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廝守

　　同兒離開禚地以後，諸兒又在我的行宮小住了幾日。我見他每每看著我失神，又壹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幹脆替他把話說破：“妳要回去了？”

　　“嗯。”

　　我輕嘆，“這次又是哪裏啊？”

　　“衛國。”

　　我壹驚，“衛國實力不容小覷，妳滅紀不久，恐……”

　　諸兒輕撫額頭，“我既要出兵，自是有必勝的把握。只是……”

　　只是如今的衛國國君姬黔牟是周天子的女婿，本來姬朔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可半夏再嫁，他就失去了復國的立場。若諸兒以此借口出兵，遭人指點還是其次，只怕周天子會聯合諸侯，聲罪致討。

　　我皺起了眉頭，卻被諸兒的手指輕輕推開，他輕松地笑笑，“妳不要擔心了，不管怎樣，這場仗都是逃不過的，是我欠半夏的，終歸要還她。我的手上已經沾滿鮮血，按在我頭上的罪名早就數不過來了，也不怕再多壹條。”

　　我收起她攤開的掌心，心疼道：“諸兒，妳誰也不欠。當年父親有十足的理由對齊國出兵，可他沒有，現在，也輪不到妳來償還。……只是，紀國已滅，國土全數收歸齊國，鄭魯都已向妳臣服。姬朔是妳外甥，又靠妳復國，重登王位以後，勢必也臣服於妳。周天子當年嫁女給鄭國姬子亹，如今又嫁女給姬黔牟，就是要承認他們的王位，防妳借復國之名，控制鄭衛兩國。他對齊國忌憚已久，又怎會放任妳壹路坐大。這可不是妳多背個惡名的事情，妳要伐衛，周天子勢必出兵，若他號令天下諸侯都來討伐妳，妳……”

　　我突然想到，當年諸兒娶王姬，原來是為了利用這門親事去牽制周室，才好插手鄭國內亂。想來，他也料到了今日，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要得天下，勢必從逆臣做起，早做晚做也沒有什麽差別。”他輕笑，帶著幾分無奈，“桃華，我已經不再年輕了，沒有多少時間用來等待。我總想給妳最好的，可妳最想要的，我卻不能給妳。”

　　名份還是名聲？我早就不以為意了。

　　諸兒要伐衛，為半夏？為我？還是為他身上流著姜家雄霸天下的血液？我開始迷惑，但我知道，面對這樣的男人，即便赴湯蹈火，也只有成全。

　　“諸兒，帶我壹起去吧。”我懇請。

　　諸兒壹楞，“我是去打仗，怎麽能讓妳跟著？”

　　“我不會給妳惹麻煩，也不需要額外的照顧。”

　　“行軍作戰，妳怎麽能受得了這樣的罪？妳在禚地乖乖等我回來。”諸兒總是把我當成壹個孩子。

　　我撫過他眼角細碎的皺紋，“諸兒，我也不再年輕了，妳當我還能等妳多少個三年？”我輕笑，“我身後的名聲怕也好不到哪裏去。妳若稱霸天下，我就用我的余生陪妳看江山壹統；妳若失敗，肯定難逃惡名遺世，千秋萬載，那冷冰冰的竹帛之上如果沒有我的名字和妳作伴，該多寂寞？”我伏上他的胸膛，“諸兒，從今往後，無論成敗，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我被諸兒揉進身體，“好，我們再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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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避人耳目，我只身壹人隨諸兒回了齊國。果兒央了我半天，我也沒有松口，只說：“妳和蘇平離別已久，回曲阜過幾天團圓日子吧。”我要隨軍出征，非同兒戲，不願帶著她冒險。但這話，不能同她說。

　　回到臨淄以後，除了上朝，諸兒都將我帶在身邊，寸步不離。若有人來書房議事，我就躲在屏風之後，側耳聆聽。以前只知道纏著諸兒，他的強幹，是我曾經忽略的壹面。每每壹番高談雄辯之後，朝臣散盡，諸兒都要繞過屏風來推醒我，我屏息靜聽，幾乎要忘記喘氣。

　　壹日，大夫雍稟直闖諸兒書房，我躲避不及，他看見我，略有吃驚。諸兒大喝壹聲：“我叫妳出城辦事，妳來這裏作甚！”

　　我忙躲到屏風之後，雍稟伏跪在地，稟道：“主上，下官該死！誤了事。”

　　諸兒拍案而起，“這麽大的事，妳誤了？”

　　“下官在城裏遇見公孫，我因事急，將車趕到公孫前頭，冒犯了公孫。他壹路追趕下官，將下官的車堵在城門口。任我費盡口舌，公孫也不肯讓路。下官自知此事重大，誤了主上的事，下官萬死！” 雍稟壹記響頭，磕得不輕。

　　“妳先起來，此事寡人自有決斷。”諸兒對門外侍衛大喝：“去把姜無止那廝捆來！”

　　不久，姜無止五花大綁被人押來。諸兒大怒，“寡人遵照先君遺旨，待妳不薄，妳幾次三番行為失檢，我都睜壹眼閉壹眼放妳過去。如今，妳誤我大事，我又怎能饒妳！”

　　“大哥，是雍稟他越矩在先，我又不知道是重要的事……”姜無止還要強辯，見諸兒提劍過去，嚇掉了魂，“大哥，主上……妳……不能殺我……主上，我知道錯了……我知錯了……”

　　諸兒的劍落在姜無止不住戰栗的肩上，回頭看了屏風壹眼，對兩旁侍衛道：“我這裏不能見血，拖出去，砍了！”

　　侍衛架起已經語無倫次的姜無止，想往外拖，連稱領了幾個朝臣求見。諸兒哼笑，“妳這廝，也有給妳求情的。”

　　無非又擡出父親和叔叔的交情，連稱有將才，諸兒尚倚重他，就賣了他壹個面子。最後免了姜無止死罪，只罷黜了原先的禮遇。

　　雍稟未獲壹罪，千恩萬謝，和連稱壹幹人等退出書房，我才從屏風後面出來，啐道：“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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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小白又來闖書房。劈頭蓋臉就嚷：“大哥，魯侯之死，嘖有煩言。男女之嫌，不可不避！”

　　“妳們當我這裏什麽地方，說進來就進來，還有沒有規矩？” 諸兒聲音不大，卻有威嚴。

　　小白壹頓，復又對著屏風大喊：“桃華，我知道妳在裏面！妳就非要毀盡大哥的名聲，即便他稱霸天下，妳叫他如何服眾……”

　　“出去。”

　　“大哥！”

　　我剛想出去，只聽諸兒擲去壹物，喝道：“孺子何須多言，滾出去！”小白住了嘴，甩袖而去。

　　門外紫影遠走，地上躺著壹只鞋。我壹臉苦笑，走過去拾起來交還給諸兒，還從未見他做過這麽沒有形象的事情。

　　“那小兔崽子，最愛惜他那張面皮，我要用硯臺去砸，砸出個好歹，他還不找我拼命。”諸兒接過鞋子，自嘲道。

　　我抿了抿嘴角，勉強算笑。心中悲涼，事到如今，就連小白也來非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