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共舞

　　艾莉克希絲在顏君泠的邀請下，欣然踏入舞池。由於身高的緣故，穿了低跟鞋後接近壹米八的艾莉克希絲是領舞。這兩個女孩壹走入舞池，傲人的姿容與優雅的舞步便引來大量圍觀與贊嘆的目光。
　　「我的天啊，穿著紅裙的艾莉克希絲簡直像是電影裏走出來的女神壹樣。」
　　「跟她跳舞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
　　圍觀的群眾們，無論男女，都把註意力放在艾莉克希絲身上。我試圖從他們眼中看出任何值得懷疑的情緒或者殺意，但是舉目之處，人們的眼中均是亮著不自然的熾熱，仿佛艾莉克希絲是什麽珍奇的展覽品似的，不乏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赤裸欲望，讓我難以分辨哪些視線是具有威脅的。
　　我忽然意識到，也許這就是艾莉克希絲，奧麗維婭等人每天都需要面對的目光。這種在外無時無刻不被註視，被渴望，被覬覦的感覺……壹定不會好受。
　　我壹邊聆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壹邊觀察著舞池中的動靜，對身旁的菲莉茜蒂說道：「這首曲子還挺好聽的，妳知道叫什麽名字嗎？」
　　「施特勞斯的春之聲圓舞曲，是我很喜歡的壹首曲子呢。」菲莉茜蒂低語道。
　　「不愧是專業舞者，對這種高雅的藝術信手拈來。」
　　菲莉茜蒂啼笑皆非地說道：「這種知識沒有妳想象中那麽專業的啦，只要是學過華爾茲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這首曲子的。」
　　我思忖了數秒後，點了點坐在另壹旁的奧麗維婭，問道：「妳認得出這支曲子嗎？」
　　奧麗維婭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春之聲嘛。」
　　「……」
　　我揉了揉眉心，對著兩個看猴般的女子說道：「好吧，是我孤陋寡聞了。」
　　春之聲很快便結束了。菲莉茜蒂聽到下壹支曲子的前奏時，秀麗的臉蛋壹下亮了起來，抓住我的手臂走向舞池。
　　「餵餵餵，我都說了不想跳的了，妳幹啥啊？」
　　「我不管。這是秋季舞會啊，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時機來學了。來，我教妳！」菲莉茜蒂不管不顧地拽著我來到舞池邊上的壹片空地。
　　「我們學最基本的方形步就行了。這個場合適合的是慢三步的華爾茲，男子左步向前，隨之女子右步退後，第二步是右腿橫跨，與左腳並列，最後第三步則是兩者合攏。然後就換到妳右腿往後，左腿橫跨，兩者合攏。」
　　菲莉茜蒂站在我的身前，仔細地引導著我的動作，「壹二三，壹二三，沒錯，就是這樣。」
　　周圍的人們也並沒有忽視這頗有意思的壹幕。
　　「咦？那不是菲莉茜蒂?哈特曼嗎？」
　　「誰啊？她好漂亮誒。」
　　「Kappa Beta Gamma的主席啊！這個男的是誰我就不知道了，難道是她男朋友？」
　　「嘿，如果是那個冰山女王的話，還真的可能是她的男朋友。我從沒見過她給上前搭訕的男生好臉色看。」
　　這麽練習了幾次之後，菲莉茜蒂滿意地停了下來，豎起右掌道：「好了，現在咱們來試著壹起來。把左掌握在我的手指下，右手搭在我的肩胛。」
　　我按照她的指令，握住她柔若無骨的纖細手掌，將右手輕輕搭在她的左肩胛上。菲莉茜蒂與艾莉克希絲因為蒙面人的威脅，並沒有穿高跟鞋，而是穿著更適合行走的低跟鞋。雖然我的建議是直接穿平底鞋，但是她們還是固執地將這個建議無視了。
　　菲莉茜蒂的身高本來就與楊淩雲相差無幾，可能跟我現實中的身高差不多。穿上低跟鞋之後，便能徹底與我平視了。在我們倆就位之後，她清澈平靜的雙眸自動無視了這喧鬧之極的環境和周圍成百上千的旁人，仿佛這偌大的宴會廳裏，只留下了我的身影。女孩秀美的臉龐上褪去了之前有些隨意的神色，柳眉稍沈，粉唇輕抿，忽然變得極為認真，那含苞待放的少女感在壹瞬間化作了莊嚴典雅的高貴。
　　這便是艾莉克希絲也自愧弗如的舞者嗎？果然有著非凡的氣場呢。
　　「來，就像剛才所學的那樣，左步前，右步橫，左右合，右、左、合，左、右、合……」菲莉茜蒂輕聲指導著我的舞步，黃鶯出谷般清脆的嗓音與曲子契合，很快便讓我抓住了節奏。
　　「很好，妳已經抓住要領了，接下來我們再加壹點上下起伏的升降。第壹步是下拍，踏出時稍稍沈下，然後再提起身子，下、上、上，下、上、上，左、右、合，右、左、合。」
　　我與她開始隨著優美的音樂跳起連綿的舞步，形成壹種波浪般的節奏，讓我出奇地享受。在吊燈絢麗的光彩下，菲莉茜蒂艷紅的長發隨著我們的動作仿佛活了過來壹樣，在空中輕柔地飄蕩，像是壹綹躁動的火焰。而她原先壹絲不茍的神色也稍稍柔和下來，似乎也是沈浸到這美妙的韻律中，嬌俏的臉蛋浮現了幾分動人的紅暈。
　　若我是個詩人的話，那她在這五彩的燈光下，帶著壹絲恬靜的甜美微笑，便足以讓我寫出壹整卷的詩歌。
　　「這首曲子好耳熟。」我說道。
　　「妳肯定聽過很多次的，這是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可能是所有圓舞曲裏最有名的，也是我最喜歡的壹支曲子。它有壹種輕快的生命力，讓我每次聽到的時候都會很安心。」菲莉茜蒂淺色的眸子聚焦在我的臉上，輕聲答道，眼中的波光說不出地……溫柔。
　　「確實非常好聽呢。」
　　「嗯。」
　　「……我有壹種感覺，妳並不是單純地想要教我華爾茲，才拉著我來跳舞的。」
　　菲莉茜蒂淡淡笑道：「很敏銳呢。我只是想近距離觀察壹下，救了我的男人，能讓艾莉克希絲喜歡上的男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呵，妳大可直接問我。」
　　菲莉茜蒂輕輕搖頭：「語言能夠告訴我的，我已經從妳這裏聽得夠多了。但是在跳舞時，尤其是在跳壹支陌生的舞的時候，妳的肢體動作，妳的眼神，妳的表情，這些細微的東西都是能讓我對妳了解更深的依據。」
　　我無奈地說道：「原來妳是為了拷打我才跟我跳舞的啊？」
　　菲莉茜蒂白了我壹眼：「當然不是。這是道謝，妳不會以為，隨便什麽人都能讓我親自指導吧？同時，我也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妳，而舞蹈是我最熟悉的方式。」
　　「嗯，雖然非常規，但也可以理解。那麽，妳想知道什麽呢？或者說，妳已經學到了什麽關於我的新知識了？」
　　「吶，在這之前，作為誠意，我先跟妳說壹件關於我自己的事吧。我不是壹個很喜歡跟男性打交道的人，這壹點也許妳也留意到了。我並不是同性戀，理論上來說也會對男性有興趣，但是就是……有壹種難以控制的反感。」
　　我感覺有點不對，插嘴道：「這聽起來好像是個心理方面的問題啊。」
　　「是的……也許有壹天我會告訴妳起因。」菲莉茜蒂眉頭輕蹙，繼續說道，「從小到大，可能只有不到三個男人讓我覺得是值得做朋友的人。其余的，不是令我失望，便是令我厭煩的存在。所以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對妳的態度那麽惡劣。其實妳並沒有做什麽應得我那樣對待的事，對不起，但是我……我壹直無法改變這壹點。」
　　「哈哈，確實，那時候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妳會直接在艾莉克希絲面前叫我滾蛋。之後我出現在Kappa B的屋子時，妳看起來準備就地處刑我了。呃，妳不會現在還是在強自壓抑著反感跟我跳舞吧？」
　　「想什麽呢，我既然願意做到這壹步，自然說明妳不是像那些其他男人壹樣。」菲莉茜蒂對我嗔道。
　　「也是。我確實沒有感覺到妳有什麽不自在的情緒。」
　　菲莉茜蒂輕笑道：「是的呢，蕾克希壹直希望幫我克服這種難以控制的厭惡，卻壹直沒有什麽進展。然而當我的舞伴是救了我的命不止壹次的人時，我卻似乎自然而然地克服了這個障礙。」
　　「不止壹次？」
　　菲莉茜蒂緊緊地看著我，道：「是的，準確來說，妳救了我兩次。蕾克希告訴了我在醫院時發生的事。雖然我的父母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妳拔除了我身上的『陰煞』，是吧？然後我才醒了過來。為什麽妳沒有告訴我呢？妳不覺得，我應該知道，是誰救了我的命嗎？」
　　面對她深入心靈的直視，我敗陣下來，投降道：「好吧好吧，對不起，這是我不對。唉，也許是因為我非常不擅長應付現在這樣的場合，所以才下意識地對妳隱瞞了吧。要知道，那晚我幫助了艾莉克希絲之後，她對我的態度大轉變，可是引致了之後各種復雜又糾結的後果啊……」
　　菲莉茜蒂啞然失笑道：「妳擔心我會愛上妳？」
　　「咳咳，倒也不是那樣，只是會擔心我們之間的關系會變味而已。我不想我們做朋友的基調是妳老是惦記著我幫助過妳，所以壹直要覺得會虧欠我。這種心態對壹段友誼可不是好事。」
　　「其實妳說得有道理。那好吧，我會盡量控制自己，不為妳的魅力傾倒的，如何？」菲莉茜蒂調皮地說道。
　　我嘴角抽了抽：「呵呵……好吧。嗯，說起這壹點，我倒是有些好奇。妳明知我傷害了艾莉克希絲，卻還是對我這麽……友善，讓我有些不解。按照我對妳的淺薄理解，妳並不是這麽輕輕放下的人。」
　　「是的，我也有些驚訝，說實話。盡管壹邊是我最好的朋友，另壹邊是救了我兩次的男人，無論如何，妳對蕾克希做的事都是極為不對的。但是，為什麽我卻無法對妳憤怒起來呢？也許……我已經找到了讓自己明白的答案了。剩余的片段，就等今晚之後，由妳親自為我解釋了。」菲莉茜蒂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緩緩說道。
　　我疑惑地問道：「……這麽快？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這時，藍色多瑙河也來到了結尾。菲莉茜蒂停下舞步，沒有回應我的疑問，而是淺笑道：「多謝妳遷就了我這支舞。妳是個不錯的舞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贊美道：「榮幸是我的，妳是個更好的教師。」
　　就在我準備與她走下舞池時，菲莉茜蒂忽然將我拉入她的懷抱，靠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妳說起艾莉克希絲時，我從妳的反應中感覺到了深深的糾結和自責。而妳的舞步告訴我，妳是壹個非常溫柔的人。所以，只要蕾克希願意原諒妳，那我也願意。而她，從來都是壹個心軟的女人。」
　　然後，她在我的臉上印下壹個溫柔甜膩的吻，嘴角含笑地走出了舞池，留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
　　周圍的男女都嫉妒地看著我，裏面還混進了壹個不斷對我翹起大拇指的史蒂芬。我卻只覺得這個女子比起之前，更難捉摸了。
　　我刻意回避了菲莉茜蒂，艾莉克希絲，和譚箐三人在說著悄悄話的位置，而是來到壹旁奧麗維婭與顏君泠站著的地方。
　　兩女神色曖昧地看著我，似笑非笑。
　　「嘛，艾米莉，妳覺得淩雲會不會把咱們康大兩朵最美麗的花兒都給拿下了？」奧麗維婭忽然壹本正經地對顏君泠問道。
　　顏君泠也煞有其事地答道：「不是會不會，而是時間問題。這家夥看似刻板純良，實則拈花惹草在行得很哩。」
　　我有氣無力地對兩人威脅道：「再胡說我把妳們倆也給辦了啊。」
　　奧麗維婭對我拋了個媚眼：「妳倒是來啊。」
　　「我還沒上大學呢，禽獸。」
　　「……」
　　壹陣打趣之後，眾人輪流地進舞池跳舞。除了我只跟菲莉茜蒂跳了起先的那支舞之外，其他人都成雙成對地進去互換了好幾趟，玩得不亦樂乎，甚至連史蒂芬和克莉絲蒂娜都加入進來跳了幾支舞。唯有奧麗維婭像我壹樣，壹直呆在外面，笑吟吟地在觀看。
　　當然，也許是受到了我的鼓勵，有不少人都對艾莉克希絲，菲莉茜蒂，和奧麗維婭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邀舞。謹慎為上，三人都婉拒了圈子外的人的邀請。然而拒絕的方式也各有不同。艾莉克希絲委婉又優雅的溫言無懈可擊，令前來邀舞的人們饒是被拒絕了也如沐春風。奧麗維婭雖然拒絕得幹凈利落，而且神色總有種看猴似的玩味，但也保持了禮儀和客氣。
　　菲莉茜蒂這女人就不同了，面對女性的時候，還會禮貌地報以微笑和客氣，面對男性時，則是臉色冰冷，壹個字都不願多說，壹句「sorry, no」就打發了，堪稱無情。也難怪她為外人所知的名號是冰山女王。
　　期間我壹直緊張地在戒備，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我有些矛盾，壹方面，若能平安無事地度過今晚的舞會，大家都玩得盡興，倒也不失為壹個圓滿的夜晚。另壹方面，蒙面人要是壹直隱匿蹤跡的話，終究會如芒刺在背，令艾莉克希絲和她身邊的人成天擔驚受怕。
　　這時奧麗維婭忽然走到我身前，伸出左手。我不解地看著她，問道：「怎麽了？」
　　她嘆了口氣，不滿地搖了搖食指說道：「別忘了，妳還欠我壹支舞呢，而接下來的曲子是『花之圓舞曲』，我最喜歡的曲子。所以我來兌現了。」
　　我確實這麽答應了。於是我接過她的手，笑道：「我確實是說過了，是吧？那好吧。這支曲子我倒是認識，柴可夫斯基的，是吧？」
　　她引著我走到舞池上，答道：「是的，胡桃夾子組曲聽過嗎？這也許是裏面最有名的壹支圓舞曲。」
　　奧麗維婭倒是沒有顧忌形象，穿著平底鞋，不過她裸足的身高也有壹米七，所以也是與我平視。雖然她並沒有穿飄逸華美的長裙，但是奧麗維婭壹身俊俏的西裝也是風姿綽約，那對圓規般筆直的修長美腿更是被完美地勾勒了出來。而純黑的西裝與她雪白的肌膚形成了極致的黑白對比，沖擊力十足。黑發美人幽冷的雙瞳難得地沒有戲謔之色，而是壹片寧靜。
　　我依樣畫葫蘆地與跟上次那樣，伸出左掌，將右手搭在她的肩胛上。奧麗維婭搖了搖頭，冰涼的柔荑握住我的手，然後將另壹只手抵在我的肩後，把我向前推了壹步，幾乎要靠上她傲挺的胸圍。
　　「哇，妳幹嗎啊？」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問道。
　　「跳舞啊！」奧麗維婭理直氣壯地說道，「拜托，妳不要以為妳剛才跟菲莉茜蒂跳的那支初中生似的乏味舞蹈是我想要的，好不好？華爾茲雖然沒有探戈那麽熱情似火，但也有其浪漫親密之處。我要跳壹支有『情』的華爾茲，而不是小學生體育課上那樣的呆板舞蹈。」
　　「……隨妳吧，但我是個徹徹底底的新手，踩到妳的腳別怪我哦。」我發現自己面對這個女人時總是敗陣多，勝陣少。
　　「嘖，看看妳這不情願的樣子，好像是我占了妳的便宜似的。得了吧，我們兩人都穿著防彈衣，加起來三寸厚的衣物，妳想隔著布料亂摸壹番品味我的胸部都難呢。」奧麗維婭挑眉道。
　　「妳這人……」我有些無力吐槽這人。
　　不過奧麗維婭說的倒是有道理，哪怕現在我與她小腹幾乎貼在壹起，也沒有任何真切的觸感，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我與奧麗維婭站好這個親密的姿勢後，開始隨著花之圓舞曲夢幻的旋律翩翩起舞。奧麗維婭果然所言不虛，就算是隔著兩件防彈衣和數層布料，當我們兩人的身子如此貼近時，起舞的姿態和韻律幾乎水乳交融般地合為壹體。
　　跳著節奏更為舒緩的華爾茲時，我發現很多時候起舞的兩人都會註視對方的眼睛。菲莉茜蒂與我如此，而我與奧麗維婭亦是如此。都說眼睛是通往靈魂的門戶，此時與奧麗維婭對視的我，正在揣測那對美麗的眸子之後，到底蘊藏著什麽心思。
　　奧麗維婭也許是我所認識的人裏，最玩世不恭的壹個。與她說話時，若談的不是專業話題，那三句話裏可能只有壹句話是正經的。對待他人時，她目光如炬，洞悉力之驚人連我都無法比擬。但是換成她自己時，那張總是似笑非笑的冷艷面容像是壹張完美的面具，遮掩了她真正的想法，讓我只能從偶爾透露出來的縫隙窺見壹斑她藏在面具之下的自我。
　　「妳在……尋找著什麽東西，在找什麽呢？」黑發美人輕聲問道。
　　我答道：「我在試圖讀懂妳。就如妳觀察我的這兩個月來，已經無疑發現了許多我並未想要泄漏的個人細節那樣，我也想要更深地了解妳。」
　　奧麗維婭哂然道：「妳大可直接問我。」
　　「妳我都知道，很多時候，直接問妳的問題是不會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的。再說了，這樣有趣多了。」
　　奧麗維婭揚眉問道：「哦？妳又為何這樣篤定？」
　　我微微笑道：「因為從某種層次上來說，妳和我是同壹類人。不想透露的，哪怕要換壹百種方式去轉移話題，也不會就此說出口的。但是要抹去語言之外的東西所留下的信息，則困難多了。」
　　臂間的美人可愛地皺了皺鼻子：「妳將這種行為描述得太令人不喜了。更令人不喜的是，我確實是這麽做的。不過，妳為什麽這麽好奇呢？」
　　我悠悠說道：「因為妳是我的朋友啊。因為妳也許是我在康寧頓除了史蒂芬那個家夥之外，唯壹的，真正的，朋友。而我在與這個朋友共舞的時候，才驚覺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我不了解任何關於她的夢想，她的家人，她的愛好之類的事，也未曾聽她說過關於她生命中的酸甜苦辣，還有那些令她懷念也令她自豪的過往。這是我的過失，我也正在反省，自己怎麽從來沒有想到過要開口詢問。但也許，我從未能了解這些東西的原因，也有部分是因為這個朋友從來都巧妙地引導著話題，讓我沒機會問出口。」
　　奧麗維婭娥眉輕蹙，本能地錯開了視線。
　　但是此時我們緊緊地靠在對方身上，跳的是她最愛的花之圓舞曲，更隨著美麗的旋律與愉悅的節奏，隨著連綿不斷的悠舒舞步，幾乎要融為壹體似的親密無間。我從未像在這壹刻那樣，感覺自己如此接近於揭下奧麗維婭的面具，所以我只是耐心地握著她冰涼的小手，讓那甜蜜的音樂帶領我們在這片燈光燦爛的小天地裏盡情地起伏，旋轉。
　　「……妳在作弊呢。」奧麗維婭忽然哀怨地嘆了口氣，輕輕說道。
　　「嗯？」
　　奧麗維婭並沒有回答，只是重新註視我的雙眼，黑白分明的幽邃眸子褪去了深入骨髓的玩世不恭，近乎莊嚴地直視我。這種神色 ，我只在她臉上見過壹次。
　　「其實我並不喜歡華爾茲。」
　　我有些驚訝：「哦？」
　　「我是小時候便開始學的。我的媽媽告訴我，女孩子學壹門這樣的社交舞，長大後參加舞會時便可以從容地應付男孩子。」
　　奧麗維婭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懷念之色，輕聲說道：「媽媽總會說，『麗芙啊，我美麗的小麗芙，長大之後，會有很多很多男孩喜歡妳的哦，但是這些人裏，只有很少很少才會值得讓妳回以好感的。妳壹定要謹慎地決定對誰交出妳的真心。而跳好壹支華爾茲，是女孩家篩選出不適合的人的絕好方式。』」
　　「我的媽媽很美麗，年輕時也許比我還美麗，但是這份美貌似乎從來都沒有為她帶來好運。而她因為壹支舞所愛上的男人，最後也將她無情地拋棄了。所以我壹直憎恨著這支舞所代表的東西，哪怕它是如此優美，哪怕它的音樂曾讓我感動到流淚……它也意味著欺騙，意味著華麗的謊言，與絕情的背叛。」
　　奧麗維婭幽深的雙瞳不再清冷，而是奔騰著幾乎要噴湧而出的怒火，她的右手緊緊地攥住我的手掌，輕輕地顫抖。我欲言又止，明白此時這個女孩只需要壹個無言的聽眾。
　　她沈默了片刻後，那深沈的憤怒隱去，轉為無力的微笑：「但是最讓我感到荒謬的是，媽媽說的是對的。我學舞之後發現，在與人跳舞的時候，才是我觀察壹個人的真實自我最有效的場合。偏偏給我這份智慧的人在采取自己的建議時，輸得壹敗塗地。不得不說，也是壹種殘酷的黑色幽默呢。」
　　「怎麽能算是壹敗塗地呢？她還有妳呢，不是嗎？」我按捺不住，插口說道。
　　奧麗維婭露出壹個感激的笑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並不是個好女兒。明明知道她的困難，卻總是我行我素的。」
　　面對她語焉不詳的家庭狀況，我也不好繼續刺探，只是擁著這個神色落寞之極的女子無語地交叉著舞步。
　　然而看著這個終於對我透露心聲，美麗中帶著令人心碎的哀傷的朋友，我也忍不住想要回報以壹些私密的，值得在這個場合與她分享的話，哪怕它有些不合時宜。
　　「既然妳跟我分享了這麽私密的記憶，那我也告訴妳壹件最近讓我很煩惱的私事吧。其實我拒絕了艾莉克希絲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在華國有個對象，異地戀。我很愛她，但是……顯然不夠愛，因為我還是因為忍耐不住寂寞，最後還是去追艾莉克希絲了。妳看，我既沒能忍住寂寞，背叛了自己的伴侶，又無法徹底地當個爛人，就這麽與艾莉克希絲壹錯到底，兩邊都沒討著好，是不是很失敗？現在艾莉克希絲知道了真相之後，跟我基本上無話可說了。」
　　奧麗維婭詫異地看著我，忽然「撲哧」地笑出聲，將頭撞在我的肩膀，幾乎令我們的舞步失去平衡。
　　「哇啊！妳幹什麽啊？」
　　奧麗維婭擁著我，螓首靠在我的頸間，笑得淚光四濺，壹抖壹抖地說道：「妳……可真是的……妳完全把氛圍轉到了壹個，壹個超級搞笑的方向啊，哈哈哈哈哈。」
　　我瞇眼看著懷裏笑得不斷抽搐的女子，再壹次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其實是個社交智障，怎麽老是搞出這種情況。
　　「這，我明明在回報妳對我揭露自己內心世界的信任啊，妳怎麽這麽個反應？這可是壹件很私人的事啊，這段時間我苦惱得不得了啊！」
　　奧麗維婭沒有回答，只是抱住我壹個勁地在我懷裏笑。還好，舞曲本就快到結尾了，我和奧麗維婭也得以停下步伐。
　　「妳準備告訴我，到底是什麽這麽搞笑麽？」我納悶地問道。
　　奧麗維婭站直身來，輕輕地抹了抹眼角：「這麽說吧……妳再次證實了我心中的壹個猜想。雖然有點讓我驚訝，但妳果然是我想象中的那個人呢。嘻嘻，哪怕妳是個腳踏兩條船的渣男。」
　　「啊？這算好事還是壞事呢？」
　　奧麗維婭無視了我的疑問，嫣然壹笑：「謝謝妳，讓我覺得，其實華爾茲也沒有我記憶中那麽可惡。我媽媽日後若是知道今晚發生的事的話，肯定會很欣慰，也會很感謝妳呢。」
　　我無力地搖了搖頭，對上她重新被戲謔之色占據的眼睛，正色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也謝謝妳把我當成了朋友，足以傾訴那些肯定很沈重的往事的朋友。如果妳需要壹個人聆聽或者支持妳的話，妳永遠可以找我。」
　　奧麗維婭歪頭打量著我，右臂伸了出來，勾住我的脖子，道：「也許我會的。但是在這之前，這支美好的舞也值得壹個美好的結尾，不是嗎？」
　　黑發美人將我拉入懷中，溫柔且堅定地吻在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