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幻影

　　套用學生們寫作時常用的壹句話：時間過得飛快，壹轉眼我們又看見坐在從杭州開往上海的火車車窗旁的林玥，不過已是六年後的暑假。
　　此時的林玥是杭州某重點中學初二的學生，這是她第壹次離開父母獨自出門。外婆壹直寫信來讓林玥去上海玩，可總是因為各種原因無法成行，這次爸爸媽媽仍然抽不出空來陪她壹起去。不過林華明說，孩子長大了，可以讓她自己去啊。壹個女孩子自己去上海？不行，不行，程儷帆搖頭反對。林玥自己卻很高興，我能行，我會照顧自己的。兩種意見爭論了壹番，最後還是林華明拿的主意，自己在杭州送林玥上火車，到了上海請程啟航來接壹下，火車上的幾個小時要林玥自己照顧自己。這個安排和令人期待的壹周上海之行讓林玥著實雀躍了壹陣，乖巧地幫媽媽幹了不少家務，行李也是她自己準備的，以證明有能力照顧自己。
　　看著車窗外快速移動的景物，林玥想著就快見到的三個人，眼前浮現出六年前離開的壹幕。
　　由於前壹天身與心的疲勞，林玥被媽媽叫醒時已經不早了。程牧原已去上班，而程啟航也上學了，林玥只能和外婆道別。她覺得有些失落，自己還沒有向外公說說爸爸的好，也沒能向舅舅說再見。
　　臨行時媽媽和外婆說的話還在耳邊：“媽媽，爸爸挺固執的，啟航也……您得多勸勸他們。”
　　李丹霞輕撫著林玥的頭，嘆了口氣，說：“啟航壹心想學建築，我想這工作也是壹輩子的事，總也該尊重孩子自己的意見。可妳爸爸他，唉，他也不容易啊。”
　　林玥不知道外婆是怎樣勸外公和舅舅的，只知道在那年的九月外婆寫來了壹封信，告訴他們程啟航如願考入了同濟大學建築系，並隨信捎上那次拍的照片。林玥看著照片上淺笑盈盈的自己，想到程啟航拍攝時的專註樣子，聯想到他房間那幅畫，他在畫畫時壹定也是那樣專註的吧。
　　林華明在看那些照片時也點頭稱好，說到底是學建築的人才，拍得有點水平。林玥聽了想了想，說：“爸爸，我想學畫畫。”林華明楞了楞，旋即明了的笑了，壹口同意。
　　林玥摸了摸抱在懷裏的背包，裏面有幾張自己畫的畫，在少年宮繪畫比賽中的獲獎作品，帶來想讓舅舅指點指點。想著想著，林玥不覺微笑起來，引得對面的乘客奇怪地看她。
　　還未走到林玥所乘坐的車廂前時，程啟航已經看見壹個女孩站在人略少些的通道邊上，紮著馬尾辮，個兒雖不算高，但身材苗條，穿著白底藍色碎花的連衣裙，於是他走上前，“林玥？”
　　女孩轉過臉，白凈的皮膚因為熱而透著桃紅，五官雖不精致嫵媚但也算清秀，那雙熟悉的靈動的眼睛在看見自己後露出欣喜的神色，“舅舅！”林玥向他綻開笑容。
　　二十四歲的程啟航身量比六年前更高了，有著淡淡的古銅色的肌膚，劍眉朗目，挺直的鼻梁，線條剛毅的薄唇，稱得上英俊有型，舉手投足穩重文雅，相比較他這個年齡而言少了點青春活力，卻多了些成熟的魅力。
　　林玥背著背包，程啟航幫她拿著不大的旅行袋，走出火車站。壹下子找不到什麽話題，兩個人只簡單的交談了幾句，諸如家人身體好嗎，學習情況怎麽樣等等。在路過郵局時，林玥讓程啟航等壹下，從背包裏拿出壹封已貼上郵票的信，跑去投進郵筒。她滿意地看看郵筒上標明的開筒取信時間，能趕上下午的這壹趟。
　　回到程啟航身邊，林玥向他解釋：“給爸爸媽媽的，告訴他們我平安到達了。”
　　“早就準備好了的？”程啟航笑了。
　　林玥點點頭：“是啊，在杭州就寫好了。早點寄出會早點收到嘛。”
　　“不錯的辦法。”聽程啟航稱贊她，林玥小小的得意壹下。
　　公共汽車上人很多，摩肩接踵地擠在壹起。程啟航站在林玥身後，為她撐開壹絲空隙，六年前的那壹幕他始終沒有忘記。當他們終於從車上擠下來時，林玥倒還算神清氣爽，程啟航襯衫的後背卻早已被汗濕透了，緊緊地貼在皮膚上。
　　送林玥到家，程啟航和母親沒談上幾句，就匆匆走了，他是向單位請了臨時假出來的，還得趕回去。走前他對林玥說，過兩天他有空，可以帶她去城隍廟逛逛。
　　外公家沒有什麽大變化，就是程啟航不在家裏住了。他大學五年都住校，連寒暑假回家的日子也不多，畢業後分配進壹所設計院，工作壹年不到，卻很受領導喜愛。單位離家遠，他就住進了集體宿舍，壹個月回家不過幾次，也不在家裏睡，林玥這次就住他的房間。
　　外公退休後又在公司留任了幾年，前年由於高血壓，才真正退休。在工作時他幾乎沒有什麽業余愛好，現在閑了下來，倒又是養花又是養鳥，與附近壹幫子老頭兒遛鳥下棋，生活得豐富多彩。雖然如此，但他嚴肅頂真的脾氣仍沒改，不論是養花、養鳥還是下棋，他都極其認真地對待，如同作什麽高深的學問壹般。
　　外婆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得了風濕，不能多走路，也不能太累著了。林玥每天完成功課後陪外婆說說話，幫著做點家務活，或者與隔壁年齡相仿的兩個小姑娘玩玩，最遠到離家壹站路的小跳蚤市場逛逛。慢慢的覺得有些無聊，於是她常常想起程啟航，怎麽他還沒有空嗎？
　　五天後的下午程啟航終於出現了，他抱歉地說太忙了，要趕壹幅圖出來，早上才交出，下午就請個假來帶林玥去城隍廟。林玥很高興，背上壹個小背包就和他壹起出了門。
　　從家到城隍廟要換車，當他們剛換上車行了才兩站，那該死的破車就拋了錨，他們只好走到下壹站繼續等車。可車子遲遲不來，壹同等待的許多人都開始不耐煩地罵罵咧咧，車站上人越來越多，在車終於等到時，才發現擠車本領不高的他們是沒有希望了。
　　林玥看看程啟航：“要不我們走過去？”
　　程啟航搖搖頭，看看手表，還遠著呢，時間也不早了。看向天上的壹抹黑色，好像是要下雨。
　　帶她回去吧？他看看林玥期待的目光，打消了這個念頭，剛才媽媽說她都盼了好幾天了。換個地方吧？這附近也沒什麽好玩的。突然壹個念頭閃現，程啟航問林玥：“想去看看我拍的照片嗎？”看著林玥疑惑的眼神，他解釋道：“今天去城隍廟恐怕沒時間了，我們該天再去。我的宿舍就在前面，有很多照片，挺漂亮的，去看嗎？”
　　壹聽去不成了，林玥明顯很失望，爸爸告訴她城隍廟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有， 小姑娘充滿了好奇和向往，可是又沒機會了。不過，很好看的照片？她知道他拍照的水平不錯。“好。”她說。
　　說是不遠，可他們還是走了二十多分鐘，夏天的雷陣雨來得快，這時天已經黑沈沈的了。
　　集體宿舍是壹幢四層的樓房，每層有六間房，程啟航住在三樓最東面的壹間。門剛壹打開，壹股熱氣撲面而來，程啟航急忙去打開吊扇，並開了窗。
　　林玥打量著房間，二十平米的樣子，布置得簡單而緊湊，壹張床靠著南墻，旁邊是壹個衣櫃，東窗下是張書桌，西面門和床之間是壹些洗漱用品，墻上還有壹面方鏡子。北面沒擺放什麽家具，只有墻上掛著的壹幅畫，林玥走過去仔細看了看，是程啟航自己畫的壹幅風景畫，臨湖而建的歐式別墅，壹段不長的棧橋從綠油油的湖岸上向湖中延伸，遠處是黛青色的山林。
　　林玥看著程啟航，他正從書桌下的櫃子裏取出壹臺黑乎乎的鐵盒子，什麽寶貝照片放得這麽好？林玥好奇地想著。卻驚奇地看見程啟航將床上的枕頭、毯子放到書桌上，疊起草席，將書桌前的凳子躺倒放在棕繃之上，然後熟練地拆開鐵盒子擺弄起來。
　　林玥走過去看他，只見他修長靈活的手指輕巧地拼裝著各種部件，壹會兒功夫就將壹臺機器穩穩地安放在凳子上，插上電源，打開開關，壹束光線直射對面的北墻。程啟航朝目瞪口呆的林玥笑了笑，說：“這是幻燈機。”
　　幻燈機林玥見過，物理老師在實驗室上課時用過，程啟航居然也有這個。林玥緩過神來，她明白了，“妳把照片做成了幻燈片？”
　　“聰明。”程啟航笑著點頭，走過去取下墻上的畫，又從書桌抽屜裏取出兩個大紙盒，裏面是壹疊疊的幻燈片。
　　“來，坐下看。”程啟航叫林玥。
　　林玥看看房中唯壹的壹張凳子做了幻燈機的支架，不知道該往哪兒坐。
　　程啟航忙將草席在床前的地上鋪開，自己先脫了鞋上去，對林玥點點頭，說：“上來坐，靠著床看角度最好。”
　　林玥也脫了涼鞋，在席上跪坐下來，看著他把幻燈片放好，壹幅美麗的畫面映在北墻上。
　　窗外，雷陣雨已經開始，從敞開的門和窗外進來的空氣被吊扇攪動成比較涼快的風，趕走了剛剛進屋時的悶熱，外面黯淡的天色正好省去了遮光這個步驟，雖然房間不夠暗，但也能看清楚畫面。
　　程啟航也盤起長腿坐了下來，壹面撳按鈕更換幻燈片，壹面向林玥作簡單的解釋。上大學後，每年的暑假他都獨自出門旅遊，近處如蘇州、南京，遠處如北京、昆明，拍攝各種美景，回來將底片沖印出來後制作成幻燈片。
　　林玥看著壹幅幅自然美景，精美建築，聽著程啟航頗有磁性的嗓音娓娓而談，心裏對他的崇拜真可謂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其中有幾幅照片上還有程啟航自己的影像，含笑的眼睛似乎正在靜靜地註視著林玥。
　　林玥看向程啟航，他松開了盤著的腿，壹條腿伸直平放，另壹條腿支起，上半身略顯慵懶地斜靠在床沿，幻燈機射出的光線照亮了他的側臉，象是壹張美麗的剪紙，喉結處因為斷斷續續的說話而不停的滑動，從他身上散發著壹種說不明的魅惑的男性氣息在這個夏日雷雨時的靜室裏蔓延，如漾開的水波將林玥緩緩吞沒。
　　林玥覺得象有壹只暖暖的手，輕輕地撥動了自己心底的壹根弦，微微的震撼感讓人覺得軟綿綿的好舒服，就想這麽壹直沈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