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這個聲音聽起來很輕柔，卻更像是秋冬的寒風，令我感到生冷的刺骨。
　　「妳不覺得這個稱謂從妳嘴裏說出來很虛偽麽？」我忍著怨怒，寒聲說道，「還是直呼其名吧，否則我會因為覺得惡心而掛斷電話。」
　　停頓了幾秒，她有了回應：「對不起…對不起…，我…」
　　「白穎，如果妳打電話是為了說廢話，那我們沒必要浪費時間了。」我幾欲中止這無聊的談話。
　　「別掛斷，求求妳別掛斷，我好不容易才有勇氣打來，求妳別這樣對我。」電話裏白穎的聲音微哽，「左京，給我壹點時間，我們好好談談，行麽？」
　　淡淡的哽咽，隱隱的哭腔，如果是以前，我會很心疼，而現在我不會了。在過去幾年，白穎名義是我的妻子，但論演技卻比明星花旦可要厲害得多，面不改色地在我面前裝扮著好妻子的形象，暗地裏卻和老郝狗淫亂，這樣的女人，她真的會悔悟？還是哭泣也只是她的另壹種偽裝？
　　「妳說。」我不會天真以為白穎如此幡然醒悟，我更不會輕易原諒，壹年的牢獄生涯打醒了我，我其實並不了解白穎，所以才會錯信。曾經的惻隱，如今已經是絕情，倒也不必歇斯底裏地謾罵，這個女人能罵醒？還是省些力氣。
　　「昨晚…妳打電話給我，我去沖澡了，沒看到，我不是存心的。」白穎的語氣有些低落，「這壹年，我躲著不見人，其實我很去看妳，又怕妳生氣。我壹直和媽保持聯系，向她打聽妳的情況。我看到妳最近發的朋友圈，妳和王詩蕓好像很親近，我就忍不住想打給妳了…」
　　「白穎，別拿王詩蕓說事，就算我和她親近又怎麽樣。」我冷淡道，「就妳做的這種醜事，妳還有立場指責我？」
　　「不、不是的，左京，我沒有責怪的意思，我知道我也沒這個資格。」白穎連忙解釋，「我只是有些難受，我們畢竟還是夫妻…」
　　「夫妻？我們還是夫妻麽？！」我冷笑道，「妳和郝老狗做愛的時候，有把我當丈夫嗎？對，妳是把我當丈夫，這樣才能給妳們公媳淫亂增加情趣嘛…」
　　「不要說了好不好，我知道以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以後都不會了。我這壹年都沒有見他，我和他已經斷了，真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他！」
　　白穎說得斬釘截鐵，我卻嗤之以鼻。真是死性不改，還在滿口謊言。
　　「白穎，妳是真拿我當傻子，覺得說什麽我都會相信。斷了？妳和他怎麽可能斷！」我心裏隱隱作痛，即使到現在，白穎還是在騙我，就憑兩個小野種在，她能和郝老狗斷了？斷不掉！就當她壹時糊塗，孩子的事情也揭過去，可是六年吶，這整整六年，她什麽時候想過斷了！如果不是被我堵到她和郝老狗開房，如果不是我捅了郝老狗而坐牢，這淫婦肯定還繼續讓我戴綠帽，給郝家養孩子！
　　「左京，妳相信我，是真的斷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相信妳？就憑妳準備回郝家？」我嘴上冷笑，心裏卻恨意甚濃。
　　「妳怎麽知道？」白穎微微壹怔，隨即辯駁起來，「妳聽我解釋，是媽打電話過來說小天他得了病，想讓我幫忙照看…」
　　「她叫妳去，妳就去，妳有沒有腦子？」我心裏窩著火，「妳這麽聽她話，難道妳和郝老狗肏屄，也是她叫妳去的嗎！」
　　壹陣沈默，或許是切中重點，白穎無話可說。雖然李萱詩不配做我的母親，在白穎和郝老狗的事情上，她肯定是知情的，甚至幫著隱瞞全然不顧及我這個兒子的立場，但我還是不爽白穎把責任推諉給她。
　　但我終究還是想錯了，白穎的沈默並不只是為自己，而在李萱詩的事情上，我還是誤判了。即使在監獄翻來覆去想了很多，我還是把人性想得太淺薄，人心叵測，其險其惡，遠超乎想象。白穎的種種淫行，固然有自身墮落的問題，但確實有李萱詩在保駕護航，甚至是推波助瀾。
　　隨著囚徒計劃的後續推進，我越來越接近真相，在李萱詩的日記曝光後，我才終於明白這壹切。彼時反駁白穎的這句氣話，原來早已壹語道出實情。而那殘酷的內幕，也是壓垮我情感世界的最後壹根稻草，讓我再也無法脫離出來，這是後話。
　　我曾經試想過和白穎再次聯系的種種可能，無論是通話還是見面，原本以為是解決過去的事情，沒想到李萱詩的壹通電話，卻讓郝小狗又橫在我們之間。李萱詩是真敢打，白穎是真敢應，虧她們壹個想「母子修好」，壹個想「夫妻重聚」，這兩個女人真是無可救藥！
　　「左京，我知道妳很生氣，隨便妳怎麽罵我都行，我只希望妳能給我壹個機會。」白穎在沈默後，還是先開口，「我知道妳心裏還是有我的，不然妳昨晚就不會打電話給我…」
　　「自作多情，我只是誤觸而已。」
　　「妳是特意打給我的，誤觸只是妳的借口，這證明妳心裏還有我。」白穎並不相信，「妳的手機那時候被砸壞了，是媽重新給妳補的，妳還存著我的號碼，妳的微信朋友圈也沒有拉黑我，所以妳還是愛我的，妳只是不敢承認…」
　　「左京，我們快十年的夫妻，我知道妳對我還是有感情的，妳肯定還是愛我的…」她仿佛沈浸在臆想裏不可自拔，「妳只是怨恨我做了對不起妳的事，這傷害了妳作為男人的尊嚴…所以妳就算還愛我，想要原諒我，心裏還是堵著氣，所以才會不承認。」
　　「沒事的，我可以等，等妳這口氣出了，我們重新開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患了癡呆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說完了麽？」我壓著火氣。
　　「說完了…啊，還沒有…」白穎說道，「嗯，還是妳先說吧，我聽妳的。」
　　「我發現我做錯了壹件事。」我吐出壹口氣，「我怎麽還會花精力跟妳掰扯，真是浪費時間。」
　　「妳、妳什麽意思…」
　　「昨晚打給妳只是手滑按到，但要說誤觸，確實也不精準，我本來就想打壹個電話，既然妳打過來，索性說清楚。」我沈頓壹氣，「找個時間，我們離了吧。」
　　「離，離婚？！不、不會的，妳騙我。」白穎的聲音登時高了幾度，「左京，妳是嚇唬我，對不對？我知道是我做錯，妳肯定是生氣，所以用離婚嚇唬我，那我認輸了，好不好？」
　　沒意思，真沒意思…談戀愛的時候，她好像也會這樣胡攪蠻纏，直到我不得不屈服，她才會展顏壹笑。如今再搞這壹套，是不是太可笑了？
　　「夫妻壹場，還是給彼此留些顏面吧。」我嘆了口氣，「離了婚，無論妳和郝江化是斷了還是繼續，都和我沒有關系，妳也不是左家的媳婦。雖然妳可能更樂意做郝家的媳婦，不過無所謂，反正妳我緣盡了。」
　　「不，我不要緣盡，結婚的時候，妳說過要對我好的，左京妳還記得麽？當著我爸媽的面，妳是怎麽跟他們保證的，妳說過要壹輩子永遠對我好，不離不棄！」
　　那時候的承諾，我依然記憶猶新，也刻在心裏。從長沙到北京，哪怕北大畢業，我依然算是個外鄉人，而白穎頂著白家的光環，自然算是下嫁，所以這十年我壹直都疼愛她，寵著她，哪怕她在家庭照顧上的缺失，我依然容忍，但她還是不懂珍惜。
　　「算我食言了吧。」十年的婚姻，我盡力了，走不下去不是我的原因。
　　「在杭州賓館事發前，我們就已經分居，後來經過律師又補簽協議，妳爸媽那裏我也答應瞞著不說。」我接著說道，「壹年刑期滿我們辦理離婚，即便妳現在反悔，我也可以根據協議，向法院提出離婚訴訟。」
　　通訊還在繼續，白穎卻沈默不做聲，在半分鐘的沈默後：「妳是認真的？」
　　「是的。」我坦誠道。
　　「那…孩子呢？」
　　「妳什麽意思？」我雙眉微皺，難不成她還想著讓我養野種？！哪怕我確實是弱精癥，我左家絕戶，我也不可能拿來濫竽充數。
　　「真要是離婚，那孩子撫養權總還是要談的，妳就算是離婚訴訟，法官也會問到孩子的問題，是跟妳還是跟我，教育和探視怎麽定…這些在我們的協議裏也沒有，那只是分居協議也不是離婚協議，還有財產處置…電話裏壹句兩句也說不清楚…能不能見面再說。」
　　白穎這話說的還在情理，這確實是要解決的問題，但我離婚的決心不會改變。
　　對我傷害最深的三個人，首當其沖是郝老狗，他這個人恩將仇報，奪我生母，占我左京財產，還淫我妻子，並生下小野種，郝老狗是大惡之徒，對他的恨是強烈而純粹，郝家也是我最大的目標，而李萱詩和白穎這兩個女人，她們對我的背叛和傷害，原本郝老狗更甚。郝老狗說到底是外人，而李萱詩和白穎算不上大惡卻更不可原諒，因為她們於我本該有責任和倫理。
　　和李萱詩血親關系，我在實質面無法斷絕，法律也不會認可，但白穎這層妻子的身份，我確實可以解除。也只有去掉這個情感聯結的樞紐，我才能針對她進行報復，我對嶽父做出承諾，但不意味著我會容忍白穎「無罪釋放」。
　　「好吧，見面再說。」我同意了。
　　和白穎見面是不可避免的，或早或晚，也不會是只見壹次。既然話已經說了，離婚也在事項裏，但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白穎在孩子上的反應，我確實有些困惑，難道她是真不知道孩子是她和郝老狗的野種？要說她不知情，這也太匪夷所思。以日子計算，白穎在懷孕前確實和我做愛過，但DNA的親子鑒定報告已經證實孩子不可能是我的，這也意味著她和別人在此之前發生過關系，這人就是郝老狗。我幾乎可以這樣認定。至於為什麽是幾乎?如果白穎沒有絲毫懷疑，堅信孩子是我的而不是郝老狗的種，那只有兩個可能。
　　第壹種可能，是郝老狗偷奸了白穎，而她對偷奸行為不知情，所以她懷了孕以為孩子是我的，確實這兩孩子長相隨母，很難把孩子跟醜陋的郝老狗聯系到壹起，所以她從來沒有起疑。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郝老狗是故意設計，他存心隱瞞，對左家及我的惡意更加昭然。
　　第二種可能，孩子就是我的，雖然DNA的親子鑒定結論很清楚，但也有不少案例是DNA鑒定機構做出錯誤結論，我只在壹家機構做過，確實不能排除結論錯誤的可能性，我隱隱有些後悔，哪怕這概率無限趨近於零，但最好還是想辦法再復驗壹次。
　　無論是探虛實還是復驗，我都要跟白穎接觸，考慮到嶽父嶽母，針對白穎的排序還是先放壹放。
　　通話中斷，望著手機屏幕，白穎恍然失神，原來是自己想錯了。以為左京昨晚那個電話是打來和好，以為他對自己還有感情，以為時間能夠沖淡過去，昨晚她壹遍遍的沖洗著身體，以為能沖洗得掉過去的汙垢，而剛才的通話打醒了自己，這些都只是自己壹廂情願。
　　眼角有些酸澀，嘴角的哽咽低嘆，在打這通電話前，白穎看了無數遍存在手機的丈夫照片，回想著過往那些夫妻情話，她才鼓起勇氣打這通電話。心裏壹頓懊惱，她後悔打這個電話，卻更加後悔和郝江化那些破事，本該幸福的婚姻，即將走到盡頭。當然之所以會同意分居，其實也是采納婆婆的建議，這只是壹種策略，給她和左京壹個冷靜期，以拖待變，等那件事淡化下來，等左京的氣消了，她好好道歉，哪怕是跪地乞求原諒，再加上婆婆幫忙說和，總還是有轉圜余地。
　　壹只白嫩小手這時摸在她眼角，將壹滴尚未落下的淚珠抹去，那是她的女兒靜靜，兒子翔翔也靠了過來，輕輕牽起她的手，沒有說話。
　　五歲半的孩子，雖然不懂大人們的事情，但不代表他們不會感覺。這壹年，爸爸去哪兒了？媽媽卻經常地流淚，帶著他們躲著不見人，孩子的心其實是敏感的，至少能理解眼淚和哭泣，那至少意味著不開心。
　　「不哭。」兒女的稚嫩聲音卻仿佛給了白穎些許希望。
　　「媽媽不哭。」白穎勉強擠出笑容，「今天不去幼兒園了…待會兒，爸爸會來見我們。」
　　爸爸？！兩孩子忍不住興奮，人的記憶通常是從四五歲開始，爸爸的形象壹直存著孩子的腦海裏，雖然壹年沒見面，但他們渴望能再見爸爸。
　　孩子是自己最後的底牌了，如果連他們也喚不回丈夫的心，那自己就徹底失去了左京。白穎掐著大腿肉，讓疼痛平復紛亂的心緒。左京，原諒我吧，雖然我的肉體背叛過妳，可是我的心是愛妳的。
　　十年的時間，白穎壹直渾然不覺，尤其在和郝江化茍合的時候，她幾乎忘卻了左京，除非是郝江化刻意提起。想到自己沈浸在郝江化帶給她的性感受，從最初的厭憎痛恨，以及害怕事情敗露的恐懼，到後來的麻木和欺騙，最後更是沈溺其中，主動配合。這壹切如同噩夢，她希望這是壹場噩夢，現在她醒了，但這不是噩夢，它是真實的，那些事情都發生過！
　　左京，再給我壹次機會吧。我真的不想離婚…就算只有壹絲可能，我也不會放棄！哪怕是窮盡壹切，我也會留住妳…即便是不折手段！
　　此時的我不清楚白穎心裏的執念，只以為她還是鬼話連篇，企圖用言語乞求原諒。在用微信發送文字消息後，沒多久我收到了白穎現在的居住地址。沒有語音，剛才的話已經說了不少，余下還是見面再說吧。
　　王天去見何坤，雖然確定他是嶽父的人，但不會影響囚徒計劃的實施，能交給他辦的事情，我本就不打算瞞著嶽父，甚至是那份DNA親子鑒定的文件。雖然我答應不會將白穎和郝老狗的醜事告訴嶽父母，但嶽父既然猜到六七成，那孩子的秘密「被動」地被他知道，就和我無關了，我也可以借此試探他的底線。無論孩子是姓左還是姓郝，至少有壹半血緣是來自白家，所以嶽父的態度很重要。
　　白家真正掣肘我的，從來不是權勢地位，而是嶽父嶽父對我情感，難解的是在我和白穎間，在白家和白穎間，嶽父和我都有著壹道選擇題，各自退了壹步算是達成初步的共識，但這共識裏不包含孩子。
　　打車到了白穎所在的小區，壹個破舊小區，連物業也運營不下去跑了，只留著壹個門崗室的老大爺，走進這幢七層高的住宅樓，前後幾幢都是這幢小戶型的破樓房，走在樓道裏依稀能聞到不知從哪家飄蕩的飯菜味，嗯，臨近中午了，這時候也是飯點，味兒也越來越濃密，湘菜少不了辣椒，辛辣氣還是有的。
　　上了三樓，我按了下門鈴，門從裏面被打開，壹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我面前，她就是我的妻子白穎。
　　「進來吧。」她的聲音很輕，目光似有些躲閃，不大敢看著我，她的眼眶有些紅，顯然卻是哭過。
　　壹身居家服，還是那個美少婦，只是和過去有些不壹樣。過去的她懂得精心裝扮，從不像現在這樣素顏朝天，白穎底子不錯，素顏也好看，但確實壹點美妝都沒做，那壹頭秀發顯得隨意且微微淩亂，找不到姑射群芳的女神傲氣。
　　走進房來，我想象過很多場景，但還是有些感觸。壹室壹廳的小戶型，算上廚衛，面積頂多四五十平方，這樣的房間還要三個人住，對比我租住的兩室壹廳還要縮水壹半。作為部長家的大小姐，我很難想象她能夠租住在這裏。
　　「翔翔、靜靜，爸爸來了。」伴著白穎的呼喚，兩個孩子從房間裏跑了出來。
　　我的眉頭微皺，其實白穎這麽說，是讓我覺得厭煩。壹想到DNA親子鑒定的結論，我對翔翔和靜靜就沒了熱情，哪怕過去幾年曾經傾心疼惜過，但只要壹想到他們是郝家野種的事實，我能夠強忍著火氣暫時不遷怒，已經是很克制了。
　　或許是感受到我的冷淡，孩子也沒有表現得更親近，白穎想象的丈夫和兒女熱情擁抱的場面沒有出現。
　　「先回房玩吧。」白穎顯然看出我的心氣不高，只好吩咐孩子回房。客廳只剩下我們兩個。
　　白穎給我倒了溫茶，沒有放茶葉：「抱歉，我沒有買茶葉…我給妳弄點蘋果吧。」說著人便往小廚房裏去，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想想也就作罷了。總歸夫妻壹場，沒必要事事針對，等離了婚，解決郝家之後，再慢慢清算也不遲。
　　由於空間關系，小廚房只做了壹個落地的玻璃隔窗，從我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著她，她在水槽認真清洗蘋果，每壹個都洗得幹幹凈凈。
　　我忽然有了壹種錯覺，眼前的人好像化成嶽母的形象，像極我去北京時看到嶽母在洗碗的樣子。想到嶽母，那個疼惜我的女人，我不免感嘆，幸好在北京我沒有真的跨出那壹步，否則夾在我和白穎間，未來她該如何自處，到底白家是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我的對立面，說真的，我壹點把握也沒有。
　　心中浮想著，白穎端著蘋果出來，我以為就這樣帶皮吃，她卻拿起壹個蘋果，開始削起皮來。
　　「不用這麽麻煩。」我盡可能平緩道。
　　「我記得妳不喜歡吃皮。」白穎看了我壹眼，苦澀壹笑，「嫁給妳十年，我好像從來沒給妳削過水果，想想我這個做妻子的確實很不稱職。」
　　她不稱職的地方，哪裏是削水果，彼此心知肚明，沒必要再掰扯。說到削水果，她拿得了手術刀，卻幾乎不碰水果刀，在家也是我負責削皮。現在她能削蘋果確實出乎我意料，或許她有所成長，只是這改變來得太遲了。
　　「為什麽不租大壹點的房子？」我岔開話題，「在長沙那兩套房，妳隨時都能回去。」
　　「左家的房子，我沒顏面再住，至於郝…他送的那套房，我更不會再住了，左京，妳相信我，我是真的知錯了…」見我沒有回應的意思，白穎沒有再辯駁，繼續說道，「附近有個幼兒園，翔翔和靜靜在那裏上學，我在旁邊的超市找了個兼職，每天接送也方便。其實租這裏也夠用了，房租還便宜。」
　　「我去過北京壹趟，見過嶽父嶽母，如果讓他們知道妳現在住這種地方，估計要擔心受怕，睡不著覺。」我若有所思，「這個小區連物業都沒有，就壹個老大爺，妳們娘仨住這裏不安全，最好還是換個地方。」
　　「行，我聽妳的，妳說了算。」白穎壹副乖媳婦看著當家男人的表情。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白穎妳現在做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覆水難收，沖著白家的情面，我沒有再多說難聽的話。
　　「我過來是想我們有個了斷，如果妳肯離婚，房子、車子我都給妳，另外我再給妳壹千萬，商業保險和理財也轉給妳。」以白穎的背德行為，凈身出戶也不為過，但夫妻壹場，我曾經的許諾無法兌現，那就當折價處理，這樣就算離婚，白家那邊我也算有了交代。
　　「我不要錢，我也不要離婚，我只要妳，左京，求求妳，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白穎央求道，「我們可以回北京，或者聽妳的去哪裏都行，再也不回郝家溝，我們壹家四口壹起生活…」
　　壹家四口？真是癡人說夢，即便翔翔和靜靜是我的孩子，那也改變不了壹個事實，那個家已經被她親手給毀了。
　　「回不去了，白穎，我沒有家了，從她嫁入郝家，從妳跟郝老狗搞在壹起，左家，我左京的家就已經完了。」我看著她，「妳其實是知道的，否則妳就不會躲壹年了。」
　　「對不起，我不想的…」白穎眼眶含淚，沈默須臾，「還有兩個月就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能不能過完這個紀念日再離婚…我想多做壹年妳的妻子，行麽？」
　　兩個月…我估量了壹下，只要她肯同意離婚，這點時間我還是等得起。
　　「那我先走了。」我起身欲離，卻被她叫住了。
　　「等等，吃了中飯再走吧。」白穎強撐到，「我還沒給妳做過壹頓像樣的飯菜，給我個下廚的機會。」
　　我詫異地看著她：「妳什麽時候學會燒菜？」
　　「這壹年學的，我真的想學怎麽樣做個好妻子。」她看了我壹眼，這壹眼，我看到她眼眸裏的痛苦。但，怪誰呢？
　　「算了，還是出去吃吧。」我看得出她的狀態並不適合下廚。
　　白穎嘴角微微抽搐，有些不甘願。
　　「還有兩個月，會有機會的。」我嘆聲道，「叫上孩子出去吃吧。」
　　就近找了壹家京菜館，白穎吃不慣辣，這家菜館談不上地道，但也能將就了。
　　半個小時的就餐，結賬後出來，白穎又問我能否再給她壹個機會，我皺了皺眉，正當我以為她要胡攪蠻纏的時候，她卻忽然做了壹個舉動。
　　她趕了幾步，橫在我面前，在我驚疑的目光下，她直接跪在地上。
　　「白穎，妳幹什麽！」我頓時訝然，她這壹跪，確實太意外了。
　　正是中午就餐的高峰期，往來不少客人，立刻被吸引了，白穎這樣漂亮的美少婦，本就在顏值上容易博人眼球，尤其她還在大庭廣眾下向我下跪。
　　我感到周圍人的目光，全部都向我齊刷刷地投來，深深的不懷好意。白穎這壹手，令我措手不及，不要說責罵，連躲閃的余地都沒有，有人已經在旁邊指指點點，猜測起故事線，更有好事者直接掏出手機，或拍照或直播，這下等於將我擺在臺面上燒烤。
　　「老公，妳別生氣好不好，我知道錯了。」白穎看向我，壹臉楚楚動人的委屈，「我們別離婚好不好？翔翔和靜靜還這麽小，妳怎麽忍心…」
　　我的臉色驟然鐵青，咬牙沒有說話，這時候任何辯解都是無力的。白穎這壹跪，她已經占據群眾的憐憫同情，我如果急於反駁而粗暴應對，事態只會更糟糕。漂亮的女人再配上楚楚可憐的表情，在圍觀者眼中，單我站在她面前就已經是壹種褻瀆，壹種犯罪。
　　「不是吧，長這麽漂亮，這男人還想離婚？」
　　「還有兩孩子呢，長得和媽媽壹樣，他怎麽忍心？」
　　「肯定是外面養了個小的，所以想離婚，妳們男人不是都喜歡越年輕越好？」
　　「什麽叫我們男人，就他壹個好不啦，壹看就知道是渣男，敗類。」
　　「拋妻棄子，老婆這麽漂亮，孩子這麽可愛，還想離婚，咋想的？」
　　「管不住褲襠唄，男人就是下半身思考動物。」
　　圍觀者議論紛紛，彼此交流吃瓜心得，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社死！我握緊雙拳，原本是我對付郝江化身邊那幾個女人的預案之壹，沒想到卻被白穎搶先用到我身上。無論她是無心還是有意，我確實落到輿論的下風口，任何說辭只怕都被被引申為渣男的遮羞詞。
　　能夠解釋清楚的只有白穎，強忍著不悅，我跨了兩步。
　　「餵，他要打人是不是，妳們看，他拳頭握這麽緊…」
　　「兄弟，千萬冷靜，打老婆可不光彩啊。」
　　「姐妹們，趕緊分享朋友圈，抵制渣男，捍衛女權…」
　　聽著入耳的聒噪聲，我卻只能無力地松開拳頭，只好上前想要攙扶白穎。
　　「老公，原諒我好不好，我不想離婚。」白穎可憐兮兮，眼淚在目，在真還是假，女人心，我確實看不透。
　　「先起來再說。」我沈著臉，不管我對白穎有何怨氣，這個場合不對，更重要是因為事情不能放任發展。明明是白家的女兒，她卻不考慮如果她和郝江化的醜事被曝光會造成什麽影響，反而我卻不得不顧忌，嶽父嶽母對我的恩情不允許我漠視。
　　汙名，我可以承受，但白家不行，我無法坐視白行健和童佳慧因為我和白穎的事情而被潑上汙水，處在他們那種位置，名聲太重要了。
　　「老公，妳答應我不離婚，好不好？我知道我做錯事，妳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白穎堅持跪地不起，看樣子是準備挾「民意」以令我。
　　我盯著白穎，那梨花帶雨的楚楚淚痕，心裏的怨氣還是淡了下來。確實我不能判斷她是故意把我架在輿論對立面。她應該是真的有悔意，和郝家壹年不來往，而且在外面租房獨自照料孩子，至少說明她是有這個心，這突兀的壹跪也許只是腦子壹熱想要挽回，乞求我的原諒，但確實讓我感到為難。
　　「我可以給妳壹個機會，但只是機會。」我看著白穎，「這是我的底線，同意妳就起來，不同意妳就跪到天黑，我也不會再退壹步。」
　　白穎還想多作爭取，但看到我的目光銳利而堅決，只好站起身來：「有機會總比沒有好。」
　　「唉呀，散了散了，沒戲看了。」眼見白穎挽著我的胳膊，好事的圍觀者們似乎感到無趣，很快便各自散去。
　　回到住所，安排孩子午睡後，我和白穎坐在客廳。
　　「妳剛才是故意用他們逼我才下跪的？」我看著白穎。
　　白穎嘴唇壹動：「我是實在沒辦法，除了跪求我想不到還能怎麽做。」
　　「我說過給妳壹個機會。」我用手指戳著自己的心房，「在它徹底死心前，妳還有最後壹次賭博的機會。」
　　「賭博？」白穎楞了楞，「賭什麽？」
　　「賭妳有沒有辦法說服我回心轉意；賭我對妳是否會因為心軟而不忍心。這個賭博，每個人都只有兩種結果，所以也是公平的。」
　　「這算哪門子賭博？」
　　「但是不賭，妳連最後壹個機會也沒有。」我淡淡壹嘆，「還有兩個月時間，妳可以好好想想，能怎麽做，該怎麽做，或許會影響到我的決心。」
　　「那這兩個月，我們還是夫妻，妳不能躲著我，故意避開我。」白穎想了想，否則這賭根本沒有實踐的可能性。
　　「當然。」我回答，連郝老狗我都不打算避，又怎麽會躲著她。
　　「妳剛才說在它徹底死心前…」白穎指了指我的心臟位置，「所以妳心裏還是愛我的。」
　　「愛，但更恨。」這是我理性衡量的結果，我很多次從慫人京、聖母京以及黑暗京的視角解析內心，不可否認如果沒有心裏那種愛存在，對於白穎、李萱詩的恨就不會那麽強烈，愛已經不包容，容不下她們的背叛，但恨卻純粹而熾烈。
　　白穎的臉色慘白，又壹次直言對不起，我不免有些倒胃。
　　「如果妳只知道道歉，那這個賭，妳是輸定了。」哪怕過去殘存於心的牽絆和性格軟肋，我依然不覺得她能夠動搖我，「在我坐牢的時候，妳除了躲壹年，還做了些什麽，只知道道歉說對不起，希望我原諒，妳到底是憑什麽？」
　　「別覺得妳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壹年的悔罪表現？扯淡，妳完全在浪費時間。」我冷淡地盯著白穎，「我在坐牢的時候，很清楚自己要想什麽，做什麽，要什麽，而妳呢？嘴上說著了斷，但其實就是躲起來自保，郝老狗繼續當官玩女人，他身邊的女人各個圍著他轉，那妳做了什麽？妳連個解釋都沒給我，就敢跟我道歉，希望我能原諒，妳哪裏來的自信？」
　　白穎語塞，她確實無法回應。
　　「再換個角度吧，妳既然能躲他壹年不見，如果妳是真心想和他斷並且能做到的話，那麽妳以前為什麽不能斷？如果以前不能斷，妳又憑什麽說服我能和他徹底斷絕往來？」我繼續打臉著白穎，「妳說妳愛我，其實妳只愛妳自己，原諒？寬恕？妳只想著從我這裏得到，卻從不去思考我想要什麽，妳給我什麽？也對，妳連解釋都不想給我，要求妳做出補償確實難為妳了，就像是剛才的壹跪，也只是拿來和我談條件換取妳想要的，不是麽？」
　　白穎沒有做聲，只是頭埋得更低。
　　「扯這些其實挺沒勁的，橫豎兩個月時間，隨妳自己衡量。」我起身道，「走之前我有幾個疑問，如果妳能夠不說謊話並且全部回答的話，或許就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了。」
　　「妳問。」白穎從牙根擠出兩個字，仿佛花了她很大的心力。
　　「妳和郝江化在壹起多久了？妳們壹共做了多少次？妳們嘗試了幾個姿勢？每次要玩多長時間？他壹共在妳身體射多少次？妳身上還有哪個地方是他沒有碰過的？是和我做舒服還是和他做舒服？妳和他做壹起妳會喊什麽？以兒媳的身份被他肏是不是讓妳性欲更高漲…」
　　「先問這些吧，別忘記前提，不能謊話，只能說真話，那妳能全部回答嗎？」
　　白穎張開欲言，卻忽然掩住口鼻，大哭起來，沒有哭聲，但卻淚奔。而我則走出房間下樓，不再去看房裏的她。
　　壹連問了很多問題，有些她記得清，有些她記不清，記不清的那些，她回答不上，記得清的卻說不出口。原本她可以繼續編織謊言，但當我設置只能實話實說的前提後，她必須要面對內心真實的聲音，所以她哭了，她也只能哭。
　　殺人誅心，最大的絕望不是絕望本身，而是給人希望，她卻無能為力，那種油然而生的痛苦最是折磨人心。她和郝江化在壹起多久，她不知道麽？知道，但她能當著我面說真話？
　　「對不起，老公，我和他在壹起六年了，做了無數次，解鎖全部姿勢和體位，每次他都射在我身體裏，我全身被他玩遍了，和他做愛跟妳舒服多了，每次我都爽得喊他郝爸爸，我最喜歡公媳扒灰，這樣性欲會更高漲」？！
　　這樣的答案，白穎就算心知，她也說不出口。或許這時候她才明白，我在心裏沒堵死的縫隙，早就被她堵得嚴嚴實實，再也照不進壹絲光明。
　　眼淚從淚腺開始，便再也止不住，悲傷彌漫她全身的血液和細胞。
　　「對不起，左京，對不起…」房間裏，白穎不斷地輕喃著。
　　或許這時候，才是她真正認清自己的骯臟，而那對不起，才是真正的悔恨。
　　這壹串問題的背後，答案卻是無解。無解也是解方程，但從實踐角度來說，這題她解不了。
　　唉，走出小區，我不由嘆了壹聲，看似拋出不少問題，但歸納起來就只有兩個字：坦白。
　　坦白才是賭博的基礎，白穎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那機會也就無從談起，但想做到坦白，確實很難，那意味著要撕開她的傷口，讓鮮血直流，讓醜陋和汙穢全部暴露出來，她有這個勇氣麽？
　　我花了整整壹年的世界，撕開了我的傷口，直視我內心的欲望、骯臟、畸戀、變態、軟弱…然後獨自舔弄傷口，鎮靜、麻痹，然後縫合傷口並且包紮。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才能有足夠的恒心毅力制定並進行囚徒計劃。
　　李萱詩。我想到了這個女人，從她讓白穎回來照顧郝小天，這個看似愚蠢的決定，在壹番推敲思考後，我才明白了她深藏的用意。
　　「真可惜，白穎這張牌，廢了。」