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絕壁拱門與護法神唐卡
伏藏 by 飛天
2018-9-27 20:31
“什麽動靜?該不是藏地護法神顯靈了吧?”有人用尼泊爾語叫嚷著。
“噤聲,別胡說八道!都閉嘴,那京將軍說了,誰要是褻瀆了雪山神靈,馬上就會遭報應,比割肉餵鷹還要慘上百倍!”說話的人立刻遭到了壯漢的訓斥。
他扶著夏雪站起來,與所有的人壹起仰頭望天,等著被驚動的鷹群重新安靜下來。
那是我動手救人的最好時機,但是當我舉起望遠鏡向石臺上方觀察時,突然改變了主意,要繼續等待下去,看看這群人到底會做些什麽。因為鏡頭中出現了兩扇對開的拱門,現在門扇是緊閉著的,或許他們過壹會兒就像《天方夜譚》裏的四十大盜壹樣,誦念“芝麻開門”的咒語,推門而入。
“洞裏必是通天寶藏、傾國財富!”若是司馬鏡在場,壹定會這樣說。
藏地寺廟多寶,幾乎所有藏民在臨終之前都要把自己畢生所有壹點不剩地捐獻給神佛和寺廟,所以藏地的任何壹座寺廟中,金銀器皿、珊瑚寶石是絕不會缺少的。有些著名寺廟甚至挖了巨大的地下藏寶洞,任由捐獻者把寶貝丟棄到下面去,連整理登記的功夫都沒有。據可查的資料顯示,尼泊爾神鷹會在最近十年間曾襲擊過四十多座雪山寺廟,非法所得不可計數,其中壹小部分變賣掉用以購置軍火武器,絕大多數都被藏匿起來。
如果機緣巧合,我就能親眼看著他們打開那扇門,與神話中的寶藏做最親密的接觸。
“這是哪裏?妳是誰?妳們要幹什麽?”夏雪根本站不穩,身子的大半重量都靠在那壯漢掌上。
沒有人回答它,大家的目光正隨著盤旋上升的鷹群移動著。忽然,兩只禿鷲俯沖而下,四支爪子扣住馬背上的壹具屍體,再度騰空而起。那是壹個裹著皮袍的成年人,身體重量至少在七十公斤以上,所以雙鷹飛到半空後,上升乏力,只好松爪放棄,任由屍體墜落。另外十幾只更為健碩的禿鷲閃電般直沖而來,壹邊亢聲唳叫著,壹邊動嘴、揮爪撕扯,把屍體分裂為七八塊,各自叼著自己的戰利品飛向巖壁上的老巢。
“註意保護戰馬,滅火,快滅火!”壯漢及時下達命令,篝火隨即熄滅,只余下裊裊的青煙飄飄蕩蕩升上天空。鷹群看不到亮光,聽不見人聲,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警惕,重新回巢,鷹嘴臺下再次恢復了寧靜。
誰都知道,在廣袤的雪山之上,人類永遠無法成為唯壹的統治者,眼前的鷹群吃人壹幕,就是大自然“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鮮活表現。
“我是卡加斯,那京將軍麾下特別行動隊小隊長。夏小姐別怕,既然來到雪山,就是將軍大人的貴客,我們會不遺余力地保護妳的安全,在見到將軍之前,保證妳連壹根汗毛都不會少掉。”壯漢對待夏雪的態度非常恭敬,揮手下令,“把千日醉的解藥拿過來,夏小姐累了,在火堆邊鋪上最幹凈的氈毯,請夏小姐就座。”
“遵命,卡加斯隊長。”有美女在場,馬賊們的手腳也變得勤快了許多,立刻重燃篝火,鋪好壹條雪白的羊羔皮褥子。當夏雪在卡加斯的扶持下到達火堆邊上時,所有人變得鴉雀無聲,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臉上。
“絕境中的美女總是愈發令人同情生憐。”我在心底默默自語,最後壹遍檢查槍彈情況,隨時準備展開營救。
“我只不過是普通記者,與政治、宗教沒有任何關系,也沒有更多的財富價值。抓了我,對妳們沒有什麽用處的,不如大家來談談條件——我付贖金,妳們開個價碼出來,好不好?”夏雪已經冷靜下來,吃力地坐在羊皮褥子上,雙手伸向火堆。
雪山之夜寒風徹骨,有堆火在這裏,總能給她少許的安全感。而且,還有我,壹個跟蹤而來的救美英雄。
“我們不要錢,只要人。黃昏時,妳會有幸見到將軍本人,有什麽話,親自去向他說吧。”很明顯,卡加斯只是外圍人員,大事根本做不了主。
驀地,鷹嘴臺上有條人影晃動起來。我旋轉望遠鏡的調焦輪,逐漸看清那是壹個只穿著緊身夜行衣的瘦小男人。他是剛剛從巖壁上滑下來的,背靠石壁休息了幾分鐘,便沿著鷹嘴臺旁邊的石階壹步壹步走下來。
“阿楚!”卡加斯舉手大叫,震得夏雪立刻捂住了耳朵。
“阿楚,阿楚,有沒有發現藏寶洞的入口?妳這已經是第十幾次搜索懸崖了,到底有沒有戲啊?”馬賊們七嘴八舌地用各種語言嘈雜發問,個個都滿懷希望。
“收聲收聲,小心再驚動神鷹!”卡加斯不耐煩地揮手,向身邊壹拍,“阿楚,坐到這邊來。”
巖壁光滑陡峭,能夠徒手攀上攀下的都是壹流的輕功高手,所以我壹直追蹤著這個被喚為“阿楚”的華裔男子。他的肩上斜背著壹只綠色的軍用挎包,走起路來肩頭左右搖擺,壹看便知道是常年修煉輕功提縱術的大行家。
阿楚在卡加斯旁邊坐下,有人遞上來壹瓶烈酒,被他擺手拒絕了。篝火旁那麽多人,只有他沒被夏雪的美貌吸引,只是勾著頭,心事滿腹地對著火堆。
“阿楚,剛剛是妳驚動了鷹群嗎?搜索了近壹個小時,仍舊壹無所獲?”卡加斯對他非常客氣,態度甚至算得上是低聲下氣的。
阿楚掀了掀瘦瘦的塌鼻頭,沈沈地搖搖頭。
“那麽鷹群怎麽會突然驚飛起來,難道是其他什麽原因?”卡加斯警覺地取出望遠鏡,向鷹嘴臺上方觀察。我在同壹時間采取了像他壹樣的動作,望遠鏡鏡頭從巖壁左側壹直向右掃描著,不斷看見收束著翅膀擠在壹起的禿鷲身影。如果不是受到意外驚擾,這些雪域的神鳥們是不會在半夜裏成群亂飛的,我猜此時卡加斯的想法也是壹樣。
接下來,阿楚打開軍用挎包,慢慢地取出壹個卷軸,壹頭頂著下巴,壹頭壓在膝蓋上,每壹個動作都沈重而遲緩。
在此之前,卡加斯旁邊的人早就握著壹只三寸高的氣霧劑瓶子,在夏雪臉上連噴了幾次。那是千日醉的解藥,夏雪中的毒因此而徹底解除,能夠自由地活動四肢、扭轉脖頸了。如此壹來,解救她的困難度又降低了許多。
“唐卡還是那張唐卡,大家都看了幾百遍了,還能看出什麽新意來?”有人不滿地嘟囔著。
所謂“唐卡”壹詞其實是藏語。“唐”的含意與空間有關,表示廣袤無邊。藏地大畫師才旦朗傑曾說,就像在壹塊布上,既可畫幾百甚至上千尊佛,也可只畫壹尊佛。“卡”有點像魔術,指的是空白被填補。直白來說,唐卡其實也就是西藏的卷軸繪畫。
“卡加斯,我們換用冰島語交談吧,免得別人打擾。”阿楚不滿地冷哼了壹聲,扭過頭來,用冰島語開口講話。他有壹對刀鋒般瘦削的尖眉,眼睛壹直都半瞇著,像是壹個被沙子迷住眼睛的人。
“好,妳說,我在聽。”卡加斯立刻回應。如果他是西班牙籍人,能夠用北歐語言交流並非奇事。真正值得懷疑的是阿楚的來歷,我極力在腦海中思索華裔江湖中的輕功高手,試圖找到壹點蛛絲馬跡。
“伏藏師找到了嗎?憑那京將軍的勢力,在雪域高原上找幾個有來頭的喇嘛,豈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拖了這麽久,難道將軍是在故意捉弄我嗎?”阿楚提到了“伏藏師”,我的註意力壹下子被吸引了過來。
冰島語並非世界上最為晦澀的語言,他們以此交談,不過是為了避開那些馬賊們的攪擾。
“手到擒來?妳錯了我的朋友,‘伏藏之謎’是藏地十大神秘事件之壹,如果埋下‘伏藏’的高僧們那麽輕率大意,任何人都能看出伏藏師的蛛絲馬跡的話,也就不能稱之為‘謎’了。耐心點,瑪哈嘎拉護法神的伏藏師壹定會找到的,咱們合作的基礎也壹定會越來越牢固。再說,將軍已經提前將壹大筆美金匯到妳賬戶裏了,還不知足嗎?”卡加斯大笑,抓起兩塊柴棒丟進火堆裏,火苗壹暗,隨即燒得越來越旺。
阿楚哼了壹聲,緩慢地展開卷軸,我移動鏡頭,看到的是壹尊四周雲頭、火焰繚繞的彩繪佛像。稍加分辨後,立刻明白那是藏傳佛教主要護法神瑪哈嘎拉。
在藏地佛學中,瑪哈嘎拉的地位十分尊崇,漢語中也有將其名字譯做“大黑天”的,或是譯做“貢保”,即藏語中“怙主”的意思。在西藏各派的佛學典籍中,對瑪哈嘎拉有專章論述,在西藏宗教繪畫《聖仙樹》中,瑪哈嘎拉更是占據了中心位置。究其源頭,“瑪哈嘎拉”壹詞來自梵語,意思是“大黑”,有六臂、四臂及白身等幾十種化相,其傳承有非常悠久的歷史。
“看,這是藏地護法神降臨人間的法像,實際上,壹張唐卡能夠帶給凡人的啟迪是永無止境的,甚至能夠指引我,無限地靠近護法神的居住之地。再給我時間,我壹定能叩開護法神的大門……”阿楚自語著擡頭,向鷹嘴臺上望去。
唐卡剛剛展開壹點,借著火光的映射,怒目圓睜、寶相莊嚴的瑪哈嘎拉護法神躍然紙上,仿佛下壹刻就能從唐卡中跳出來降妖伏魔、匡扶正義。
“我請的人、長江水龍王還沒到尼泊爾嗎?妳再催催那京將軍,要想成事,就得把辦事效率再提高壹大截。要知道,藏地護法神瑪哈嘎拉長存人間的消息正在向亞洲各地輻射開去,很多黑道上的大行家都會出手分壹杯羹,人壹多,事情就難做了。”阿楚並沒有繼續展開唐卡,而是再度審視瑪哈嘎拉的神像後,壹點壹點地把它卷好,放進壹個透明的防水密封筒裏面。
密封筒寬度與他的挎包相等,別人從外面看,是無法發現這些秘密資料的。
“呵呵,那京將軍答應了的事壹定做到,催也沒用的。妳看,妳已經在這片山谷裏搜尋了六周,不也是毫無發現?上壹周,那京將軍曾經專程飛抵尼泊爾邊境黑風角山口,督問此事。妳急,將軍更急,他麾下的鴿盟、犬盟都搜集到了港島橫龍集團超級大亨穆雷珠派人進藏,直接對準探索藏地護法神這件事而來。到現在為止,妳獨擁這張唐卡,連將軍大人要借閱都不肯,實在讓他惱火。小兄弟,我不得不提醒妳,這是雪域西藏,那京將軍的勢力如無所不知的陽光、風雨壹般籠蓋壹切,要誰生就生,要誰死就死。說得更透徹壹點,他只要下壹道要妳死的命令,今晚這十五條長槍都會毫不留情地指向妳,在妳身上……”卡加斯伸出手,在阿楚胸前劃了壹個圓圈,“打成這樣壹個巨大的蜂窩,然後從鷹嘴臺上丟出去,飼養那些長期盤踞此地的神鷹。”
黑道人馬,以求財聚,同樣也會以分財散,黑吃黑、神仙跳、老虎套之類的布局隨處可見,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
阿楚的雙手按在挎包上,陰沈沈地笑了兩聲,算作是對卡加斯的回答。
當他們兩個以冰島語交談時,其他馬賊有的低頭喝酒,有的仰躺假寐,更多的則是有意無意地向夏雪偷看。因為像夏雪這樣的大美女,他們只能在衛星電視上才有機會偶爾看到。
如果我選擇強攻的話,第壹目標是射殺卡加斯,讓馬賊們失去首領,先行混亂起來。
阿楚提到“長江水龍王”的名字,我頗感詫異,因為那是壹個水性精絕的四川籍江湖高手,與“洞庭神蛟、黑龍江江龍黑、普陀山於飛魚”並稱為“華夏四大水妖”。把水龍王請來此地,對神鷹會的行動能有什麽幫助呢?
我稍稍向西北移動,免得蹲伏在壹個位置久了,引起馬賊們的註意。
腕表指針已經指向清晨五點,東方山頂已經有了晨曦將至的預兆,只要天色開始放亮,馬賊們的餵鷹行動就會開始。等到他們分散活動時,我就該考慮發動進攻了。
此時,我與鷹嘴臺的距離又拉近了二十幾步,望遠鏡鏡頭中,清晰地浮現出那扇拱門的樣子。看阿楚的意思,壹直是在搜索打開拱門的機關,卻連連碰壁,無法突破。這群人還算聰明,沒有像內地的盜墓賊壹樣采取穿鑿、爆破的暴力破解方式,否則大家早就屍橫遍地了。無數藏地寺廟建築資料顯示,佛學高僧中經常有專門研究建築之道的行家,幾乎在所有的墓葬過程中都設置了難以想象的機關埋伏,足以射殺最有經驗的盜墓高手。
我的叔叔陳滄海號稱為“十三省盜墓王”,連他都不敢貿然挑戰藏地墓穴機關,更何況是其他人物了。
“那是壹個墓穴嗎?”我驀然驚覺,自己壹直將那兩扇石門當做了壹座藏地古墓的入口,真實情況會是這樣子嗎?
夏雪的身體復原之後,緩緩地起身,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在十幾人的長短槍看管下,她要想獨力脫逃的話,只怕比登天還難。
東方天空終於出現了淺淡的魚肚白,藏地的清晨伴著澄澈藍天上的朵朵白雲如期而至。比起港島那邊灰蒙蒙的天空來,這邊的壹天之始帶給人的是無限純凈的心理感受,仿佛壹個人的生命剛剛開始,壹切都純白如紙、明凈如冰,心情也因之變得充滿年輕的激情。
叔叔曾無數次向我描述過藏地的風土人情、草草木木,他對西藏的熱愛是表裏如壹的,像摯誠的僧侶們對佛法的無止境向往壹樣。甚至有壹次,他竟流露出願意皈依佛門,將自己余生的時間全部留在這片純潔雪域上。
壹念及叔叔,我的思想不免開了小差,忽略了對篝火那邊的觀察。
“餵,妳們幾個,把屍體扛到鷹嘴臺上去,分割成小塊餵鷹。”卡加斯大聲吩咐手下,並且殷勤地脫下自己身上的灰色藏袍,披在阿楚身上。
阿楚隨意地捋了兩把蓬亂的短發,向卡加斯伸手:“給我電話,我想與將軍最後溝通壹下。說實話,單憑我和水龍王的力量,還是不足以開啟神山之門,需要更多的江湖朋友幫忙。至於這張唐卡,適當的時候會拿給他看,還可以復制壹份給他。”
篝火已然熄滅,他的臉上帶著無限疲倦,對卡加斯故意示好的披衣行為根本毫不在意。
馬賊們打起精神,把松松垮垮的藏袍紮緊,將屍體拖下馬背,兩人壹組擡起,沿著開鑿在巖壁上的狹窄階梯爬向鷹嘴臺。這群人的衣著各式各樣,既有傳統的毛皮藏袍,也有來自尼泊爾軍隊的羊皮棉襖,有幾個竟然還穿著耐克和阿迪達斯的新款羽絨服,整支部隊不倫不類,真是典型的混合部隊。
“將軍沒時間接電話。”卡加斯後退了壹步,舉手按住腰間的電話。
阿楚的眉頭壹下子緊皺起來,在額心形成了壹方詭異的四方印鑒。我調整焦距,看清了印鑒的詳細模樣與紋路字跡,忽然想到了他的身份——四川大小門牙山的“小唐門”弟子。世所共知,川中歷史最悠久、力量最龐大的江湖門派是“蜀中唐門”,擅長制毒、下毒、暗器、狙殺這四項功夫,而“小唐門”則是另外壹家以“盜墓、掘穴、尋脈、探寶”見長的流派,創始人雖然亦是姓唐,卻跟“蜀中唐門”扯不上任何關系。這壹派的嫡系弟子最明顯的標記就是額頭的天生金印,隨著發怒程度,印鑒會呈現出深淺不同的紅色。
我伏低身子,靠著低矮的灌木叢隱身,清晨的露珠很快便打濕了我的皮衣下擺。失去了黑夜的掩護後,我必須做出進攻的選擇,而不是被動地等到登上鷹嘴臺的馬賊們居高臨下發現自己。
“妳們沒有合作的誠意。”阿楚雙臂壹振,那件臟兮兮的藏袍滑落下來,跌在草地上,“要知道,找到瑪哈嘎拉護法神的唐卡在世間僅此壹份,而能解讀它的,也只有我壹個人。像妳們這樣的烏合之眾,只會騎馬劫掠、打打殺殺的,真正到了需要大智慧、大神通的時候,壹個都用不上。”
他的目光似乎低頭掃了壹眼,我敏銳地猜想到,他註視的應該是卡加斯靴筒裏的藏刀。
“那唐卡也不是天生屬於妳的,據鴿盟的兄弟報告,它原先屬於壹個港島著名的探險家,幾經輾轉,才落到妳手裏的。至於如何解讀唐卡上的秘密,黃、紅、黑、花四教的高僧們應該比妳更具資格。阿楚,將軍愛惜妳的才華,才會令我全力協助,不讓其他勢力得手,妳若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的話,那就……”他們之間的沖突升級太快,剛剛還並坐深聊,幾分鐘內就談崩了。
阿楚冷笑壹聲,左手按住挎包,轉身擡臉向上看。
就在那壹瞬間,卡加斯突然揚手大叫:“不要碰到拱門,快點收手,不能對神靈不敬!”
所有的人在他的驚呼之下,都采取了仰面向上看的姿勢。按照常識,人的眼睛從近到遠的焦距調節間隔為四秒鐘,才能夠清晰地看到遠端的東西。四秒鐘,在眼疾手快、下刀如電的江湖高手那裏足以發生許多事了。
有四件事幾乎是同時發生的:
壹名穿著羽絨服的馬賊丟下屍體後,大概是為了發泄壹下忙了大半夜的勞累,竟然擡腳向那拱門上連踹了三腳,拾起旁邊的壹塊木炭,在左右兩扇門上各畫了壹個大大的叉號;
阿楚乘卡加斯擡頭怒吼時,驟然矮身,從對方靴筒裏拔出藏刀,舉手刺穿了他的胸膛。身手之快,堪比夏夜裏的電閃雷轟;
夏雪彈身而起,雙腳連環飛踢,準而又準地連續踢中了三名馬賊的喉結,受襲者吭都不吭壹聲便仰面跌倒在篝火灰燼裏;
我射出了第壹顆子彈,瞄準目標是卡加斯的後腦,但他應該在中彈前就心臟受到重創,死於自己的刀,而不是我的子彈。
當然,還有第五件事,鷹嘴臺上的馬賊回頭向下看時,立即發現了俯臥在樹叢中的我,驚楞之下,亂紛紛地忙著掏槍。我迅速閃出樹叢,壹邊向石壁靠近,壹邊舉槍射擊。另壹邊,夏雪從最近處的馬背上抓到了壹支長槍,閃到壹塊大石頭後面,以跪姿向鷹嘴臺上射擊,彈無虛發。我們兩個通力協作,半分鐘內便解決了戰鬥,將除了卡加斯、阿楚之外的馬賊全殲。
“阿楚逃了,真是可惜。”夏雪拋開長槍,甩著長發離開掩體,不理會灰燼旁倒地掙紮的卡加斯,而是急步登上石階,幾個起落,便站在了高高的鷹嘴臺上。
阿楚的確狡猾,刺殺卡加斯的同時,已經急速向石壁西南方向逃竄,借著樹叢和巨石的掩護消失。他殺了卡加斯,等於和那京將軍的合作宣告破裂,只能在雪域高原上隱蔽起來,像地鼠壹般活著。
反過來壹想,我和夏雪無辜卷入這場戰鬥,亦是站在了神鷹會的對立面上,再沒有第二種選擇。
“褻瀆了護法神,上天定會降罪……降罪給妳們,那京將軍說過,藏地雪域的任何壹個角落,都在神鷹會的覆蓋之下,妳們……妳們和阿楚都會死,而且死得很慘……很慘……”卡加斯不甘心地跪倒在地,壹手指天,壹手撐地。
他的心臟和後腦同時遭到重創,還能堅持著發出最後的詛咒,也實屬不易了。
我走到他身邊,冷靜地從他口袋裏取出那瓶千日醉解藥,放進自己的褲袋裏。宿營地那邊還有很多人急需解救,然後加速翻過正北面的山梁,免得被神鷹會余黨圍困。
“護法神瑪哈嘎拉會降罪給妳們……會懲罰壹切膽敢在他門前展開殺戮的人類。聽到了嗎?他正在向我發出召喚,‘瑪娘紐派、瑪娘紐派’我要去了,結束在人世間的輪回苦痛,過天上諸神的歡快日子。而妳們,而妳們……”他用死魚壹樣的眼睛直楞楞地瞪著我,眼底充滿了對生命的留戀。
“我也曾聽到那樣的聲音!”我輕嘆了壹聲。
撲通壹聲,他向前撲倒,帶動柴灰哄然飛起。我拎起那件被阿楚抖落的藏袍,輕輕覆蓋在他的身上。當然,做這件事是沒有意義的,以食腐為生的禿鷲稍後就會沖下來分食屍體,讓死者屍骨無存。
此時,就在我的頭頂之上,早起的幾只禿鷲已然嗅到了剛剛飄散開來的血腥味道,正揚著灰色的羽翼,心懷叵測地滑翔於澄藍的藏地天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