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尼泊尔水车帮的小偷
伏藏 by 飞天
2018-9-27 20:29
十几分钟后,偷窥者消失了,夏雪悄悄松了口气,低声问:“要不要跟踪过去看看?”
我轻轻压住她的手背,淡淡地摇头:“什么都不要做,看敌人怎么生事。假如他们的目标是燕七,就一定会做这个小旅馆的不速之客。我们只做渔夫,控制住燕七,静等鱼儿上钩。”
其实我的本心是怕夏雪出事,绝不容许她单独行动。
我并没有二次拨通燕赵的电话,因为方东晓那边的电话已经抢先拨了过来:“陈风,稍后我会与瑞茜卡一起到拉萨,刚刚大侠燕赵告诉我,他的七弟出了状况,被你救了,现在昏迷不醒,要我过去帮你。这么大的事,今天上午的时候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从方东晓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有难以描述的淡定从容,但有他这句话,我的沉重心情倏地四散而去。
“七十二小时后,我们就会抵达拉萨,到时候再说。”总而言之,这是件好事,很快我们就能读懂燕七的思想了。至于燕赵派来接燕七的人,都要等方东晓到了,再做去留决定。
“我想回大昭寺二楼一趟,看看燕七为什么会在那些壁画前跪拜?放心,我会在四点钟前赶回来,绝不去荒僻之处,绝对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夏雪终于按捺不住了,起身换衣,准备出发。
我再去看燕七,他已经醒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
“那个女人不是人,京城来的小妖精,要摘雪莲上雪山,杀只肥羊好过年,我要飞到珠穆朗玛峰顶上去。”他忽然自言自语地说了五句话,双手枕在后脑下,又闭上了眼睛。这五句话犹如呓语,互不相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语义。
我测试了一下他的腕脉,每分钟心跳七十五次,绝对正常。
“燕七哥,我是陈风。放心,我会好好守着你,不容任何人伤害你。但是,你最好能告诉我‘莎拉多丽’在哪里?你究竟在海市蜃楼中看到了什么?”我轻掐着他的合谷穴,希望他能有足够的清醒时间。
“我必须死,才能见到莎拉多丽,你们没必要救我,没必要打针吃药,就让我死吧。要知道,我活着的唯一人生目标就是找到那女人。很快,我就能找到她,解放她了。”燕七不睁眼看我,语调死板板的,仿佛电脑合成的声音。
“莎拉多丽在哪里?说出来,我也许可以帮你。”我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捕捉到了半天来心里始终隐隐不安的原因。夏雪翻检燕七背包的时候,里面很明显缺少一样探险者必备的工具,那就是一架相机。在数码相机的性能还没有突破性提升之前,探险者无论走到哪里,脖子上都会挂着一架成像清晰精准的胶片相机,随时记录自己的所见,回到住宿地后再仔细检索。燕七为了寻找神秘的“莎拉多丽”而游历藏地,岂能不带相机?在他的背包隔层里,放着美能达相机的充电器、数据线等等,所以说他一定带着相机,只是暂时不在背包里。
我的神经突然兴奋起来,马上走出套间,电话通知夏雪:“查查燕七去过的小饭馆,他应该丢失过一架美能达数码相机,我们需要里面的资料。有必要的话,就开个悬赏花红给那饭馆老板,十有八九是在燕七付账露白的时候被小偷给盯上了。”
燕七拿那么一大叠钞票出来,一瞬间就能吸引饭馆内外所有人的眼光,其中不乏专靠偷盗游客谋生的职业小偷。
“呵呵,我也明白过来了,原先老觉得那背包里缺点什么的。好了,我拐弯向小饭馆走,有消息再联络。”夏雪如释重负,我的话正巧解开了她心里的疑团。
燕七所拍的资料对小偷没有任何价值,所以他们通常会删除资料,迅速转手卖给八廓街上的不良商家,改头换面后低价出售。整个过程,仅仅需要半天时间。我想如果夏雪行动够快的话,能够从饭馆老板嘴里得到一手线索,然后追回相机。
刚刚结束与夏雪的通话,央金已经在廊檐下敲门:“陈先生,有人找你,说是你的朋友。”
我打开房门,一个干瘦矮小的男人站在央金身后,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我。
“他说是你的朋友,你认识他吗?”央金的表情很不自然,横在那人面前,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
我并不认识那个人,但瞬间注意到他有一双细瘦如鸡爪的手,食指和中指更是瘦到极点,皮包骨头的样子,通常只有毕生浸淫于扒窃行业的人才会练就这样的一双手,只为了从非常狭窄的缝隙里夹取钞票或贵重物品。
“陈先生,有人叫我送还相机给你。”瘦子挤挤眼睛,诡秘地讪笑着。
他的胸前果然挂着一架黑色的美能达相机,是二零零七年的老款,与燕七背包里的数据线刚好配套。
我摸出一张钞票递给央金,淡淡地一笑:“他是我朋友,这里没事了,忙去吧。”
央金蓦地抬高了声调:“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店里没什么贵重东西,不值得小偷惦记。还有,隔着一条街就是警察局,我只要大叫三声,警察就会赶过来,谁都逃不掉。你们两位谈天说地可以,但千万别干违法的事,否则甭管来头多大,一样得戴手铐、吃子弹。”
拉萨的生意人最恨小偷,我猜央金一定认出瘦子是个惯偷,才先跟对方叫明情况。
瘦子笑嘻嘻地举起左手,啪地打了个响指,指尖就变魔术一样地出现了一张百元纸钞,手指一弹,纸钞长了眼睛一样飞进央金的围裙口袋里。
“要壶好茶,不必多嘴。”瘦子的指尖寒光一闪,半只剃须刀片若隐若现,正是惯偷们的看家武器。
央金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慢慢地退回了厨房。她是生意人,要想跟丈夫儿女在拉萨长期待下去,除了向黑暗势力妥协,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算报警,抓不到瘦子的恐吓证据,也无法定他的罪。更何况,警方对小偷的惩戒手段只有治安拘留和罚款,很快又得放他们出来,遭受打击报复的只能是央金一家人。
“不请我进去坐坐?”瘦子眯缝着小眼睛盯着我看。
“开个价吧,何必废话?”我向那相机指了指。
“价格很高,普通人难以承受。不过,我猜你的朋友会非常需要它,因为里面存储着很多好玩的资料,包括一个巨大的裸体女人、黄金宝藏,还有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古老壁画……总之,每张照片开价一千美金的话是非常便宜的,因为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不可思议,你的朋友一定是位天才的摄影家。”瘦子摇晃着一根瘦骨伶仃的食指,开了一个绝对的“天价”。
“那么,里面共存了多少张照片?”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两千一百张左右,其余零头都算优惠给你的,就照两千张收钱好了。”瘦子仿佛吃定我了似的,毫不手软地狮子大开口。
“我暂时没有那么多钱,能不能跟水车帮的老大阿利姆通融一下,再打个折扣?”我从他手腕上的那枚水车纹身,立刻断定这是尼泊尔水车帮的人。水车帮是横行印、尼、藏边界的小偷门派,三地的任何一起窃案,无论大小,都能跟水车帮扯上关系。
“没钱?没钱怎么谈生意啊?尼泊尔神鹰会的那京将军已经传下话来了,不管开价多少,照单全收。既然你拒绝付款,我就只好把照片卖给他们喽。”瘦子盛气凌人地转身,准备离去。
自从入藏以来,神鹰会的阴影就无时无刻不跟随在我身边,没想到他们也会在燕七事件上横插一腿,似乎是专门跟我过不去。
“等等,我打电话给你们老大。”我不想放瘦子走,但也明白那只是部空相机,存储卡一定不在里面,只有交了巨款,才能赎回照片。
水车帮老大阿利姆算是叔叔的旧相识,他应该能给我几分面子。
“别做梦了,有钱不赚,我们老大是不是傻了?”瘦子越来越嚣张。
我的电话里存储着叔叔生前所有的重要号码,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阿利姆的名字,然后拨打过去。可惜,振铃声一直响着,对方却没有接我电话。
“燕七拍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黄金宝藏、那女人的照片都在里面?这么说,他已经达成了心中的理想,然后才突然疯掉了?”我想瘦子是不可能凭空捏造出那些话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燕七在想什么。
一直没人接听电话,瘦子终于不耐烦起来:“好了,反正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给你一点时间筹钱,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他丢下一张名片,然后昂着头穿过院子,扬长而去。
现在,我必须留在燕七身边,不敢追踪出去,只能任由对方离去。
直到黄昏时分,夏雪才回到小旅馆,带着满脸的疲惫。
“我已经追踪到了相机的下落,是尼泊尔水车帮的小偷干的。而且,我在返回的途中,正好遇到那瘦子从小旅馆走出去,马上继续跟踪,看他跟另一个人在茶馆里接完头才回来。幸运的是,我从那个人身上拿到了这个。”夏雪顾不得喝口水,就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张存储卡,迅速插到笔记本电脑上。
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整版的数码照片,正是属于燕七的探险资料。
“那个瘦子的真名叫南遮,是水车帮的三大护法之一,最风光的成名之作是曾在英伦三岛偷窃过女王皇冠。水车帮与那京将军的神鹰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已经占据了尼泊尔黑道的半壁江山。”夏雪松了口气,扭了扭脖子,跌坐在沙发里。
我默默地搂了搂夏雪的肩膀,算作无声的鼓励。她的随机应变本领果然厉害,得意洋洋的瘦子走出旅馆后只担心我会盯梢,却想不到夏雪已经赶回来。
前面几十张照片拍的都是藏地西部的山区风情,从第五十五张上突然改为夜景,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洞穴探索照片,直至在一百张左右出现了炫目的黄金宝藏。
我和夏雪都表现得非常镇静,任由电脑以“幻灯播放”的方式往后走,将一张张绚丽夺目的黄金照片呈现在我们面前。燕七的拍摄过程是由远及近、由高到低的,可以想象得出宝藏是在一个低洼处,与他描述过的海市蜃楼极其相似。
回顾一下燕赵发送过来的传真内容,燕七自述说那些宝藏是暴露在山谷荒野里的,而不是像眼前这些照片一样,被储藏在一个幽深的山洞里。后面有张照片拍摄的是洞穴的顶部,满屏都是青黑色的岩石,牢牢地挡住视线,不可能看到天空。
“燕七果然有了巨大的发现,谁若是拥有了这座黄金宝库,马上就会成为全球最富有的人。然而,海市蜃楼里那女人呢?会不会一直在盆地对面等他?”夏雪加快了照片翻阅的速度,大概在四百张左右,出现了一道高耸的石壁,上面开凿着极其简陋的阶梯。下面的照片显示,拍摄者登上了阶梯,先是回头拍了几张盆地的俯瞰照片,然后继续前进,走到了石壁的另一边向下看。
“这是……这是《西藏镇魔图》?”夏雪吃惊地叫出声来。
画面上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仰卧石像,一个雕凿得栩栩如生的女人仰面躺着,身体和四肢各主要部位都压着一座寺庙模型,那绝对就是《西藏镇魔图》唐卡上绘出的魔女形象。
至此我才明白,燕七历尽艰辛找到了海市蜃楼里出现的东西,他最关心的那女人却换成了石像。以下的照片,从各个角度拍摄了石像的身体,然后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寺庙模型,但是成像相当模糊,想必是燕七当时的心情又失望又紧张,才导致了强烈的“手震”现象。
“可惜,这是相机而不是摄录机,无法直观地表达出山洞里的情形。也许方东晓到达就好了,他就能够即时分析燕七脑子里看到的内容和心理活动,想逃都逃不掉。”夏雪起身去倒茶,依旧愁眉不展。
我从头播放那些照片,其中几张拍到了远处的寺庙尖顶,但却无法确切指出是藏地哪个地方的建筑物。
吃饭之前,夏雪又把照片过滤了一下,不时地对那个巨大的黄金宝库表示惊叹。
“什么能令燕七崩溃疯狂呢?”她不止一次自问。
“方东晓一到,我们就有可能如燕七一样,找到宝藏和魔女的雕像,亲眼目睹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西藏镇魔图》。可惜,所有宝藏都是属于国家所有的,任何人不能轻举妄动。”我和夏雪都没对黄金起觊觎之心,如果真的找到,就会捐献给国家,自己不留分毫。
“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方东晓可靠吗?陈老前辈的女秘书瑞茜卡小姐可靠吗?”夏雪旧话重提,从旅行箱最下面取出那件天蚕甲,用毛巾反复擦拭了七八遍,然后才递给我,“陈风,穿上这件天蚕甲吧,就算是向燕赵大侠和燕七暂借的。神鹰会与水车帮都是尼泊尔黑道上的著名势力,凡事绝不会心慈手软。要想做大事,首先就是保命,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为了更快地揭开谜底,我需要你好好地保重自己。”
我记起了南遮指尖上的刀片寒光,随即顺从地脱去外套,把天蚕甲穿好。来日方长,我要做的事还很多,绝不能轻易受伤,然后把夏雪一个人丢在这里孤军奋战。
方东晓和瑞茜卡一是叔叔的好友,一是叔叔的女秘书,应该是比较可靠的。我对叔叔的老友都很客气,努力告诫自己在他们面前一定要谦虚谨慎,不惹他们生气。
“可靠。”我简洁地回答。
“那就好,帮手多了,毕竟是件好事。”夏雪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暮色降临,央金送上晚饭,表情有些不太自在,仍在为下午的事不能释怀。
“那些小偷把外地来的游客们可害苦了,好多人被偷得一分钱不剩,只能打电话等朋友来送钱。本地藏民都很淳朴老实,从不伤人害人,反倒是被这些外地来的尼泊尔小偷坏了拉萨人的名声。不过,大部分人都敢怒不敢言,小偷们口袋里都藏着短刀,有些还装着自制的火药枪,动不动就拔出武器伤人,把暗偷变成明抢。陈先生,你朋友就是被他们所伤的,对吗?”央金的关心都是出于好意。
我含混地点头应付过去,然后招呼夏雪吃饭。
水车帮丢了东西,就等于丢了一大笔巨款,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一定会二次登门。这次,只怕我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其实,我并非次次要跟那京将军的神鹰会作对,但正邪自古不能两立,我必须得破坏他的行动,让正义战胜邪恶。
“你走之后,燕七说过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原话是‘那个女人不是人,京城来的小妖精,要摘雪莲上雪山,杀只肥羊好过年,我要飞到珠穆朗玛峰顶上去’。”我把那段话慢慢重复了一遍,夏雪立刻拿过笔记本,一句一句地记下来。
我们两个蓦地相视而笑,因为五句话顺序排列起来,第一个字就会排成‘那京要杀我’这句话。原来燕七根本就没有疯,而是用藏头诗来传递某种消息。跟夏雪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灵感就来得分外迅速。
“他的脑子很清醒,连藏头诗都能写出来。”夏雪又一次笑了。
如果那京将军要追杀燕七,那么我们的正义联盟里便又多了一个人,就算为了自保,燕七也应该跟我们说出实情。
“吃完饭,好好跟他谈谈,必要的话,可以采取暴力手段。”夏雪向套间里指了指,“另外,今晚要提防水车帮的逆袭,睡得警醒一些。”
不知为什么,燕七的反常表现让我感到很不踏实。如果他的神智仍旧是清醒的,为什么不向大侠燕赵求救,反而将消息透露给我?我心事重重地吃完饭,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反复考虑该如何跟燕七沟通。
事实上,燕七的眼神能够暴露他的内心活动,那种疯癫痴迷是装不出来的。我只能假设他的神经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说出藏头诗只是凑巧。
我和夏雪分别进套间去三次,试图与燕七展开谈话,但他除了昏睡,就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根本无法沟通。
最终,夏雪无奈地选择了放弃:“一切拜托方东晓先生吧,到那时候,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思想一样会暴露无遗。我好累,必须得先去隔壁睡了。”她从旅行袋的最底下取出一支短枪,检查完弹匣状况后,再取出一只消声器,有条不紊地拧在枪口上。在这里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到会不会引来警察,尽量将不良影响减到最低。
我关了灯,一个字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慢慢地把今天发生的状况回想了一遍。最大的失误,是在大昭寺二楼上没能及时识破胖子的伪装,让他偷袭得手,致使燕七受伤,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
蓦地,廊檐下有道干瘦人影轻巧地闪了一下,我悄悄起身,退到房间一角,静静地等待着。
那影子推开房门,无声地滑进来,然后直奔套间。
我跟着他后面,不急不躁,看他下一步动作。
“喂喂,是我,快醒醒,我来救你啦!”那影子推了推燕七的肩头,低叫了几声,正是下午到访过的瘦子南遮。
我起初怀疑燕七与南遮是在联手陷害我和夏雪,但几秒钟后,燕七突然挺身坐起来,双手一合,死死地掐住了南遮的脖子。
“她的眼睛在动,她的眼睛在动……你看到没看到,雕像的眼睛在动,转眼间就要醒来,谁都无法阻挡她的觉醒……大毁灭,大毁灭……”燕七的呓语又开始了。
铮的一声,南遮左手食指指尖上弹起一抹寒光,割向燕七的手腕。就在刀片即将划上燕七皮肤之时,我的拳头已经到了,狠狠地砸在南遮的小臂上。喀嚓一声,他的枯瘦小臂从中折断,手上的功夫已经暂时废掉了。
“喂,手下留情!”我在南遮耳边冷笑着低语。
水车帮的所作所为我早有耳闻,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七八只刀片,随时割皮包、割衣服行窃,有的时候下手过重甚至造成被偷者的终身残废。所以,对这群人没必要心慈手软。现在如果我不在的话,燕七的手腕也要废了,让我怎么跟燕赵交代?
“她的眼睛在动,她的眼睛在动,有个声音告诉我,只有死亡才是见到莎拉多丽的唯一途径。死,我要去死,我要去死……”燕七的双手仍在加力,我只能在他肘尖上轻弹了两指,然后点中了他胸口的穴道,让他松开南遮,重新倒在床上。
“你的朋友拿走了照片,但那不是全部,最精彩的东西都在后边。我们的交易仍然有效。只要你愿意的话。”南遮居然还能微笑得起来。
他曾说过,照片共两千多张,而夏雪带回来的不超过一千张。
“交易取消了,朋友。”我抓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出套间。再多的照片也比不上方东晓的读心术,我只要保证燕七安全度过七十二小时,熬到方东晓出现就万事大吉了。
灯开了,南遮举手挡住眼睛,身子突然一扭一旋,从我五指中挣脱开来。同时,他的右臂随着身体直旋起来,五只闪着幽蓝光芒的刀片破空飞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啸声,飞切我的脖颈和面颊。
那一刻,我有超过十种方法取南遮的性命,让他永远消失在小旅馆里,但却只是翻身躺倒,避开刀片,左脚侧踢在他肩胛骨上,令他的右臂也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五只刀片全部嵌入床边的木柱子上,南遮也已经黔驴技穷。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弹跳起来,仍然凝神戒备。
“我们这一行干的就是钱物两清的交易,我有货,你有钱,各取所需。不管怎么说,那些照片已经落到你们手里,辛苦费总是得给一些吧?”南遮振振有词地昂着头。
“我开张支票给你,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可以吗?”我是这场突袭战的胜者,但却不想再惹是非,只想息事宁人,抹掉与水车帮的过节。他们的时间和人力成本很低,我和夏雪可没时间跟他们硬耗下去。
南遮点点头,吃力地举起右手,揉捏着脖子上被燕七掐过的地方。
我把房间里的大灯揿亮,然后取出支票簿,开了张三千美金的支票给他。那些钱能换算成两万多人民币,足够他在拉萨挥霍一阵子了。
在把支票交到他手里之前,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拿了钱就走人,以后就算大家走个迎碰头,也谁都不认识谁。黑道有黑道的规矩,坏了规矩的人,下场会很惨,你该知道吧?”
南遮无声地冷笑着,活动活动臂膀,接过支票,放进钱包里,然后悄然出门,翻墙而去。
我追出门,及时地拉住了隐藏在廊檐下的夏雪:“不要追,水车帮不是咱们追寻的重点。”
以她的个性,被南遮敲诈勒索后,总会想办法出这口气,让对方知难而退。但是,那种做事方法在藏地是不适用的,如果不注意计算时间成本的话,我们很容易迷失在这些繁琐的旁枝末节里,把最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夏雪的脸隐藏在阴影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长叹:“我的确太冲动了,隐藏在拉萨的水车帮走卒太多,我们缠不过他们的,应该等方先生他们到了,解决完燕七的事再做打算。我最近两天瞒着你做了一件事,希望你能原谅。”
夜凉如水,四面的民居一片沉寂,正是两个人交流心里话的最恰当时候。
“怎么会这么说?”我有些诧异。
“我请身在港岛的朋友暗地里调查过瑞茜卡,探知她一个月来连续售出了自己名下的三处房产,又将车子、珠宝、股票、债券、名画、名表等贵重物品典当一空,全部变现,存入新开的瑞士银行户头,并且用的是另外一个伪造的身份。同时,她还准备好了泰国籍的假护照,联系到一家专做地下偷渡生意的黑道公司。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隐姓埋名、偷偷跑路’。”夏雪每说一句话,我就愕然地扬一次眉毛,直到最后,我已经诧异的无法自控,因为上次与瑞茜卡通电话时,她只说要飞来拉萨,并没涉及到其它问题,语气也基本正常。
“谁负责调查她?”我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希望这消息的来源是不足为信的。
夏雪再次叹气:“铜锣湾第一私家侦探‘铁手小郭’。”
我心里唯一的希望也被敲碎了,铁手小郭从来不让委托者失望,迄今为止经手案件逾千例,一次都没失手过。那么,瑞茜卡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是受到了某种威胁,必须逃离,而这种威胁又是跟叔叔的遇害有关的?
“小郭很能干,他的侦查结论值得信任。”我苦笑一声。
夏雪走出阴影,凝视着我的脸。
“还想说什么?一并说出来吧,别吞吞吐吐的憋在心里。”我像叔叔一样,曾经无比信任瑞茜卡,但夏雪的话却将这种信任破坏殆尽。现在,最怕的就是后院起火,瑞茜卡以这种方式消失,将会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变得无法收拾。当然,这还是在我不“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的基础之上的,完全排除了她席卷叔叔遗产而去的可能性。
“她为什么要来拉萨?这个问题,我想只有你能够找到答案。陈风,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据调查资料显示,瑞茜卡很久以来就单恋你,而陈老前辈等人更是有心撮合你们两个。如果不是浅水湾别墅那边的意外,现在很可能你们已经进入了慢节奏的恋爱过程。我猜,她是要在消失之前赶来见你一面,以求心安。所以,这将是你挽回局面的最后一个机会。”夏雪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远远的,不知哪家牧民的狗叫起来,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几声狗叫,渐渐的,远近人家的狗都被惊动,“汪汪呜呜”的狗叫声响成一片。
“不知出什么事了?”我避开夏雪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
“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说的是瑞茜卡。”夏雪并不打算任我转移话题。
七十二小时内,方东晓将携瑞茜卡取道尼泊尔加德满都飞来拉萨,图穷而匕现,竭泽而鱼出,答案将在那时候揭晓。那么,之前我们还能做什么?
“小郭还说什么?”我的两边太阳穴正在隐隐作痛,一牵扯到叔叔遇害那件事,当时的场景就历历在目,令我痛彻心肺。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去挽回叔叔的生命。
“一直以来,瑞茜卡就在与一个男人秘密接触,时间应该是从一年前开始的。那男人的身份非常神秘,小郭怀疑那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精通易容术、轻功提纵术、反追踪术以及相当高明的武功。他曾连续派出十几组人去跟踪那人,却连一张确切真实的照片都没拍到。小郭的结论是,瑞茜卡在浅水湾别墅案件中或许扮演了某种见不得光的角色,值得进一步调查。同时,他已经发出警告,如果瑞茜卡到这边来,我们必须要提防那个神秘男人。唉,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些会扰乱你的心思,但又不得不说,以防咱们再重蹈邵、司马、顾几位前辈反水的覆辙。”夏雪脸上浮出浓重的无奈。
我相信小郭传来的资料,因为他的能力非常出众,是私家侦探这一行里的绝对天才。而且,以夏雪的谨慎,只要安排一件事,必定会从万分谨慎的角度出发,直到有了极其明确的结论才通知我。所以,瑞茜卡一定曾经隐瞒了什么。
古人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次,瑞茜卡的表现恰好佐证了这句话。
“陈风,回去睡吧,明天还有其它事情要做。伟人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重自己。”夏雪长吁了一口气,抛开所有沉思,向我展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我对瑞茜卡的感情,只是同在叔叔麾下的兄妹,绝没有任何越过男女界限的思想和举动。夏雪,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如果是因为感情的事伤害到她,然后导致了她作出某些反叛行动的话,我真不知道……”瑞茜卡是个好女孩,始终在港岛那样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里清醒地保持自己的一份纯真,深受叔叔赞许。在我心里,只把她当小妹妹一般呵护看顾,绝没有非分之想。
“我清楚。”夏雪点点头。
我的太阳穴越来越痛,想知道瑞茜卡反常表现的答案,但又怕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西北方向,狗叫声仍然时断时续,在静夜里听来分外惊心。
“去睡吧。”夏雪牵着我的手进屋,突然止步,向套间转头。
那时,燕七睡过的那张床上空荡荡的,被子被掀到床下。套间后墙上的小木窗洞开着,冷风直灌进来。
我立刻从头痛中清醒过来,先去寻找燕七的靴子。靴子、背包、外套都已经不在了。“他逃走了,绝不是被绑架。原来,一切疯癫都是伪装出来的!”我闪到小窗前,后面是一条死寂的小街,向西五十步后,绕过冲赛康办事处的大院,直通北京东路。
狗叫声正在远去,我从小窗里钻出去,夏雪也从小旅馆里绕出来,跟我在小街尽头会合。
“装疯卖傻的人比任何人都清醒。”夏雪苦笑,“枉我们还因为他得罪了水车帮的人,原来这位燕七哥只不过是拿我们当挡箭牌。这下好了,方东晓先生要白跑一趟拉萨,权当是游山看景了。”
现在,仅存的狗叫声都在西北方,大概那就是燕七遁去的路线了。
“回去吧。”我忽然感到双肩一阵轻松,至少不必再为燕七的伤担心了。
夏雪打了个寒颤,双手拢住肩头,慢慢走回小窗的位置,轻轻一跃,游鱼一般滑入屋内。我看得出她仍旧心事重重,也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
我回到屋里,夏雪已经开始检查燕七睡过的那张床,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却毫无发现。
燕七说过“那京要杀我”的话,如果情况属实,就证明神鹰会的人已经渗透进拉萨,而且有所图谋。
“你说,燕七会不会是去宝藏埋藏之地了?咱们没有得到的那些照片是不是能揭示抵达宝藏所在地的路线?如果以上假设成立,水车帮就会提前一步向宝藏开拔,与燕七在寻宝之路上碰面。陈风,我记得你曾说过,王帆与藏地、南疆、北疆、国界内外的黑道人马都有联络,请马上电话联络她,咱们需要帮助。”夏雪焦躁不安起来,不停地看着腕表。当下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钟,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的推断很有道理,但其中还存在一个无法解释的悖论:“起初燕七是要到大昭寺来求死的,不管他受伤装疯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那种‘唯求一死’的决绝眼神是无论如何装不出来的。换句话说,他的确疯狂过,只不过现在又突然痊愈了,在这个转变过程中,他的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
我提出的问题令夏雪一阵茫然,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回答:“这也正是我提议敦请方东晓到拉萨来的主要原因。”
屋子里突然静默下来,我们两个被重重疑团围困着,就像两个深陷入黑暗中、只能期待黎明曙光拯救的夜行人那样,停止一切动作和声音,任由四周的时间、空间之轮缓慢地流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