在見到陳侖後，它們齊刷刷地圍聚過來，隨後自行爆炸。
　　轟轟轟！
　　血霧飄散過後，壹面由蒼白蛇群構成的“墻體”顯露出來，它們蜿蜒扭動，身上插滿了黑色羽毛，而躲在後面的陳侖毫發無傷。
　　他看著腳下厚厚壹層血肉碎塊，鼻間嗅到濃郁的魚腥味和惡臭，不禁皺眉，擡手捂住口鼻。
　　“嗯？！”
　　陳侖忽然發現，自己對蛇群的控制在減弱，它們似乎正在發生不可逆的變化……“墻面”崩塌，被黑羽插滿的蛇群在甲板上肆意遊動，雙眼開始被染黑，鱗片脫落，並長出更多的羽毛……
　　甚至想要攻擊作為“主體”的陳侖！
　　‘神話汙染……’
　　陳侖臉色凝重。
　　他趁著自己還有壹定的控制權限，立刻令蛇群解體。
　　噗嗤噗嗤——
　　正在發生異變的蛇群，壹條條自行崩解，化作壹灘爛肉。
　　陳侖沈著壹顆心，踏過血肉“泥毯”，徑直去往了船首的駕駛艙室。扭開壓力閥門，直接壹腳將其踹開。
　　裏面，三名水手和作為船長的年輕人，全都失去了原本的人類模樣！
　　他們……它們此刻如同鳥人，渾身長滿了畸形的黑色羽毛，鼻子、嘴巴和臉頰兩側，共計冒出了四只倒勾鳥喙，眼珠漆黑。手腳布滿膿液、亮黃色角質層及紋路，指頭如鳥爪！
　　哇！！
　　哇哇！
　　它們發出令人不適的怪叫，撲閃著，搖晃著沖了過來！
　　嗖嗖嗖——
　　數張紙牌飛過，將它們全部釘在了鐵皮內壁上，陳侖皺眉打量了壹下，更加篤定了這壹船的人和魚獲，全都是在黑夜領域中，遭到了拜爾斯先生無意散發出來的汙染！
　　‘拜爾斯先生……多半是失控了！’
　　陳侖臉色難看。
　　這些漁民已經沒有救了，這種程度的高位汙染，是不可逆的……如果放任它們，隨著漁船漂流上岸，很可能會造成沿岸居民的連鎖汙染，直至形成災難性的擴散。
　　他眼眸低垂，擡手壹揮，【掌中煙火】催發出超凡火焰，將四只鴉人籠罩其中……它們哇哇尖叫，直至焚燒成飛灰。
　　陳侖長出壹口氣，出門檢查了壹下整艘漁船，確認沒有活物之後，便利用空中漫步，徑直遁入了黑暗當中。
　　……
　　……
　　……
　　無光的幽邃區域內部。
　　陳侖正沈著臉，不斷向前飛去。
　　原本正在下著的大雪，竟在這裏消散，四周雖然陰寒，卻看不到也摸不到任何事物……視覺、嗅覺乃至靈性直覺，仿佛都失效了。
　　黑暗的深處，隱約傳來了野獸般的呱呱尖嘯。
　　陳侖頓時只感覺那叫聲直擊靈魂，仿佛穿透了自己的身體。
　　渾身寒毛直豎！
　　他心中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
　　於是陳侖開始向拜爾斯先生禱告，企圖探知對方此刻的狀態。
　　然而，毫無回應。
　　‘拜爾斯先生……’
　　陳侖壹咬牙，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數十秒後，他很順利地來到了深處，怪異如鳥類的尖嘯，近在咫尺！
　　終於，他看清了前方不遠處的事物……
　　壹頭形態詭譎的生物在瘋狂扭動！
　　那是八米將近九米高的“黑鳥”！渾身長滿臂長的幽邃絨毛和鴉羽，三顆形態各異的瘤狀鳥頭，仰天尖嘯，還保留著人類形態的手足內側，連接著翼膜，尾部還長有壹顆人頭……
　　那顆頭顱上，正是拜爾斯先生的面貌！
　　只是祂此刻的表情，充滿了痛苦和不甘。
　　雙目癲狂，毫無人性。
　　“啊……泰倫斯……拉法……啊啊……命運……”
　　拜爾斯的嘴裏，呢喃著簡單的詞匯。
　　陳侖看著這壹幕，震撼地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這是聖者的神話生物形態……
　　同時，也是祂們的真實樣貌！
　　平時以人類的姿態示人，只是為方便行事，同時也避免了凡人甚至低序列超凡者目睹祂們真容後，遭受汙染而失控暴斃！
　　若非自願，聖者壹般是不會展露自己的神話生物形態……
　　“哈——！！！”
　　巨型黑鳥的三顆瘤狀鳥頭，齊刷刷盯上了陳侖。
　　尾部的人頭，也轉了過來，拜爾斯扭曲了面容，朝他吼叫：
　　“死！去死！！哈哈哈哈！死吧死吧！！”
　　轟！！
　　也不見祂如何出手，陳侖便感覺胸口壹悶，旋即劇痛襲來。
　　他渾身骨骼碎裂，倒飛出去。
　　陳侖強忍著疼痛，註意到自己的血條下降了壹大半！
　　僅僅壹擊，就差點把他秒殺……
　　他立即催動【驚蟄】書簽，以及“分裂復蘇”的超凡生物特性，為自己治愈，同時暴喝壹聲：
　　“拜爾斯先生！我是傑克！快醒醒！”
　　但是回應他的，卻是腦後的尖嘯。
　　陳侖臉色壹變。
　　他腦中思緒急轉，再次喝道：
　　“您忘記了愛人‘幽蘭’歐格特嗎？！”
　　嗖！
　　壹根尖銳的，猙獰的漆黑鳥爪，停在了陳侖的腦後，壹抹血液從他的頭發間流淌出……
　　巨型黑鳥俯瞰著他，渾身顫抖，尾部輕擺，將人頭移動到陳侖跟前。拜爾斯先生壹臉掙紮，雙眼出現了壹絲清明。
　　看著陳侖，祂擠出了壹絲笑容。
　　“傑克，妳來了……很抱歉，傷害到了妳。”
　　“拜爾斯先生，這到底是怎麽壹回事？”
　　陳侖暗松壹口氣，連忙問道。
　　對方卻沈默了兩秒，搖搖頭。
　　“我的時間不多了……只能告訴妳，我的復仇失敗了，在重傷逃離的途中，又遭到了拉法的針對性伏擊……祂似乎早有準備，利用壹件無解的詭物，將我困死。”
　　拜爾斯的臉上青筋畢露，但祂卻強忍著瘋狂的侵襲，盡量將語氣平和。
　　“祂似乎很渴求我身上的力量，作為【序列4－食罪者】，拉法想要月亮途徑的高位特性……我不想讓祂得逞，但走投無路之下，只能利用【序列4－擺渡人】的能力，將自身的靈魂擺渡，借助死亡的力量，暫時脫身……但是，我只能繼續在現世停留數小時，隨後便會徹底死去……現在的時間所剩無幾了。”
　　陳侖聽著拜爾斯先生平靜的話，手腳微涼，心頭沈落。
　　他那不祥的預感，終究還是應驗了……
　　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什麽，卻被拜爾斯打斷。
　　“先讓我說完……”
　　祂沈聲道。
　　“原本我並未察覺，但隨著擺渡自身靈魂後，現在距離真實死亡僅壹步之遙……憑借著高位權重，我感知到了自身的命運，似乎有被改動的痕跡……傑克，妳作為命運途徑超凡者，今後壹定要小心！”
　　陳侖猛地壹震。
　　他當即不顧反噬的可能，對著拜爾斯先生施展出窺命——
　　轟！！
　　陳侖腦子猛地被砸般，向後壹仰，雙目流出血液。
　　但渾噩之間，他也看到了拜爾斯先生的命運軌跡……確實如祂所說，有被人為撥動過的痕跡。
　　陳侖強忍痛楚，【壹心多用】全速開啟，思索著過往的線索。
　　他又出聲向拜爾斯詢問了幾個關鍵節點性的問題，後者平靜地進行了答復。最終，陳侖確認了壹件事——
　　‘霍華德……這壹切都是祂做的！’
　　他不禁捏緊了拳頭。
　　當初遇見霍華德的那次，正是自己幫助拜爾斯先生抵抗圍剿……而行刑者小隊幸存的那名隊長，塔列朗……他十有八九就是霍華德筆下的棋子，在拜爾斯先生這次復仇的關鍵時機，以性命為代價，給拜爾斯先生附上了壹道詛咒。
　　而這道詛咒，放平時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可偏偏是拜爾斯先生向泰倫斯復仇之際……
　　它便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壹根稻草！
　　直至拉法出手，徹底將拜爾斯先生逼入絕境，擺渡自身而茍存於世……陳侖甚至懷疑，祂能逃離拉法的圍困，在生命倒數的最後時刻見到自己，也是霍華德刻意所為。
　　陳侖心中的涼意更甚，比這寒冬還要更刺骨。
　　他感受到了何謂命運……
　　何謂被人操弄的結果！
　　“呵……”
　　陳侖笑了壹聲。
　　內心壓抑的不甘和郁悶，以及無盡的怒火，全都交織在了壹起。
　　有對自身弱小的控訴，也有對拉法、霍華德乃至泰倫斯的憤恨，甚至還有對命運的吶喊。
　　“傑克……”
　　拜爾斯先生突然開口，露出了微笑。
　　“我感受到了妳的憤怒，我很高興……畢竟在幽蘭死後，我為奪回她的遺留物而眾叛親離，直到遇見妳，並與芙洛伊相認。可妳無需為我傷心難過，也不必為我復仇……我只希望妳能照顧好芙洛伊，讓狼家族能夠繼續留存於世……”
　　陳侖壹言不發，心情郁郁地伸出手，催發書簽的生命力，灌輸過去。瑩瑩綠光閃爍，卻找不到任何目標。
　　仿佛眼前的拜爾斯先生，只是壹團幻影。
　　“我其實已經死了……現在只是處於特殊的狀態，所以妳不必浪費力氣了。”
　　拜爾斯先生眼神平和，緩緩說道。
　　“我想把幽蘭曾送我的話，轉送給妳，傑克……‘將事物留存於心，那它將隨妳繼續活著，如果妳忘了它，那麽它將永遠死去。’”
　　祂的畸形爪子，輕輕落在了陳侖的肩頭，像是鼓勵。
　　“所以待我死後，遺留物請妳好好使用……如果可以，請將我藏在靈界墓園裏的信件，作為我的遺體，和幽蘭合葬吧。”
　　陳侖還未來得及向拜爾斯先生道別。
　　眼前的黑色巨鳥便嘭的壹聲，飄散為虛無。
　　只是半空中傳來了拜爾斯先生惆悵的話語——
　　“愛是最昂貴的錨點，它不能打敗死亡，但可以錨定靈魂。讓逝去的靈魂不再漂泊，讓活著的靈魂找到歸鄉……久等了，幽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