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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輕裘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諸兒有事出門,整天都不在棲梧宮裏。我用了晚膳,命果兒去他的宮門口守著,等他壹回來就報我。我壹人斜倚榻上,手裏雖捧著簡,心思卻不在上面,眼睜睜看著窗外壹彎新月,銀勾似地撩起了夜幕。直到定昏,果兒才急急回來。

  我也沒顧得外面天寒地凍,只穿了件單衣就沖到諸兒的寢宮,將狐裘重重摔在他面前,艴然不悅道:“說疼我都是假的,就妳最偏心!”

  諸兒壹整日車塵馬足,面上的灰土還未擦盡,睫毛上也結了白霜。阿蘇想要上前答我的話,被諸兒的眼神制止。他揮開伺候梳洗的內侍,撿起地上的狐裘,撣了撣,溫言道:“桃華,誰又惹妳生氣了?”

  “自然是妳!為何他們都有鹿皮襖,我卻沒有?”

  他笑,“我當什麽事,妳不是得了更好的嗎?”諸兒將狐裘帔在我身上,“妳向來喜歡與眾不同,鹿皮襖人人都有,我自然當妳看不上。”

  諸兒彎著眉眼,兩道纖長的白睫羽毛似地上下翕動,煞是好看。只見他笑,我的氣倒消了壹半,我嘟著嘴說:“小小皮襖我當然不放在眼裏。可是看不上是壹回事,人人都有,獨缺我的,那又是另外壹回事了。”

  “那倒是我不好了,桃華要我如何賠罪呢?”諸兒笑言,解開身上的玄狐大氅交給內侍。

  這樣的機會我是斷然不會放過的,“妳輕忽我,自然是要給我賠罪的。好東西我見得多了,也不希罕。我有睡疾,妳也是知道的。我可不要再喝那麽多爛草根燉的苦湯,喝得手腳冰涼,病沒醫好,倒先去了半條命。嗯……我今天就在妳這裏睡好了。”

  諸兒聽我終於進入正題,無奈搖頭輕笑,“唉……妳這小潑皮!”

  我繼續耍橫,“不,可不止今天,我要妳壹輩子陪著我睡,唱曲給我聽!”

  “壹輩子啊?這恐怕不行。”諸兒狀似無奈,笑道:“桃華不用嫁人了嗎?”

  我想,那時候我對壹輩子的含義還不甚了了,只當壹輩子就是很久,我便要壹個最長久的。我和鄭國世子雖有婚約,但從頭到尾也沒人和我商量,不過就是前些日子,父親派人知會過壹聲。我從未見過他,也沒有見他的興趣,那個人在我的生命裏從來都是無足輕重的,若不是有人時時說起,還真是要把他忘幹凈了。

  我嘆了口氣,“諸兒怎麽就不能娶桃華?”我當然知道是不能的,那話說了也是白說,只能退而求次,“那……妳就陪到我出嫁好了。”

  諸兒撫著我的頭,“陪到半夏出嫁。”

  我急道:“可是再過幾個月半夏就要出嫁了!”

  “只能到半夏出嫁,再不能多了,以後也不會再陪妳了。”諸兒臉上雖笑,但語氣肅然,不容我再置疑。

  等到明年開春,我九歲,在諸兒心裏還只是壹個孩子吧。

  “好——吧——。”我眨眨眼睛,爽快答應,爽快到諸兒有片刻目怔。他大約已經做好了曉之以理的準備,我卻沒有讓他的大道理派上用場。我雖有胡攪蠻纏的時候,但尺蠖求伸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眼前既得的好處我是不會往外推的,至於日後的好處,我自會慢慢爭取。

  六、七歲開始,諸兒就趕我壹個人睡,我便發現失眠的疾,即便睡著了,也很警醒,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醒來,醒來以後就再難入睡。父親請了很多巫醫方士,都瞧不出端倪。後來壹個疾醫說,這是心病,藥石罔效。我成天嘻嘻鬧鬧的,年紀又小,父親自然不會覺得我能有什麽寤寐思服的心病,只當那人是庸醫,就打發了。

  其實,諸兒就是我的心病。從小就是他帶著我,少成若性,安於習故,這麽多年的習慣,哪能說改就改?突然有壹天諸兒不再陪我,我要獨自壹人睡回自己的寢宮,自然就會失眠。

  諸兒是我的心病,自然也是我的心藥。我若不想受那些苦湯殘害,就只好找機會粘著他,只要他在,我便能安枕而臥。

  實在沒有法子的時候,我也抱過果兒,但她終歸不是我的那貼藥。

  我蜷在諸兒的懷裏,把手伸進他的中衣,熨貼著他溫暖的皮膚。諸兒的身子冬暖夏涼,睡相好,曲子也唱得好,不可勝言的好處。他每次都會等我睡著了才入睡,不像果兒,沾床就著。我若推醒她,叫她唱個曲兒,她就會耍賴:“奴婢在您鞍前馬後忙了壹天,公主就心疼心疼奴婢,讓奴婢睡覺吧。”說得我好像不近人情似的,其實在這宮裏,哪還找得出比我更好說話的主子,比她還沒規矩的奴才。

  “妳的手怎麽這麽涼。”諸兒把我摟得更緊些,掖了掖我身後的褥子。

  “到了秋冬就會這樣,我身子偏涼,壹個人總是悟不熱被子,屋裏生幾個火盆都沒用。果兒的體質也偏涼,夏天裏抱著她睡倒也還好,冬天裏我們兩個就在被子裏哆嗦成壹團,也不知道誰在給誰取暖了。天壹涼我也不要她陪我,她也落得清靜。我又不愛別人上我的榻,總是壹個人挨到天亮。”

  “妳以前也不是這個樣子的,怎麽這幾年身子越養越孱弱了?倒是我沒註意,明天把那些膿包疾醫都撤了,再給妳換好的。”

  “妳就饒了我吧。我都說是藥三分毒了,分明就是這些藥落下的病,妳要真心疼我,就別讓我再喝那些藥湯了。我在妳這,壹向都睡得好,他們壹百貼藥,都不及妳唱壹個曲子靈驗。”


  他輕笑,拍著我哼起了曲。戛玉之聲,驚落梁塵。

  我常說果兒:“人倒長得挺機靈,卻獨缺副黃鶯嗓子,許是以前口出惡言的次數太多,老天爺把妳這項好處收回去了。”什麽事都怕比較,果兒雖好,但再好的人也是要被諸兒比下去的。

  我扯開諸兒的衣襟,埋首進去,觸碰到他滑膩的皮膚。今天他沐浴的湯裏加了安神的草藥,聞起來很是沁心。

  我在他香培玉琢般的胸膛上吐氣,他被我弄得癢了,便推開我的頭。我不依,兩個人在床上打鬧起來。我只攻不守,他只守不攻,卻還是贏不了他,大冷的天,倒鬧出了壹身薄汗。

  諸兒取過汗巾叫我擦幹了再睡,我鬧得乏了,困意來襲,壹點也不想動彈。迷迷糊糊之中,聽見他說:“妳這樣睡要著涼,快起來擦幹再睡。”他輕拍我的臉,我便學糾裝死,諸兒無奈,只好親自幫我擦身。我任他解開我的衣帶,擺弄我的手腳,最後額頭上被他印了淺淺壹吻,我本想回吻他,可再支撐不住,便睡了過去。

  ――――――――――――――――――――

  諸兒是個夙興夜寐的忙人,壹清早就要出門。他不想驚動我,輕手輕腳往外側挪,我壹把抱住他的腰,不讓他再走。

  他見我醒了,便安撫道:“桃華,我今日有要事,可不能遲了,妳再睡壹會兒。”

  “天色還早,妳這麽勤勉做什麽?”我加了把力抱緊他,整個人都窩進了他的身子。

  他要掰開我的手,又怕弄疼我,不敢再施力,只哄我道:“妳聽外頭,雞都叫了。”

  “哪裏有雞鳴?分明就是蒼蠅在薨薨叫嘛。”我作勢揮了壹下手,像是在趕蒼蠅,又怕他逃走了,連忙抱緊他。

  “天都亮了啊?”諸兒挑開帷幔壹角,透進壹縷晨光。

  我嫌刺眼,忙把臉埋進他的胸口,“哪裏亮了?分明就是月光嘛。”我把被子拉過頭,把他也裹進來,不叫他見著光。

  諸兒失笑,“桃華,妳別再耍賴了。我要遲了,父王又該教訓我。”

  父親看中諸兒,對他格外嚴苛,我也不舍得他挨罵,只好嘟著嘴松開手。

  “妳再睡壹會兒,我盡早回來。”說完,撫著我的長發,在我額頭上輕啄了壹下。他起身替我掖好被角,又把帷幔拉嚴實,才喚內侍進來。

  我聽他梳洗更衣走出寢室,又在被子裏賴了壹會兒,等他留下的余熱散盡,方才起來。昨天夜裏睡得酣甜,今早心情也好。

  果兒進來為我更衣,我吩咐她,等會領幾個內侍把我寢宮裏吃的用的玩的盡數搬來。果兒提醒我:“宮裏人多眼雜,公主這樣大張旗鼓的,萬壹惹來閑言碎語,對兩位主子都不好。”

  重垣叠鎖,最是蜚短流長的地方。可我偏就是個不恤人言的。我笑著咯吱她,“算妳知道心疼主子,可妳什麽時候見我在乎別人說什麽?”

  攤上這樣的主子,她就只好認命,老老實實照我的話辦。我把果兒留下來照看,省得那些內侍粗手粗腳的,碰壞我的東西。

  ――――――――――――――――――――

  我隨手綰了個發髻,換了侍女的衣服,獨自溜達到小白的書房去了。在那裏呆了大半晌,回去的時候諸兒已經回來了。屋子裏堆滿了我平素裏要用的東西,這些沒用的奴才也不歸置好。許是還沒來得及歸置,諸兒就回來了。我只見他的背影,僵僵地杵在那裏,就知道他在生氣。面前跪了壹地人,果兒跪在正中,見我回來,朝我壹個勁地使眼色。

  “誰叫妳們都堆在這裏的?果兒,妳領著他們把這些東西歸整幹凈。”我怕他遷怒果兒,朝內侍們呵斥了壹聲,諸兒回過頭來挑眉看我。

  我忙跑過去拉著他的手諂笑,“我在這總要住些日子,那些東西我都用慣了。”

  諸兒慢慢放下兩道劍眉,瞇起狹長的鳳眼,深長地嘆了口氣。他每次想教訓我都是這個樣子,我只需稍稍賣個乖,他就舍不得,只能靠嘆氣來排遣。

  諸兒越來越受父親的器重,什麽事都要帶著他。他是齊國的世子,未來的國君,日後要幹父之蠱,開國承家。除了父親之外,他就是這個宮裏最屬人耳目的人了。壹個世子成天和胞妹同吃同住,廝混在壹塊兒,傳出去總是不太像話。我是散漫慣了,可以不顧忌別人的嘖嘖之言,可諸兒是我最敬愛的大哥,若害他受人弄舌,心裏倒愧疚起來。

  “嗯……是我沒想周到,明天我再叫人搬回去就是了。”我搖著他的手,“妳別再生我的氣了。”

  “別搬了,來來回回的,妳還要鬧多大動靜出來?”他說得很不耐煩,我知道他還負著氣。等內侍把東西歸整幹凈,諸兒就吩咐傳膳進來。

  我因為做錯了事,心裏不好過,低著頭坐在案前,擺弄裙裾上的皺褶。侍女們布好菜,果兒在我的碗裏夾了好多東西,我也不吃,拿筷子在碗裏杵,搗得稀爛。

  諸兒看了我壹眼,輕嘆壹聲,放下手裏的碗筷,把我抱到他腿上:“還在生氣?個子不大,脾氣還不小。”

  我扁扁嘴,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只好努力睜大眼睛,不想讓它們掉出來,“我哪有生氣,我是怕妳生我的氣。”


  “妳什麽時候見我生過妳的氣了?妳在我這裏,就要乖乖吃飯,不然也別等到半夏出嫁,我現在就趕妳走。”諸兒的語氣已有和緩,伸手抹了把我臉上的淚珠子,夾了口菜給我。

  我接下那口菜,摟住他的脖子,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諸兒身上的味道安祥駘蕩,讓人不知不覺地想要接近。“我……我自然聽妳的話。” 我抽抽嗒嗒地說著,順便把眼淚鼻涕全數回報給他。

  “厄……”整個人被諸兒拎出老遠,見他皺著鼻子擄了把濕漉漉的脖子,我終於破涕而笑。他接過果兒手裏的碗筷餵我,他肯哄我,我立刻又歡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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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個月,只要諸兒在棲梧宮裏,我就和他形影不離。空閑下來的時候,我就纏著他教我下棋投壺。我壹直想學禦射,若不是外面天寒,我就央他教我了。他夜裏看書,我也不依不饒地賴在他身上,和他壹起讀。十冬臘月,我畏寒得緊,不管屋子裏生了多少火盆,依然手腳冰涼。諸兒常把我抱在身上,用他的狐皮大氅裹著我,我就把手揣進他懷裏,用他的體溫熨貼著。壹面受著諸兒的呵護,壹面做個尋章摘句的書蠹,我便引為我的人生樂事了。

  這歲暮季節雖然令人討厭,但這幾個月裏有諸兒相伴,我倒希望春天永遠也不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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