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壽誕【下二】

　　眾女連同焦順寶玉在涼亭裏躲清閑，王熙鳳卻是裏裏外外忙的不可開交，穿花蝴蝶似的各處周旋不說，連壹張巧嘴兒也不得半點空閑。
　　好容易都安排停當了，她揉著發幹的喉嚨回到自己那桌，正要端起席間壹壺半晾的茶水自斟自飲，忽就見平兒將壹碗濃湯推到了面前。
　　王熙鳳低頭嗅了嗅，只覺得清香撲鼻，用湯匙壹撥又粘稠的仿似皮凍壹般，微微抿了壹口，微甜醇香中卻又彌漫著特殊的肉味兒，不由奇道：“這是什麽湯？”
　　“百果銀耳燕窩鹿腱湯——從昨兒早上壹直煨到現在，又把剩下的底料料都篩了去，說是最能潤肺止咳清熱祛火。”
　　聽了平兒的解說，王熙鳳壹邊吃壹邊納悶道：“我怎麽沒見菜譜上有這道湯？”
　　“奶奶沒見著就對了。”
　　平兒看著王熙鳳意味深長的道：“是有人心疼奶奶這陣子勞苦功高，特意讓慶鴻樓做好了給送來的，壓根沒動咱們府上半分銀子。”
　　王熙鳳聞言頭壹個想到的就是賈璉，可轉念又壹想，且不說夫妻二人如今形同陌路，就真是如膠似漆的時候，也不見璉二爺有這般小意殷勤。
　　於是她很快又想到了另外壹個人頭上：“是那狗奴才？”
　　王熙鳳壓著嗓子問了壹句，得到平兒肯定的回答之後，臉上也不由柔和了幾分，喃喃自語道：“算他還有點兒良心。”
　　不過旋即她又追問道：“有沒有珠大嫂和珍大嫂的份兒？”
　　“應該是沒有，倒是我也得了壹份，因方才見鴛鴦累的直咳嗽，就拿給她了。”
　　“哼～妳倒是大方的緊！”
　　王熙鳳酸溜溜的冷哼壹聲，明顯不忿平兒和自己待遇相同，但想到少奶奶當中自己也上算是獨壹份，卻又忍不住暗自得意起來。
　　正吃著，忽然就見周瑞家的匆匆尋了過來，王熙鳳忙用帕子擦了嘴，起身問：“怎麽，又是哪家的禮物到了？”
　　“這回不是禮物！”
　　周瑞家的急道：“紫金街那邊兒剛剛派人傳話，說是薛家的蝌少爺和寶琴姑娘已經到京城了，如今正在碼頭上候著。”
　　“怎麽這麽快就到了？”
　　王熙鳳吃了壹驚，忙道：“走，跟我去見太太和姨媽。”
　　領著周瑞家的走出幾步，忽又回頭吩咐道：“讓竈上給我用蒸籠溫著，我過會兒還要喝的。”
　　不等平兒答應，她就風風火火的直奔正中席間。
　　薛姨媽聽說薛蝌和寶琴已經到了京城，也不由驚呼出聲：“怎麽這時候就到了，先前不是說要等初十左右才能抵京麽？”
　　“怎麽了？”
　　賈母正和侄女【史家姑太太】閑話家常，冷不丁聽薛姨媽驚呼出聲，不由轉過頭來好奇道：“是誰到京城了？莫不是姨太太先前說的侄子侄女？”
　　薛姨媽見老太太已經聽見了，只得不好意思的笑道：“原說是初十左右才到，也不知怎麽就提前到了京城，沒的攪了老太太的雅興，倒是我們的罪過了。”
　　“這說的什麽話？”
　　賈母故作不悅的板起臉來：“又不是外人，幹脆也都請過來就是，似我這等上了年紀的，就喜歡親近年輕人，越多才越熱鬧呢！”
　　說到後來，又爽朗的笑了起來。
　　這當口也確實不便抽身去紫金街，薛姨媽道了兩聲‘不敢討饒’無果，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壹面吩咐薛蟠趕緊去碼頭上接人，壹面又讓人傳話給寶釵，讓她提早做些安排。
　　旁邊鴛鴦聽了，忙主動請命去涼亭裏傳訊。
　　等到了涼亭附近，就聽裏面壹片喊‘殺’之聲，旋即又響起了林黛玉的嬌嗔：“妳不辨忠奸就亂放南蠻，根本就是昏君壹個——求桃！”
　　“雲妹妹別信她，她必是個反賊無疑！”
　　這是探春。
　　“惜春妹妹過不過？我這裏反正是愛莫能助。”
　　這是薛寶釵。
　　“我、我……我也過。”
　　這個對著林黛玉猶猶豫豫畏畏縮縮的，自是寶玉無疑。
　　鴛鴦分開圍觀的丫鬟擠了進去，卻見焦順正站在寶玉身邊旁觀，不由脫口道：“焦大爺怎麽沒壹起玩兒？”
　　焦順滿臉無奈的兩手壹攤，還不等開口解釋，史湘雲便搶著道：“焦大哥實在太厲害了，每次都是他贏，反倒鬧的沒意思了。”
　　“這牌本就是焦大哥弄出來的，他自然精通的緊。”
　　林黛玉插了壹嘴，又忍不住打趣道：“我看妳是因為焦大哥不肯單獨對妳手下留情，所以才惱了吧？”
　　“哼～”
　　史湘雲將嘴壹撇，果斷道：“我也不救，妳直接亮身份吧！”
　　林黛玉將身份牌翻轉過來，指著上面的‘忠臣’二字惱道：“說妳是昏君妳還不承認，這下子傻眼了吧？”
　　史湘雲小臉壹垮，囁嚅道：“怎麽會……”
　　旋即卻又嘴硬起來：“誰讓妳上壹局反裝忠贏了，我怎麽知道妳不是故技重施？”
　　趁著兩人拌嘴，薛寶釵笑著問鴛鴦：“可是老太太有什麽吩咐？還是又鬧著要找寶兄弟了？”
　　“都不是，是您家裏來親戚了。”
　　鴛鴦將事情簡單復述了壹遍，又道：“瞧那意思，老太太多半要留客，所以姨太太請姑娘提早做些安排。”
　　“這……”
　　薛寶釵壹時卻犯了難，薛蝌倒好安排，薛蟠那裏有的是地方安置。
　　但寶琴就有些麻煩了，自己那院子本就不大，又已經多了個史湘雲，再要騰挪只怕有些麻煩。
　　這時賈寶玉聽說又要來壹個新‘妹妹’，立刻興致勃勃的湊了上來，兩眼放光的追問：“寶姐姐的堂妹是怎樣的人，可比的上咱們府裏這些出頭？”
　　薛寶釵無奈苦笑：“妳這讓我如何品評，都是我的好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又哪有什麽高低之分？”
　　探春在壹旁笑道：“寶姐姐這是給我們留面子呢，她的妹妹自然不能是俗物，只怕壹來就把我們都給比下去了。”
　　史湘雲則是追問這位妹妹可曾進過學讀過書。
　　寶釵笑道：“非但是讀過書，我這妹妹自幼跟在他父親身邊，天南海北都曾去過，若論見識，我是遠遠不如的。”
　　賈寶玉壹聽這話，愈發歡喜的抓耳撓腮，邊幻想這走遍大江南北的女子會是何等形象，邊忍不住提議道：“要不幹脆咱們也去迎壹迎吧？”
　　史湘雲聽了他這不切實際的提議，不由扁嘴道：“哥哥急什麽，不是已經讓薛家哥哥去接了麽？再說我們如何出的去？”
　　焦順趁勢拉著寶玉，重新將他按坐回了原位，笑著打趣道：“寶兄弟快消停些吧，難道這麽多天仙下凡壹般的妹妹加起來，還比不得壹個素未謀面之人？”
　　這話倒是發自肺腑，原書中關於薛寶琴的內容，他早忘了個幹凈，只依稀記得電視劇裏這什麽寶琴生的十分壹般，並不算是出挑人物，故此也便提不起多少興趣。
　　賈寶玉被按住之後，悻悻的仍有些毛躁。
　　寶釵見狀暗嘆壹聲，主動起身道：“接到不用咱們接，只是我要去跟媽媽商量商量，看到底怎麽安置她兄妹兩個——妳們是找人替我，還是……”
　　“幹脆都散了吧。”
　　林黛玉把手裏的牌往中間壹推，冷笑道：“某些人聽說有新‘妹妹’要來，只怕連魂兒都飛了，哪還有心陪咱們這些舊人？”
　　她們兩個先後表態，這牌局自然也便散了。
　　眾女紛紛起身向著大觀園正殿行去，賈寶玉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似乎又做錯了，腳下快壹步慢壹步的，有心追上去解釋，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焦順則是優哉遊哉的綴在了最後，而同樣選擇緩行的，還有前來報訊的鴛鴦。
　　眼見和大部隊隔的遠了，焦順瞥了眼鴛鴦，悄聲道：“那湯，平兒可送去了？”
　　鴛鴦的眼圈壹下子就紅了，重重的點了點頭，也壓著嗓子道：“外面那多大事要忙，卻還要勞您記掛著我……都怪我當日胡亂立誓，鬧的如今只能和爺聚少離多！”
　　說著，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淌。
　　類似的小驚喜，焦順隔三差五就托平兒送來，有值錢的有不值錢的，但無壹例外都是用了心的——至少在鴛鴦看來是如此。
　　故此雖那日拜堂之後，總共也沒貓著見幾面，但這榮國府首席大丫鬟的壹顆芳心，卻是反復銘刻上了焦順二字，到如今早已經死心塌地，直後悔自己當初太過決絕，鬧的如今想給焦順做妾都不成。
　　“哭什麽？”
　　焦順正色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平兒那身份，若非是妳親耳聽她說起，誰又會相信她以後能去到焦家？”
　　聽焦順拿平兒舉例，再想想他如今已是堂堂五品祭酒，未來前程更是不可限量，也或許真就有壹日能毫不顧忌榮國府的顏面，將自己迎回家中。
　　鴛鴦的心情這才轉好了些，認真道：“若真有這壹日，我就是等上十年、二十年也心甘情願！”
　　旋即也不等焦順問起，又主動提醒：“政老爺因被爺後來居上，如今愈發的不快，聽說上午還跟賈雨村發了壹通牢騷，怪爺累的府裏和讀書人勢同水火，平白受人敵視排擠。”
　　賈雨村原也在今日名單上。
　　不過這廝畢竟是文官出身，眼下又是升任順天府尹的關鍵時刻，自然不敢和焦順沾染上關系，所以只是悄悄在前院見過賈政，留下禮物就直接離開了。
　　“我曉得了。”
　　焦順微微點頭：“再有什麽消息，妳只管讓平兒居中傳信就好。”
　　這正是他對鴛鴦上心的原因，有了鴛鴦這核心耳報神，再加上其它的胯下之臣，榮國府的大事小情，幾乎就都在他焦某人的監控之下了。
　　沿途畢竟不是什麽僻靜所在，兩人交談了幾句就沒再開口，隨大流的回到了正殿當中。
　　彼時先行壹步的賈寶玉，正扭股糖似的纏著薛姨媽追問寶琴的人品相貌了，全然不顧殿內人多嘴雜，而他自己又即將定親的現實。
　　焦順眼見薛姨媽被他拉扯的巍峨亂顫，酸溜溜的暗罵了兩聲，卻也沒奈何，只能悻悻的走向了男賓主桌。
　　這時賈薔突然起身攔下了他，滿面堆笑道：“叔叔，可否借壹步說話。”
　　焦順有些納悶，心道自己和這賈薔平日也沒什麽交情，他如今主動找自己又是為了什麽？
　　抱著聽聽無妨的想法，焦順又領著他出了殿門，尋了個人少的所在。
　　賈薔愈發笑的阿諛，沖焦順討好的躬身道：“叔叔，小侄最近急需用錢，不知叔叔可否暫借三五百兩銀子給小侄應壹應急。”
　　說著，又拍胸脯補充道：“叔叔放心，過陣子我壹準兒連本帶利還上！”
　　焦順倒是從尤氏那邊兒，聽說過他的近況，知道這廝是榮寧二府難得的癡情種子，為了個小戲子神魂顛倒的，甚至不惜和賈珍翻臉。
　　呃……
　　他這翻臉是在賈珍發病之前，還是之後？
　　若是之前倒也罷了，若是之後……
　　聽說這搞基的事兒最容易染病！
　　焦順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半步，嘴上卻調侃道：“給那齡官贖身，應該用不了這麽些銀子吧？”
　　賈薔訕訕壹笑：“果然什麽瞞不過叔叔，給她贖身倒用不了幾個錢，只是我不想委屈了齡官，準備在外面置辦個小院，所以……”
　　“也罷。”
　　焦順從袖子摸出五百兩銀子，輕飄飄的丟了過去：“看在妳小子壹片癡情的份上，這銀子妳且拿去花用，也別論什麽利不利的，到時候把本金還給我就好。”
　　賈薔大喜，接住那銀票連連作揖道謝。
　　焦順混不在意的擺擺手，自顧自的又回了殿內。
　　因賈赦也喝的上頭，暫且回家休息去了，桌上只余下賈璉等壹眾年輕人，氣氛也便逐漸熱烈起來。
　　尤其焦順落座之後，榮寧二府壹些不得勢的近支，便紛紛上前逢迎拍馬，便使得這壹桌愈發熱鬧——除了先前裘世安帶來的影響之外，不少人也是瞧賈蕓跟了焦順非但逐漸生發起來，竟還定了正經官家小姐為妻，故此有意想要效仿。
　　就這般推杯換盞，大半個時辰壹晃而過。
　　焦順已有了五六分酒意，於是便推脫要去如廁，想要去外面緩壹緩再說。
　　誰知剛起身走出沒幾步，迎面就撞上了薛蟠，這薛大腦袋到沒什麽好瞧，可他身後那姑娘……
　　卻霎時讓人看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