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7章 心中寒

　　石窟裏，白芷手持紗布，跪坐在地面上，正認認真真的，壹點壹點為肉肉擦拭面龐。
　　她眼神虔誠而恭敬，不敢稍微用力過度，像是生怕驚醒了，正在沈睡中的大人。
　　五年以來雷打不動，天天都是如此，白芷對肉肉的尊崇，並未因為她長久的沈睡，而出現絲毫削減。
　　完成之後，她將紗布仔細清理幹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禮，“婢子冒犯了，還請大人勿怪。”
　　壹陣輕咳從後面傳來，接著是幾聲，大口大口的喘息，“夫人魂都不在，醒不了，妳做的這些可真是多余。”
　　白芷面無表情，聞言沒有丁點變化，轉身看過來，眼眸冰冷淡漠，“看來，妳是真的就要死了。”
　　狗剩挑眉，滿不在乎擦了擦口鼻，“妳怎麽知道的？”
　　白芷道：“話太多了。”
　　狗剩略略沈默，感慨道：“看不出，妳居然還挺聰明，可既然這麽聰明，怎麽就察覺不到，夫人對妳的厭惡呢。”
　　白芷眼眸冰寒，空氣中溫度瘋狂降低，壹絲絲冰冷淩厲氣機，此時緩緩浮現出來。
　　狗剩嘴角微翹，“怎麽？被我戳到痛點，要翻臉了？”他手臂撐地，坐直了身體，用力拍了拍胸口，“來，不要客氣，劍往這裏刺，我要是躲避，就是妳兒子。”
　　白芷眼神更冷，“妳真要死了。”
　　狗剩撇嘴，“這句話，兩年前妳就在說了，可到了今天，我依舊喘著氣跟妳貧，妳覺得有意思？”
　　白芷道：“兩年前，妳還能出兩劍，但現在，妳只能再出壹劍。”略微停頓，繼續道：“這壹劍出手，妳就會死。”
　　狗剩拍手，滿臉贊嘆，“說的對，簡直對極了，但我這最後壹劍，肯定能拉妳陪葬，信不？”
　　白芷緩緩點頭，周身冷意收斂，坐回到地上，閉目調息。她沒有說話，但最後的眼神裏，意思卻很清楚，正因為這點，妳才能活到今天。
　　正常情況下，兩人每日壹番鬥法後，就會各自沈默，直到第二日白芷為肉肉擦拭面龐。
　　可今天，狗剩覺得自己，還想再說幾句話，他皺了皺眉，“餵，白芷啊，妳就不好奇，為什麽我就只剩壹點點氣了，還能有這麽可怕的壹劍？甚至妳，都不願意碰觸。”
　　白芷睜開眼，“我問了，妳會說？”
　　狗剩點頭，“會啊。”
　　“那妳說。”
　　狗剩摸了摸下巴，“妳這態度，未免太不真誠，但還是算了，我自己想說的事，還管啥態度不態度。”
　　他擡手，指了指自己，“看我，對，就是看著我，妳發現沒有，我就是壹把劍啊。”
　　狗剩在笑，這個被斬去壹身劍道，每日承受無盡痛苦煎熬，卻始終不曾流露半點的李家三代，哪怕跪地給人做狗，都能保持內心平靜。
　　可如今，卻第壹次自心底裏，生出某些情緒。
　　他壹指又壹指，輕輕松松在地面，戳出壹個又壹個小洞，笑容越發燦爛，“看好，這就是證據啊！”
　　白芷眉頭輕皺，盯住對面的狗剩，眼眸之間露出驚奇，又有壹絲絲灼熱在湧動。
　　“懂了？”狗剩大笑，“是不是覺得挺奇怪，這世界上，怎麽會有我這樣的怪胎。其實很簡單，因為我的父母雙親，可算是這世界上，很強很強的劍修。他們的心中只有劍，沒有血脈相親的概念，之所以選擇孕育產子，只是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生下壹塊與他們天生血脈互通的上好劍胚。”
　　“只是後來，他們發現這個想法，出了壹點小問題，如果非要繼續走下去，就要死掉壹個。父母大人誰都不願死，便毫不猶豫舍棄了我，各自回到山中繼續修行。所以我才活了下來，被李家冠以劍仙資質之名，嘖嘖，是不是覺得很好笑？想笑盡管笑，因為我也覺得，自己活在這世界上，的確就是個笑話。”
　　白芷面無表情，想了想，緩緩道：“告訴我這些，讓我看穿妳的本質，想要什麽？”
　　壹口氣說了太多，狗剩有些脫力，他本就蒼白至極的面龐，浮現出壹絲不正常的紅潤，喘了幾口，微笑道：“我可以答應妳，但大限之前，會死守主體內劍意，不讓它流失半點。拿到我的屍體，就可以鍛造出壹把，無比契合妳的劍，不僅能夠解決自身缺陷，實力還能更進壹步……對這點，我想妳應該不會懷疑。畢竟這應該，就是咱們這位夫人，最開始的想法。”
　　白芷道：“我要做什麽。”
　　狗剩豎起兩根手指。
　　白芷皺眉。
　　狗剩笑著搖頭，“白芷啊，妳要有點耐心，聽我說完行不行？第壹件事，在我死之前，妳不許對忠武侯下手，這點我要妳以劍心起誓。就算哪天，我昏死過去了，也依舊有效。”
　　“第二件事，妳將我的屍體煉成劍，日後若有機會的話，就走壹遭中州李家。別瞪眼，我不會讓妳替我報仇，那跟要妳抹脖子自殺沒有兩樣。妳找到我的父母，將劍給他們看壹眼，就說我特別感謝他們兩位的列祖列宗，讓我活著出現在這個世界。”
　　白芷沈吟不語。
　　狗剩冷笑，“別不知足啊，我開出的條件，已經很公道了，第壹件算是個搭頭，後面也是見壹面就走的事，我又沒規定時間，妳完全可以等到，有足夠自信之後再去做。”
　　他瞇了瞇眼，“不然，我就在臨死之前，斬出體內這壹劍，讓妳眼睜睜看著壹把絕世好劍毀掉。”
　　白芷點頭，“好。”
　　她擡手，以劍心立下誓言，幹脆利落，並沒耍什麽手段。
　　狗剩笑瞇瞇點頭，向後壹躺，就此陷入昏睡。
　　白芷壹眼便看出，他是真的到了支撐極限，如今在昏睡之中，隨時都可能死去。
　　被算計了？
　　倒也算不上，如果不答應，狗剩真的會斬出那壹劍，而且很可能，劍鋒所向就是她！
　　看了壹眼，陷入昏睡的狗剩，又看了看依舊離魂的忠武侯寧秦，白芷閉目調息。
　　壹點時間而已，她等就是了。
　　……
　　黑暗中更加冰冷，秦宇不得不盤膝而坐，全力運轉魂魄力量，才勉強能夠抵擋。但如此來，魂魄流逝速度大大加快……也就是說這種狀態下，秦宇能夠支撐的時間，將會縮短很多。
　　肉肉身邊的兩株樹，依舊在不斷前進，速度卻慢了很多，秦宇能夠清楚感受到，它們傳遞出的恐懼。似乎，前方未知的黑暗裏，存在著某種，壓制它們的力量。
　　默算時間，大概又過了兩個時辰，兩株樹的枝椏表面，開始凝結出壹層霜白，很快堆積變厚，凝實化為冰晶，就像是為它們穿上了壹件，寒冰制作而成的衣裳。
　　劈啪——
　　劈啪——
　　壹節節樹枝開始自行破裂，碎成冰粉灑落，兩株樹的前進速度，已經慢到了極致，幾乎是壹步壹步，艱難向前挪動。
　　秦宇睜開眼，長長吐出口氣，能堅持來到這裏，強忍著恐懼與冰寒，它們已是忠心耿耿。再繼續向前，即便能堅持下來，恐怕這兩株大樹，就要受到不可修復的損害。
　　所謂，相由心生。
　　盡管“冰寒”發自心中，可只要妳自己信了，它便真的存在。倒不是說，不信便可無視……而是但凡踏入到，壹定範圍之內，都會不知不覺間，在本能中“相信”此事。
　　除非，能有超出劃定界限者的境界，才可堪破虛境得見真實，才能做到心中不信即萬法不侵！
　　兩株大樹做不到這點，秦宇也做不到，但不知道是因為，肉肉之前幫他穩固了魂魄，又或者是因為，他如今是個手中，持有壹顆太陽的男人，居然還能夠堅持。
　　當然，能夠堅持，依舊會感到冰寒，魂魄表面上，如今也覆蓋了壹層厚厚霜白。
　　出現了消融，消融後再出現，重復幾次之後，所導致的後果便是，秦宇全身上下濕噠噠壹片，在這極寒之中滋味當真是酸爽。
　　秦宇試過祛除周身濕氣，可它們來自於冰寒，似乎具備著某種意義上的不朽屬性，各種手段皆毫無用處。
　　到如今，索性不再浪費力氣，隨它去了。
　　“停下吧，妳們就等在這裏，不要繼續向前了。”秦宇起身，哈了壹口寒氣，搓著手轉身看向肉肉，她倒是與之前壹樣，睡的香甜至極，黑暗中的寒意，半點也不沾惹。這讓秦宇羨慕至極，同時內心深處，也有壹絲苦笑、驚悸。
　　當初“頭腦壹熱”，就跟肉肉回了家，先如今當真面臨生死考驗，才覺得有點慌。這要是失敗了，可就真的要完蛋，被鎖死在這地方，只能活生生魂魄枯萎而亡。
　　擡手揉了揉眉心，秦宇拂袖壹揮，腳下壹動輕飄飄向前飛去。
　　這也是這片黑暗世界，極其玄妙的地方，它不存在任何實質，人在其中自然就能懸浮，上下左右轉移，心思動了便可抵達。
　　如人在水。
　　嘶——
　　不能想，壹提到水這個字，突然就覺得更冷了。
　　類似滋味，當年穿越深淵世界極深處寒海，歸返昊陽世界時，秦宇曾有過體驗。
　　但今日的秦宇，就修為境界而言，比當初強了何止百倍。由此便可知曉，這片黑暗世界，所擁有極寒是何等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