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0章 註定是棋子

　　上書房。
　　承天王為首，幾名帝族重臣，眉頭微微皺起，鬢角可見汗跡。
　　軍奏已經帝覽，木盒也被打開，裏面的確是顆人頭。
　　壹個女人，看模樣頗有幾分姿色，但再漂亮的女人，就只剩下壹顆頭顱，也不會讓人提起半點興趣。
　　陛下高坐九重，珠簾後身影不清，他氣息平和不動。
　　但所有人，都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陛下心中的暴怒。
　　已經很多年，陛下沒有如此失態，軍奏中究竟提及何事？
　　啪——
　　輕響自珠簾後傳出，西荒大帝將軍奏玉簡，放在桌面上。
　　他擡頭，眼神清冷、淡漠，掃過下方帝族重臣。
　　“金吾將寧秦，已死。”
　　殿內，空氣剎那凝結，呼吸隨之停止！
　　這壹刻，他們終於明白，陛下為何惱怒至此。
　　西疆邊軍大營，武通天……他竟有如此膽量！
　　再想到，今日陛下召集他們，所討論的帝都動蕩之事。
　　幾位帝族重臣中，皆感受到了壹份，風雨飄搖的感覺。
　　陛下，壹定非常憤怒。
　　而且，他更加憤怒於，這壹切的事情，即便他都看的很清楚，也只能選擇隱忍。
　　帝族不會支持，壹位即將禪讓的陛下，動搖軍中穩定。
　　尤其是現在……皇權與軍權相爭的局面，更不允許出現。
　　“陛下！”
　　承天王跪伏在地，“臣，願往邊軍壹行！”
　　他這個表態，讓殿內其余帝族重臣，眼底露出驚訝，旋即浮現慚愧及壹絲欽佩。
　　陛下即將禪讓移交權柄，他們都沒勇氣，在此時與軍方爭執。
　　珠簾後，西荒大帝聲音平靜，“不必了。武帥已查明真相，誅殺了幕後黑手，朕信任邊軍大帥的處置和判斷。”
　　承天王眼底，浮現壹絲悲傷……陛下退讓了。
　　無數年來，這是第壹次，但既然有了開始，就絕不會是最後壹次。
　　或許，這件事情就將，成為壹切的導火索。
　　帝族的族老們，早就做好了壹切準備……禪讓，已無可避免！
　　陛下的計劃，終歸沒能實現，或許這就是，早已註定的命運。
　　他與陛下不願接受，抗爭了這麽多年，最終還是失敗。
　　就在這時，退出殿外的宦官，額頭冒汗弓腰進來，哭喪著道：“陛下，西疆邊軍急報！”
　　所謂壹朝天子壹朝臣，這點在宦官身上，更加的確切、現實。
　　繼位的陛下，不會繼續使用，上任大帝留下的老人。
　　等待他們最好的結果，就是進入帝宮隱秘地，在鎮守中終了余生。
　　慘壹些的，則會被流放出去，然後不知道哪壹日，因為哪些事情，就會被徹底清洗。
　　宦官心頭大罵著，這些邊軍蠻子，實在欺人太甚，居然敢對陛下接連進行威逼！
　　他冒汗、內心怒罵的時候，上書房外送信的兩位軍部修行者，如今也在對視中無語凝噎。
　　陛下或許不會輕動，駐守邊疆的武帥，但他們兩個只是，軍部裏不起眼的螞蟻。
　　隨便壹個理由，就足夠讓他們兩個，陷入悲慘至極的命運！
　　沈默的等待，未知命運的煎熬，讓兩位軍部修行者，身上衣袍很快被冷汗打濕。
　　模樣越發狼狽！
　　不知過了多久，雙耳開始嗡鳴，眼前陣陣眩暈泛黑兩人，突然被壹陣大笑驚醒。
　　心頭驀地收縮，旋即露出茫然，他們看著眼前的上書房，聽這裏面傳出的暢快大笑。
　　這笑聲……是陛下！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上書房門打開，之前如喪考妣的宦官，小跑著出來，壹臉的紅潤、得意。
　　“陛下已經做了批復，妳們帶回去吧，告訴軍部諸位老大人，就說陛下的意思是，邊軍這些年來行事日漸疏漏，是該整頓壹下了！”
　　……
　　陛下的禦筆批復內容，很快從軍部傳出，隨之而來的，是整件事情的原委、真相。
　　大概總結如下：
　　第壹封軍奏，西疆邊軍武帥上稟，金吾將寧秦入礦洞地底，鎮壓罪民暴動罷工，不幸戰死當場。邊軍大營得知此事後，已經抓到幕後兇手，擊殺後取其頭顱送入帝都。
　　但緊接著，沒過多久便送來了，西疆邊軍第二封軍奏，用的不是武帥的名義，可內容卻頗堪玩味，說是礦洞地底罪民深表臣服，已經停止暴動，甚至交出了足夠壹年產出的礦石。
　　大家都不是傻的，帝都裏的人尤其如此。
　　罪民臣服，上交大量礦石，唯壹的解釋，當然就是金吾將鎮壓了他們。
　　那麽，第壹道來自西疆邊軍大營，帥帳中的緊急軍奏，自然就成了笑話。
　　或者更確切的說，是邊軍武通天，成了壹個笑話。
　　壹時間，帝都街角巷尾，茶前飯後皆在議論此事，提及那位軍功卓著，聲名遠播的武帥，臉色不由露出古怪。
　　隱隱約約，似乎大家都在說，武帥已經老了，糊塗到軍中大將的生死，都已經搞不清楚。
　　但這壹切，都只是表象，透過淺表看本質——在有心人眼中，這是邊軍武帥，秉承著某壹方意誌，對陛下發起的試探、推動，被強有力的打倒、壓制。
　　這讓所有，匯聚向那把椅子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謹慎、忌憚。
　　所導致最直接的後果，就是近段時間來，帝都動蕩不安局勢，突然間緩和許多。
　　軍部行文四方邊軍申斥，而其中的反面例子，自然是西疆邊軍大營。
　　並未提及武通天之名，但所有人都清楚，這就是打向武帥的耳光……響亮無比！
　　……
　　礦洞恢復了正常運轉。
　　不，更確切的說，是超高效率狀態。
　　駐守此地的半人蠻邊軍，從未見過地底罪民們，如此謙恭、卑微的態度。
　　於是，對那位只見過壹面，十分陌生的金吾將，自心底生出敬畏與尊重。
　　他們雖然是被，蠻族詛咒侵染後的半人蠻，邊軍中的異類，但依舊是軍中出身。
　　骨子裏，流淌著軍人氣質。
　　而軍人，向來尊重、欽佩強者。
　　江城子啞然失笑，搖搖頭，露出些許無奈。他的計劃，並不是這樣的，應該再等壹等。
　　可地底那些罪民，怕是真的被金吾將嚇住了，不敢有絲毫耽擱，直接就送出礦石。
　　壞了他的安排。
　　事情肯定隱瞞不住，武帥的手段，他是清楚的。
　　礦洞這地方，看似是禁忌之地，大營人人避之不及，但他肯定在此做了布局、後手。
　　大營中第二封軍奏，必然已經送出……不管用的什麽名義，但肯定不會是武帥。
　　將、帥多年，他對武帥的了解，還是很深的。
　　“百溯參贊，既然金吾將安然無恙，本將就回大營復命了。”
　　“恭送將軍！”
　　百溯真聖滿臉喜意，雖相信肉肉姑娘所言，但真正得到確認，他心中依舊歡喜。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了金吾將的秘密。
　　礦洞，對其他人而言，是躲避不及的瘟疫，卻有可能在他手中，玩出壹朵花來。
　　比如壹開始，他跟鐵石吃的丹藥，比如金吾將進入礦洞地底，能夠安然無恙，又比如……武帥今日，栽的壹個跟頭。
　　不大，但很損顏面。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將會成為，金吾將在西疆邊軍大營，正式站穩腳跟的標誌。
　　目送江城子帶人離去，百溯真聖起身，臉上露出微笑。
　　這壹刻，他突然覺得，未來充滿希望！
　　“未來的確是光明且極具希望，但如果有人大嘴巴，說不定會死哦。”認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百溯真聖身體僵直，艱難扭過頭，就見肉肉姑娘，此時正以認真無比姿態看著他。
　　擡手，拍了拍他肩膀，“小百溯，妳聽懂了沒？金吾將，就要回來了呀！”
　　百溯真聖拼命點頭，或許是因為扭曲角度不對，伴隨他的動作，頓時上下“哢嚓”作響。
　　“乖！”
　　肉肉滿意點頭，抱著懷裏的野雞霸王，轉身走進宅邸。
　　壹只雞頭，從她平直圓潤肩頭冒出來，小眼珠裏滿是焦急。它無聲張嘴，發不出半點聲音，卻絲毫不妨礙，傳遞出內心的情緒。
　　救我，妳快救我！
　　百溯真聖面無表情，只當沒有看到，並非他不願幫忙，實在是不敢啊。
　　但這並不妨礙，他體會到此時，野雞霸王內心的絕望。
　　他就只是，站在旁邊，被肉肉姑娘拍了拍肩膀，就覺得自己要死了。
　　更別說，野雞霸王現在，被她直接抱在懷裏。
　　那雙白凈、美麗的小手，不斷輕柔的，撫摸過它的羽毛……嘶，只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她如果願意的話，只怕下壹刻，野雞霸王整個的，就要炸成壹堆碎骨爛肉，血肉迸濺四下橫飛。
　　將軍啊，寧秦兄，妳快點回來吧。
　　這祖宗，是妳請回來的，具體該怎麽處置，還要靠妳啊！
　　……
　　礦洞地底，某處廢棄已久礦洞。
　　秦宇盤膝而坐，他整個人，就像是黑夜的影子，已完全融入到這片黑暗中。
　　渾身上下，再無半點氣息。
　　幾條胖乎乎的蟲子，像是蠕動的肥肉，緩緩爬過秦宇身邊。
　　它們被地底罪民，稱為“礦蟲”，本質上是種，極其膽小的生物。
　　壹旦受到半點驚嚇，就會被活活嚇死，“嘭”的壹聲爆開，赤紅腐蝕漿液四下爆射。
　　威力相當恐怖！
　　可如今，似乎在它們感知中，秦宇就是塊礦石。
　　壹只“礦蟲”爬上他的身體，蠕動了壹會，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快沈沈睡去。
　　黑暗中，秦宇眼睛睜開壹條縫隙，看了它壹眼，嘴角露出淡淡笑容。
　　遠方，還有壹片黑暗，籠罩在秦宇“眼前”。
　　只不過，如今這黑暗中，似乎多了壹些，極為生動活潑的氣息。
　　種子，已經開始發芽了！
　　……
　　西疆邊軍大營。
　　帥帳！
　　帳議如期舉行，武通天神色平靜，與之前毫無變化。
　　至少，帥帳中眾人，沒能察覺到半點異常。
　　他依舊是那位，強勢、睿智，且擁有敏銳判斷力的邊軍統帥。
　　葉桑都內心冷笑！
　　越是表現的，與最初毫無改變，反而表明武通天，內心中的不平靜。
　　作為西疆邊軍二號人物，他對武通天的態度，是有些矛盾的。
　　既希望他折損顏面，繼而提升自己，自邊軍大營中的影響力。
　　可武通天本身，便是後葉家在軍中，強有力的支持者。
　　但有些事，並不是他的態度，所能夠幹涉的。
　　比如武通天顏面大損，這已是註定的事實，軍部行文下發的申斥，就是打在他臉上的耳光。
　　帝宮中的陛下，借踩下武帥之威，暫時穩住局面，又為自己拖延了壹段時間。
　　可事實上，葉桑都並不看好，陛下謀劃的壹切。
　　帝族統治西荒，但掌控大權的陛下，卻需要輪回、更替。這西荒建立之初，便定下的規矩，沒有人可以更改。
　　哪怕陛下雄才大略，手段高超至極，但能穩住壹時局面又如何？
　　終歸會有越來越多的聲音，越來越多的力量，迫使他禪讓退位。
　　畢竟，這涉及到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帳議結束，眾將起身行禮，比以往更多幾分恭敬。都是久居上位的老狐貍，沒人希望在這個時候，被武帥記在心裏。
　　更何況，只是被陛下大了耳光而已，武帥的地位依舊穩固。
　　只要壹日，他是西疆邊軍的統帥，他們就絕對不會，表露出絲毫的輕視、怠慢。
　　帥帳安靜下去。
　　武通天用力搓了搓臉，這是他多年來，疲倦時恢復精神的習慣。壹杯沖泡好的濃茶，已經擺在面前，熱氣騰騰帶著微苦茶香。
　　茶葉不算好，只是邊境壹座荒山上，幾株野生的老茶樹出產。
　　但武帥喝慣了，多年來，壹直都未更換。
　　奉上茶水的帥帳參贊，嘴角浮現苦笑，幾經猶豫，道：“大帥，是否發壹道奏章，去帝宮解釋壹二？”
　　這是老成持重的建議。
　　挨了陛下的訓斥，身為臣子，總要表明自身態度。
　　武帥壹直來，雖然不被陛下喜歡，但身份貴重，只要願意低頭，帝都總要給幾分顏面。
　　比如，那道行於四方邊軍的申斥，所引起的震動，可以盡快消弭。
　　武帥喝了幾口熱茶，搖頭道：“這都是細枝末節。”他眼神藏在水汽之中，若隱若現看不清楚，卻給人壹種，無比深邃的感覺。
　　就像是，跨域了時空阻隔，落在遙遠之外。
　　“金吾將……寧秦……”
　　武帥低吟，眼底露出壹絲自嘲，他得承認自己，的確太過小覷了，這位帝族布局軍中的棋子。能被陛下選中的，果然不尋常，之前是他大意了。
　　此事後，金吾將打開局面，至少在西疆邊軍，已經站穩腳跟。
　　經過此事，他表露出足夠潛力，即便陛下禪讓退位，帝族及其繼位者，也會全力支持金吾將。
　　可以預見，未來他很可能，會有壹番成就。
　　但……
　　武通天嘴角，浮現出壹絲冷笑，以他對那位陛下的了解，既然是如此慎重，布局軍中的棋子，又豈會不留後手？
　　金吾將，註定是壹棋子，現在是，以後也是。
　　這樣的人生，縱然再如何光彩、璀璨，也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