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送嫁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三月初九,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黃沙鋪道,凈水潑街,半夏的隨嫁隊伍浩浩湯湯地從臨淄城最寬的街道上經過,看熱鬧的百姓蜂擁而至,道路兩旁人頭攢動、車馬輻輳,擠得水泄不通。
從前幾天起,半夏身邊就沒斷過人,哭的笑的,喜怒哀樂,聲色俱全。
我去看過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麽,鬥了這麽些年的嘴,這時候再說句肉麻話,倒又說不出口了。我在她的屋裏呆了會兒就走了,她應酬不過來,有那麽多人在,我坐在角落裏,也許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去過。
我和果兒出門的時候碰見芙蓉端茶進來,我叫住她,她屈身向我行了個禮。這幾年跟在半夏身邊也不是白跟的,這壹禮行得弱柳扶風,原來這麽好看,以前倒真沒註意過。
我上前摸了摸她額面上的疤,淡了,不細看也看不出來。我道:“姐姐,以前是我年幼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妳也別放在心裏記恨。日後就煩妳好好照顧半夏。”
我這樣壹說,她倒有點受寵若驚,靦腆道:“奴婢怎敢記恨。公主請放心,照顧主子是奴婢應當應分的事。公主也請希自珍重。”
我朝她點了點頭,繼續往外走。果兒和她擦肩而過,也互行壹禮。
出門的時候,我對果兒說:“以前芙蓉給妳的壹頓掌摑,妳權當是替我挨的,也別放在心裏了。”
果兒捂著臉道:“本來就是替公主挨的,原來公主都沒領我的情啊?”
我笑罵她,壹路上嬉鬧回去。面上愉悅,心裏卻像堵了什麽,掏不出來。
半夏要走了,我和諸兒的約定也要結束了。半夏出閣由他送嫁,壹去就是壹月。他讓我把棲梧宮裏的東西都收走,等他回來,我就要回自己的桐月宮了。
諸兒這幾日也很反常,總是壹個人神遊,下人和他報事,他也不理。我總能見著在他面前跪了許久的倒黴鬼,不敢喚他,又不敢擅自離開,壹臉的淒淒哀哀。
諸兒是最重情意的兄長,對每個弟妹都護愛有加。我不禁自私地想,他的不舍是因為半夏的離去多些,還是因為我的離去多些?
昨天夜裏我又失眠,即使躺在諸兒的臂彎裏,熨貼著他溫熱的皮膚。我毫無遺漏地數著他的心跳,他也沒有睡著,我壹數便知。
我屈著手指去叩他精實的胸膛,我道:“妳記得早點回來,我浸了桃花白芷酒,等妳回來就能喝了。”
他捉下我的手指,反扣住我的臂膀,將我牢牢固定在他的懷裏,開始絮絮叨叨地和我說話。這些話都不知道說了幾回了,無非是當心飲食起居、註意身體;夜裏讀書的時候要把燈點得亮些;他不在身邊就不許去騎馬,諸如此類。
還有,就是搬回自己的宮去。
我從來也沒說過不搬,他再這樣不厭其煩地念叨下去,我倒覺得他不是在趕我,而是在給自己下決心了。
我不願聽下去,插嘴道:“妳上次答應帶我去街上玩的,妳是不是忘記了?”
“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諸兒嘆氣。
“妳是不是真的忘記了?”
“我記得帶妳去過了。”
“那是上上次答應的,後來妳肯定還答應過。”
“我不記得還答應過妳。”
“妳是想說話不算數嗎?”
“我哪回說話不算數了?”
“那妳就帶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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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失眠總嫌更漏太長,今夜卻不願見太白東升,然,每每事與願違。天光漸亮,雖是諸兒陪我的最後壹夜,我也沒有像往常壹樣賴床,拖著他不許他離開。今天是半夏的大日子,我可以讓她壹次。
我大早就去了半夏的宮,內侍宮娥往來蹀躞,前來送別的女眷更是擠得摩肩接踵。我還是沒有上前和她說話,我不知道要說什麽,每個人都喜笑顏開,我的心裏卻在哀悼,我怕話壹出口,又要讓她難堪。
我還是在壹旁默默看她,她看見我,朝我微笑,露出瓠犀般的牙齒,白得耀眼。我想她心裏是歡喜的,從頭到尾,就只有我壹個人在難過。
我舔了舔嘴唇,“姐姐今天真漂亮。”慢了半拍,終於聽見自己幹涸的聲音,這好像是我能說出的發自肺腑的唯壹贊美。她今天真的很漂亮,比我見到得任何時候都光彩奪目,像朵盛極的舜華。
可惜,盛極必衰。這就是姑母走的路。
半夏沒有答我,只朝我點頭示意,她的壹舉壹動、壹顰壹笑已經有了母儀天下的風範。我終究忍住了脫口而出的話,低頭暗笑,半夏都要走了,我怎麽還是這副惡劣的脾氣,任性的像個孩子。
半夏隨嫁的隊伍蜿蜒數裏,每壹輛馬車上都鍍著黃金,每壹只馬鞍上都鑲著寶石,在陽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輝。官道上鋪了細沙,又撒了清水,但龐大的車馬隊還是揚起了漫天的塵沙。奢華的隊伍穿梭其中,如同壹條在雲中潛遊的金龍。這樣極致隆重的隊伍,半夏仿佛要帶走她留在這裏的所有世界。
諸兒玉冠黼黻,按轡徐行,氣宇昂藏,領頭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贏得無數女子的翹盼目光。
我已不能看不見馬車裏半夏的身影,目光只能追隨著諸兒遠去。有壹天諸兒也要這樣把我送去鄭國,我壹定笑不出來。
不知道在宮門口站了多久,果兒來拽我的袖子,“公主,人都散了,我們也回去吧。您的桐月宮已經收拾好了。”我這才回過神來,覺得日頭有些曬人。
我說:“我今天還睡在諸兒那裏,改天再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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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壹個月,我都在小白的書房裏混日子。我問他:“最近宮裏怎麽特別安靜?”
他說:“還不是老樣子。”
我以前也沒有特別註意過,他說是老樣子,果兒也說是老樣子,大概真是老樣子吧。壹個世子,壹個公主,原來在這個宮裏還是壹樣的無足輕重。
只有我,每天夜裏捶床搗枕,好像塌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